第六十九章:輕軾美人淚
上官清被罰之後,好久不曾出過承德宮,每日乖乖聽話,芮姬讓她往東絕不往西。如此上官清的日子過得還算相安無事。
平乏枯燥的日子就像是漫漫無期的冬夜,上官清感覺過了一年的時光才到中秋佳節。
皇宮大設家宴,每宮的妃子全部早早焚香沐浴,打扮精致,盛裝出席。
芮姬早早安頓了這件事情下來。於兩個月前找了教習舞蹈的舞女,手把手的教導上官清跳舞。隻為了能夠在中秋之夜,博得頭籌,討上官澤明的開心。
事情順順當當,當夜,上官清手持長劍,身姿曼妙,舞了一曲《陳恩破劍曲》,樂工手裏的軍鼓轟隆作響,管樂亢奮激昂,上官澤明看著眼眶紅了,甚是欣慰,狠狠誇讚了上官清一番,並且賞了許多東西給芮姬,芮姬自然是出盡了風頭,心情也愉悅了很多。
大殿之上笙歌四起,眾人飲酒作樂,好一派祥和熱鬧。上官清看著他們隻覺得惡心,便找了芮姬告假,以身體不適為由,先回承德宮休息。芮姬今日開心,竟然也答應了。
幾個女侍護送上官清到承德宮偏殿,伺候她梳洗後便雙雙退了出去,自顧自的玩去了。
上官清瞧著屋外沒了動靜,便趁著月色囫圇穿好衣服,溜到小廚房,裝了好些東西,這才撒腿往北邊兒的息明殿跑去。
月黑風高,上官清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裏蹦噠出來,一路上沒有一盞明燈,隻有月光照路,尤其是經過小竹林的時候,上官清覺得隻要停下來,身後就會有東西將自己拉進黑暗中,一把掐死。
不到一刻鍾,上官清終於看到了那扇破敗不堪的殿門,門口掛著一盞搖搖晃晃的昏黃燈籠。上官清連忙推門而入,又是一陣狂奔,這才到了上官晨居住的小院兒。
小院兒裏點著幾盞還算明亮的宮燈,依舊花香四溢,水流潺潺,最裏邊兒搭建的草亭裏,背對著自己坐著一道挺直的白色身影,來來回回撥動著琴弦。
上官晨感覺身後有一道目光直直的盯著自己,立刻轉頭瞧瞧,隻見一道矮小的身影,手裏抱著好大的一隻錦布袋子,喘著粗氣看著自己,那雙圓鼓鼓的大眼睛,此刻像是閃著光一樣。
“這麽晚了?跑到這裏做甚?也不怕看不清路,摔了?”
上官清見到那人,隻覺得心裏暖暖的,隨即走了進去,將手裏的袋子輕輕放在桌子上,然後取出懷裏的錦帕,擦了擦手,這才打開,慢慢取出東西
“我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點心,這是玫瑰糕,我最愛吃的,可香了,還有這個,金菊茶糕,軟軟糯糯,一點也不膩,很清爽還有這個……”
上官晨看著小丫頭將袋子裏的點心一塊一塊小心翼翼的拿出來,整整齊齊放在桌案上的盤子
內。嘴裏還不停的為他介紹,心裏流過一陣暖流,笑了笑道
“行啦,我知道了?隻是這些糕點這麽重,你拿幾塊兒便好,何必拿那麽多?我也吃不完啊。”
“除了我喜歡吃的點心,我好像再也沒有其他喜歡的東西,可以贈予別人。多拿一分,心裏就覺得開心一分。”
上官晨青青撚起一塊上官清所說的她最愛的玫瑰糕,果然是鮮甜可口,玫瑰香氣四溢。
“也就是說,你送別人禮都送糕點的呀!”
“才不是!隻有我喜歡的人,才能吃到我送的點心,那些不喜歡的,我連一個眼神兒都不願意給他!”
上官清說的幹脆,頗有些凶狠的意味,配上她這副軟萌的樣子,真讓人忍不住想捏兩把。
當然,上官晨真的做了,上官清看著對麵的大哥哥伸出修長的手朝自己這邊兒慢慢延展過來,而後輕輕柔柔的落在自己的頭頂,上官清仿佛是被順了毛的小貓兒立刻主動去迎合那隻手。
此間天地,當真是真正的和諧,上官清歪著頭,看著上官晨將泡好的茶推到自己麵前。
剛才跑得久,又吃了好多幹幹的點心,確實是挺渴的,上官清也不客氣,端起茶杯就往嘴裏倒,猛地喝了一口,然後眼睛發亮
“這茶??”
“上次的茶看你喝不慣,換了些雨前的蒙頂甘露,口味清心入口寡淡清甜,你可喜歡?”
上官清連忙點頭
“喜歡喜歡,上次喝的茶也喜歡,你這裏的東西我都喜歡!”
上官晨看著上官清傻傻的笑著,心裏也是舒暢開心,過了那麽多個中秋佳節,今年這個倒真是最讓人歡喜的。
“你可有想聽的曲子?”
“想聽上次那個!那天隻聽了一段,覺得好聽。”
上官晨挑了挑眉頭,雙手一推輪椅,便越過桌子,來到一旁放置古琴的桌案上。
修長潤滑的五指輕輕挑撥一下,宛如是一滴透亮圓潤的水珠子自高空而下,打破一潭清澈平靜的湖水。上官晨隨即雙手撥動七根細長的琴弦。
悠揚空靈的琴聲漸漸響起,起初如傾如訴,低語呢喃,似小溪潺潺,春風陣陣,如新婚的小女兒輕輕歌唱,溫柔似水。忽而琴音高昂,如洶湧澎湃的高山之水,如鐵馬冰河,踏過萬水千山,起伏激蕩,而後於高山之巔垂直落下,碰上凸起的石頭,擊起一片波瀾,飛濺在高空之上!
正當激動人心之際,這琴聲又似中途轉了個彎,就像是細雨蒙蒙的夜晚,雨打芭蕉,滴滴作響。仿佛是蒙了一片慘慘淡淡的霧氣,讓人無法撥動開來,一賞真容。又像是昏黃的燈光下,坐著的滿頭白發的老婦人,垂頭暗歎,歎息往日歲月,活潑靈動,青春靚麗。笑眼問春風,耳鬢帶紅花。哪
像而今人老花黃,無人問津,獨守空閑屋,身旁無一人,哀哉!
最後琴音慢慢低沉,而後戛然而止,隻留餘音嫋嫋,飄蕩盤旋。
上官清隻覺得眼眶酸痛,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如今大夢初醒,經曆了生死輪回,又是一生惆悵事。
“這曲子什麽調子,那日聽了前半段,想著好聽,如今聽全了,怎麽感覺淒淒慘慘,悲涼的很。”
上官晨將一塊兒帕子遞了過去,而後輕輕撫摸了兩下琴旁雕刻著的一朵開的嬌豔的西府海棠
“此曲叫做《問東風》,是前朝大才子祁連所作,據說寫的是他母親岑氏,少時美貌如花,窈窕淑女,千人求取,作畫作詩,朱翠華光一箱一箱的往府裏抬,隻為博美人莞爾一笑。”
“後來岑氏相中了當時榮親府家的大公子,一時間一段風流佳話傳開,郎才女貌,金石良緣,二人成婚之日,爆竹驚天,銀錢似米,街道施粥,舉天同慶,百姓共樂。二人婚後也是舉案齊眉,過的幸福美滿。如此數十年,岑氏生了好幾個孩子,皮膚鬆弛,年老色衰。祁氏逐漸疏離,納了好幾房年輕貌美的小妾,岑氏婚房空蕩,後來兒女大了,該嫁人的嫁人,該考取功名的考取功名。這院子久而久之,人丁稀少,後來隻剩岑氏一人,獨坐窗前剪紅燭,夜半對月輕聲訴,隻恨當時年少,沒有看清楚那人的心骨,如今老了才知道,可惜為時已晚,少年不在。”
上官清聽的入神,所有的情景皆一一浮現在腦海之中,隻是聽完之後,略微挑了挑眉,不甚滿意道
“你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家,無端學這些閨中怨曲幹什麽!”
上官晨看著小丫頭一臉憤懣的表情,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你真當是什麽閨怨曲呢!祁連當時正值仕途低穀,屢考不中,好不容易被人舉薦,做了個無名小官兒,隻因才情出眾,引人嫉妒,所以遭到排擠,最後被彈劾辱罵,祁連大怒,自己摘了官帽,丟了朝服,辭去官職,獨自遊山玩水,遊曆山川,逍遙自在去了。”
“臨走之時,墨筆揮灑,做了《問東風》,看著像是寫了自己老母親閨房一生,實則出言調侃自己生錯了時代,被一群毫無見識薄情寡義的烏合之眾排擠,如今認清了,便若大夢一場,曾經熱血沸騰,總以為鐵血兵戈,揮筆畫江山,而今醒了,隻當是東風吹過,重頭活過罷了。”
上官清點了點頭,心想這祁連真是大氣磅礴之人,雖然仕途不順,但是不願拘泥於俗世,不願與烏合之眾的小人多費口舌,既然這裏不留人,那就去往留人處,縱情於山水,好不瀟灑快活。隻是……上官晨聽這種曲子,難道是真的不再計較這些年被遺棄的恨意,隻當是大夢一
場,重新過活??
上官清心裏五味雜陳,既有些開心,有這些為他不甘,雖說出生皇家,免不了孤苦一生,但是其他皇子公主至少還有個疼人的母親,他們二人……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麽錯事,這輩子投生在芮姬的肚子裏!
“大哥哥,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也早些歇著,如今入了秋,天氣寒了,保重好身體,改日我帶個小暖爐給你,抱在懷裏暖和。”
上官清說著,已然提前一步,如狡兔一般跑出了草亭,消失在了屋外。
上官晨看著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注視了許久,這才緩緩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沉思起來,你呀你,你何時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