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子北狩
于謙對瓦剌人和朱祁鎮是足夠了解的,這個做了十四年的帝王。
他曾經勸諫當今陛下,天天人人為私,但是陛下一人公耳。
皇帝這個職位,在某種程度上,寄託了士大夫的所有理想,那就是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朱祁鎮沒有一點符合這個特徵。
朱祁鎮這個人,實在是太過於自私自利了。
朱祁鎮的老師們,教他了無數的道理,這些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但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朱祁鎮,完全沒有把這些道理,放在心裡過。
在大明朝臣們看來,這位正統帝,將天下為公,陛下一人公耳,理解成為了吾與凡殊。
這種理解,是完全錯誤的,那是宗教的神,不是人間帝王,將自己的利益凌駕於一切之上。
路線錯了,只能越走越遠。
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這句話是當初曹操罵漢獻帝劉協的話。
曹操殺董承,連帶著把漢獻帝劉協寵妃董氏,一併殺了。
漢獻帝皇后伏氏,給父親寫信,怒罵曹操,令密圖之,讓他的父親伏完,伺機除掉伏氏。
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丁卯,曹操殺皇后伏氏,滅其族及二皇子。
曹操在官渡之戰時,手下人都是秘密寫信給袁紹請求歸附效忠,曹操官渡之戰大勝特勝之後,反而將書信全都燒掉了。
曹操讓尚書令華歆去做抓拿伏氏,伏氏躲在夾牆之中,尚書令華歆,鑿牆將伏氏揪出伏氏。
伏氏披頭散髮,赤腳跣足,經過外殿坐著的漢獻帝身旁,拉著漢獻帝的手,苦苦哀求說:陛下,你就不能救救我嗎?
漢獻帝說,我也不知命在何時!
于謙將這兩句話「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評語,同樣給了朱祁鎮。
他是臣子,他不打算做權臣,他只想為大明盡忠職守。
他于謙不是權臣,但是陛下是皇帝。
依著陛下的性子,即便是朱祁鎮回到了京師,陛下令錦衣衛指揮使盧忠,誅殺稽王妃錢氏的話,朱祁鎮大約也會回一句,我也不知命在何時!
畢竟在正統帝看來,他自己的命,比誰的命都重要。
所以,朱祁鎮死在迤北,或者永遠不回來,陛下就永遠不會對稽王府那些孤兒寡母們動手。
自從上次稽王府下毒案之後,稽王府已經與宮裡的那為太后,一刀兩斷。
現在稽王府上上下下,全仰賴陛下仁恕了。
但凡是這位稽王,再次回京,那就是血雨腥風。
「於少保在想些什麼?」朱祁鈺用手在於謙的眼前晃了晃,他已經發現於謙有些走神了。
「臣唐突。」于謙趕忙請罪,君前失儀,算是不敬,但是事關重大,于謙想了許多許多。
朱祁鈺笑著說道:「無礙,無礙。」
朱祁鈺已經為朱叫門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朱祁鎮脫離了瓦剌人的保護,必死無疑。
即便是逃脫了迤北的天羅地網,他還有最大的後手。
朱祁鈺從來不信袁彬,那是朱祁鎮的親衛。
朱祁鈺也不太相信岳謙和季鐸,因為他們和朝臣們多有交通,水很深,朱祁鈺怕自己把持不住。
但是他相信,那兩個跟著自己一起衝鋒陷陣的無名緹騎,他們當時已經在德勝門外,動過手了。
而且朱祁鈺,更相信自己,哪怕是真的出了什麼轉折,稽王真的回京了,他也不會後退一步。
大不了,自己動手就是,這京師,還有誰能攔得住自己?
「陛下今天講的分工與貨幣之事,頗為新奇,臣見獵心喜,此乃大道之術,還請陛下不吝。」于謙說到了今天聚賢閣內說的種種,他一聽就知道,這絕對是一套成體系的東西,而且在大明乃是聞所未聞。
朱祁鈺自然知道于謙求的是什麼,笑著說道:「朕平日里瞎捉摸的東西,等朕寫好了,給於少保看看。」
「不急。」
于謙無奈,朝聞道,夕死可矣,陛下這講都講了,還賣了個關子。
晚飯之後,楊洪、石亨、楊俊、孫鏜就到了,再加上于謙和朱祁鈺,正好六個人。
「四武團營、四勇團營、四威團營,瓦剌、韃靼、兀良哈。」朱祁鈺將六股勢力放在了桌上,笑著說道:「武清侯、楊副總兵、孫副總兵,你們三人各持本團營。」
「朕、昌平侯、於少保,我們三個人持瓦剌。」
「我們在兩個房間里,互不干擾,興安,你來做裁判,不得下雨了,這是推演,不是玩。」朱祁鈺先跟興安說了這次不能吹黑哨。
團戰開始了。
興安在兩個隔間里穿梭,但是兩個隔間離的比較遠,討論起來,完全不受影響。
朱祁鈺拿的瓦剌,但是他的隊友是楊洪和于謙,在杭愛山下的和林山下積極防禦,等待著大明軍隊的進攻。
大明兵力二十萬,瓦剌兵力十五萬,韃靼人和兀良哈人,默認為瓦剌陣營。
這次和京師之戰一樣,但卻是瓦剌,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朱祁鈺這次沒有手癢,他一直在觀察楊洪和于謙商量和用兵,楊洪對瓦剌人足夠了解,于謙對大明京營是十二團營的戰鬥力一清二楚。
楊洪和于謙在杭愛山腳下的和林城池,開始布防。
這一次兵推,進行了超過兩百多個回合,大明軍,大敗而歸。
石亨、楊俊、孫鏜滿頭是汗的走出了房間,他們被楊洪和于謙帶領的瓦剌人,打的潰不成軍。
「陛下,昌平侯善戰,於少保擅謀,我們怎麼是對手呢?!」石亨擦了擦額頭的汗。
這太不公平了!
楊洪什麼實力?于謙什麼天分?料敵於先,那是天下稍有的軍事天賦了。
好嘛,石亨等三人,被摁著一頓爆錘。
「這不是還有朕拖後腿嗎?」朱祁鈺樂呵呵的說道。
石亨、楊俊和孫鏜只能搖頭,陛下這是耍賴。
「再來一次,三局兩勝嘛。」朱祁鈺示意大家再來一次。
第二次兵推,楊洪和于謙開始商量主動出擊,從杭愛山下出騎兵之集寧,直撲宣府。
石亨三人再次被楊洪和于謙打的猝不及防,大同宣府盡喪敵手,得到了一個【大明播遷】的結果。
「好傢夥。」朱祁鈺也是冷汗直流,這直接播遷了,這還得了?
自己這就要南遷了?
沒打過也就算了,大不了來年再戰,這直接遷都,實在是離譜。
「再來一次?你們悠著點啊,朕可不想被趕著去南京。」朱祁鈺叮囑了一下石亨三人,這要是再播遷,這不用玩了。
這一次,朱祁鈺沒有播遷,因為楊洪和于謙玩了一出金蟬脫殼,從哈密衛走河西走廊,取山西,陝西,奪太原、開封、大名,將京師團團包圍。
朱祁鈺這次被瓦剌人給俘虜了…
石亨三人走出隔間,人都傻了,俯首說道:「陛下。」
三個人很是難為情,他們帶著人出兵了,然後陛下在京師,人沒了…
石亨撓頭說道:「這,瓦剌人,怎麼從哈密衛進攻啊。」
于謙無奈的亮出了手中的旗說道;「也先和別失八里的歪思汗,打了三次,也先大獲全勝,拿到了哈密地區,自然可以從哈密衛進攻。」
朱祁鈺怒其不爭的說道:「你們真是太大意了!那後山上的老歪脖子樹,是給朕準備的是吧。」
「吃飯!」
其實戰爭沒開始的時候,朱祁鈺就猜到了結果,但是被打了個【天子北狩】的結局,是朱祁鈺萬萬沒想到的。
這個結局,只存在於理論的可能,結果就被石亨他們三人給打了出來。
楊洪和于謙兩個人聯手,其實真的很難為石亨他們三個了。
楊洪是楊俊的父親,這真的是爸爸打兒子一樣。
于謙趕忙解釋道:「陛下,這在現實里,是萬萬不可能的,兵棋推演並不完善,瓦剌軍隊,怎麼可能從哈密一直打到京師城下呢?」
「大明只是京營動了,邊鎮又未動分毫,京師被圍之時,也只是調動了備倭軍和備操軍,未曾天下勤王,地方安泰如初,瓦剌連河西走廊都過不去,就得全軍覆沒。」
朱祁鈺當然知道,基本不可能,只是兵推罷了,消遣而已。
吃晚飯後,朱祁鈺決定換邊。
他笑著說道:「這次換你們三人持有瓦剌,我們三個持大明。」
朱祁鈺這次依舊是穩坐釣魚台,看著楊洪和于謙表演,經過了三百多個回合,瓦剌人【被迫西進】了。
石亨依舊有些不服,要再來一次,經過了將近四百個回合,石亨三人,被直接打出【掃庭犁穴】。
「陛下還說這不是欺負人嗎?」石亨搖頭,這種兵棋推演完全是理想狀態,理想狀態下,瓦剌人直接被驅趕包圍在了杭愛山腳下。
「今日兵推結束。」朱祁鈺讓興安收起了棋盤,一行人向著講武堂外走去。
石亨、楊俊、孫鏜要去京營提督值守,五人在講武堂前拜別了陛下。
朱祁鈺專門讓大家空出時間來,除了兵推一下對瓦剌人掃庭犁穴之外,更多的是表現實力。
除了文官之外,他更有武將。
朱祁鈺是不想朝堂出現黨爭的,他也在一直如同炫耀一樣表現自己的實力,震懾那些蠢蠢欲動之人。
皇帝做起來說起來很容易。
就是印把子,錢袋子、槍杆子和筆杆子,但是知之非艱,行之惟艱。
朱祁鈺在告訴那些宵小,在想做什麼的時候,仔細掂量掂量,有沒有那個實力。
朱祁鈺的目光看向了迤北,此時大明的戰神,又在做什麼呢?
瓦剌人到底要怎麼處理他們俘虜的這個皇帝呢?
是繼續和漢使扯大鋸拉磨?還是直接放棄敲詐,將人送回來呢?
養一個皇帝,那可是很費錢的事兒。
瓦剌已經養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