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誰在配合謀反?
「不用了。」朱祁鈺搖頭說道。
炮決不可取。
征虜大將軍炮活動緩慢,若是真的用到了大將軍炮的時候,基本就已經大勢已去,何必掙扎呢?
到了那一步,有沒有幾門炮,已經完全影響不到大局了。
盧忠俯首領命,他猶豫了下說道:「陛下,此事蹊蹺,怕是京中有人和會昌伯聯袂,否則如此多的人,埋伏於京師,有弓弩、甲胄,甚至還有火銃,臣以為,應當徹查。」
朱祁鈺點頭說道:「嗯,徹查此案。」
盧忠領命而去。
朱祁鈺打了個哈欠,走進了自己的寢室之內,汪皇后已經安撫了諸嬪妃。
有了身孕的唐貴人,聽到了火銃聲,非但不害怕,反而躍躍欲試,著實讓汪皇后一陣的擔憂。
唐雲燕的父親是唐興,唐雲燕的性子很像唐興,十分的歡脫,聽到了火銃聲居然要起來去看熱鬧,被汪美麟給勸住了。
「外面沒事了嗎?」汪美麟還是頗為擔心的問道。
朱祁鈺笑著說道:「沒事了,不用擔心,不是什麼大事。」
汪美麟鬆了口氣,為朱祁鈺寬衣解帶,無奈的說道:「夫君做郕王的時候,也不用如此辛苦,每天就是釣釣魚、養養花、看看書,等待著濡兒長大了,就可以就藩了。」
「唉,以前夫君喜歡的那些事兒,夫君現在也都放下了,忙忙碌碌,還整日里提心弔膽。」
朱瞻墡對羅炳忠說,這天下太平的時候,他就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人。
即便是有人造反,襄陽府作為湖廣的三司衙所在,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做皇帝有什麼好的?
整日里提防這個,提防那個,忙忙碌碌,做個明君會被奸佞小人陰謀暗算,當個昏君又會於心不安,而且也會被罵。
當明君當昏君,都糟心。
朱瞻墡認為他這個二侄子,是非常英明的,否則他就投靠叛軍,而不是跑到京師投奔二侄子了。
汪美麟的說法和朱瞻墡的說辭是相同的。
若非土木天變,即便是波及福建五省的鄧茂七-葉宗留起事,波及雲南、貴州湖廣三省之地的生苗起事,也不過是地方叛亂,平定就是。
根本影響不到朱祁鎮的皇位。
可偏偏就是四禍齊出,自己的夫君,無奈的捲入了這場紛爭,還坐上了這皇位。
她已經提心弔膽的過了很久了,母儀天下,統領天下命婦,雖然有些權柄,但是這權柄,哪有舉案齊眉的日子舒適?
「又聽到了議論聲?」朱祁鈺一樂,笑著問道。
汪美麟點了點頭,為陛下鋪好床說道:「可不是,有人說陛下考成法,酷烈至極,唉。」
「夫君再歇息會兒吧,妾身去給陛下熬點粥。」
朱祁鈺卻一拉汪美麟,將床幃的繩子扯開,重重帷幕將龍榻遮掩。
「誒…」汪美麟一個重心不穩,俯在了朱祁鈺的身上,感受到了炙熱的手在四處遊走,嚶嚀了一聲,低聲說道:「真是冤家。」
……
稽王府內,錢氏已經完全驚醒了,她一直坐在正廳內,等待著外面消息傳來,聽聞賊人全數伏誅,還抓了不少,終於是鬆了口氣。
朱見深一直安穩的坐在了次位上,他坐直了身子說道:「母親,說是奶奶家的人來接我們嗎?」
錢氏搖了搖頭說道:「他們哪裡是要接我們去應天府啊,他們是想讓我們死啊。」
「孩兒不懂。」朱見深年齡還小,想不明白其中的邏輯,但是他的這位嫡母做事進退有據,從來未曾錯過,他很聽話。
「那我能去講武堂玩嗎?叔父答應我的。」朱見深又問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錢氏猶豫了下說道:「下次,你再見到陛下的時候,自己問陛下好不好?」
朱見深點了點頭,但是有些灰心的說道:「那得到過年的時候了,還有好久的時間。」
小孩子的歲月總是比成年人要長許多,在他們看來,一年一度的過年,總是要等許久許久。
越長大,這時間就會過得越快,時光匆匆而逝。
錢氏並未答話,而是滿是笑意的說道:「要是困了,就再去睡會兒吧,諸事安定了。」
「是,母親。」朱見深十分乖巧的離開了。
陽光升起,京師的九門開啟的時間,比往常晚了近一個時辰,緹騎和五城兵馬司四處遊走,終於在太陽完全升起時,九門洞開,坊門也被緩緩打開。
京師真正的醒了過來,關於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傳聞極多。
不過當百姓們,看到陛下騎著那匹大黑馬,從東長安街策馬而過,日常操閱軍馬之後,帶著武清侯和太平伯,向著講武堂而去的時候,京師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仿若是陛下還在,哪怕是天塌下來,也是無礙。
畢竟當初天真的塌下來了,是陛下個頭高,把天又頂了起來。
朱祁鈺來到了講武堂,石亨和楊俊兩人已經惱怒了。
「陛下,出兵吧!他們真的是太膽大包天,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就不知道輕重,膽敢襲擾陛下寢宮!」石亨已經出離的憤怒了,他拍著胸膛說道:「臣領兩萬兵馬前往,一戰可定!」
「臣有這個信心!」
朱祁鈺停下了手中的奏疏,平靜的問道:「武清侯,你是京營總兵官,若是你長途跋涉而去,一戰未定,反而落敗,難道讓大明再打一場京師保衛戰嗎?」
石亨吐了口濁氣搖頭說道:「陛下,不是臣心急,實在是這幫狗東西,膽子太大了!這是要造反嗎!」
朱祁鈺瞬間樂了起來說道:「他們不就是在造反嗎?造反的時候,手段盡出不是常事兒嗎?」
這次換石亨發愣,撓了撓頭。
朱祁鈺笑著說道:「稍安勿躁,朕自有主張,先坐。」
楊俊也是滿臉怒氣的說道:「陛下,臣領兵去吧,一群臭魚爛蝦,臣只需兩萬兵馬盡可退敵,臣不是總兵官,即便是敗了,不過是身死罷了!」
朱祁鈺示意楊俊也坐,笑著說道:「你們知道侯景嗎?」
石亨和楊俊搖頭,他們熟悉兵法,但是這個侯景他們似乎是從未聽說過。
朱祁鈺笑著說道:「侯景乃是羯人,太清元年,他投靠了西魏的宇文泰,也就是建立了府兵制的宇文泰,但是宇文泰呢,對侯景頗有戒心。」
「因為這個侯景是高歡的人,後來與高歡子高澄不合,便叛逃了東魏,投奔了西魏宇文泰。」
「侯景是個貳臣賊子,所以不為宇文泰所喜。」
高澄何人?
就是文襄王高澄,搞出那個「朕!朕!狗腳朕!文襄使季舒毆帝三拳,奮衣而出」的文襄王高澄。
侯景從高澄手中叛逃到了宇文泰手中。
朱祁鈺繼續說道:「這侯景呢,看出了宇文泰不喜歡他,就以豫、廣、潁、洛、陽、西揚、東荊、北荊、襄、東豫、南兗、西兗、齊等十三州,降服南朝梁國。」
「這侯景後來就造反了,自封宇宙大將軍。」
石亨滿是笑意的說道:「啥?宇宙大將軍?他還是真的…有趣啊。」
宇宙,《屍子》曰: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莊子》曰:奚旁日月,挾宇宙。
宇宙大將軍,大概可以解釋為雄踞天地和掌控時間的將軍。
所以石亨才發笑,石亨可是知道府兵制的宇文泰,那是位雄主,別說宙了,連寰宇之下都做不到第一人,也不怕風大閃到了舌頭。
朱祁鈺繼續說道:「當時侯景造反的時候,你們知道南朝梁的皇帝,怎麼說嗎?」
石亨和楊俊同時搖了搖頭,他們研究宇文泰的府兵制比較多,但是南朝梁的事兒,他們還真沒研究過。
朱祁鈺搖頭說道:「當時的南朝梁皇帝梁武帝說,是何能為,吾以折棰笞之!」
「梁武帝的意思是,這侯景跳樑小丑,梁武帝打斷策馬的杖,就可以把侯景平定了。」
「可是侯景最後還是攻破了建康城,又攻破了台城,挾天子以令諸侯,把梁武帝囚禁在了台城內,若非梁武帝的七子梁元帝勘亂,南朝梁就滅國了。」
這個梁元帝後來被宇文泰給收拾了。
「梁武帝瞧不上侯景三姓家奴,覺得十分簡單就可以平定,不肯認真對待,然後被幽禁至死,朕不想做梁武帝。」朱祁鈺笑著說道。
他說這麼多,就是讓兩位將軍不要如此的急躁。
石亨和楊俊俯首說道:「臣等謹遵聖誨。」
朱祁鈺面色變得嚴肅起來,十分確信的說道:「武清侯、太平伯,定要日日點檢軍馬,日夜不輟訓練,枕戈待旦,一旦朕察覺時機成熟之時,要用兵時,要以雷霆之勢,將其徹底消滅!」
「臣等領命!」石亨和楊俊大聲的喊道。
陛下不是說不解決,而是說要慎重對待,這也符合陛下一貫用兵的態度,不打則罷,只要開戰,就求必勝。
朱祁鈺的目光看向了堪輿圖,目光看向了應天府,相比較石亨和楊俊,其實朱祁鈺更急,但是他是皇帝。
他要是大跨步的走,必然讓小人有機可乘。
盧忠回到了錦衣衛衙門,召集了所有的提刑千戶,雖然陛下饒恕了錦衣衛的不察之罪,但是京師還有反賊藏污納垢之所,是必然之事!
這麼多人,是如何進京的?那麼多的弓弩箭矢、甲胄是如何藏匿京城的?
這一點都需要盧忠細細詳查。
盧忠一直在等消息,等待著北鎮撫司天牢里的口供,所有人都挎著刀,等待著盧忠的命令。
盧忠手中的口供案卷越來越多,物證、書證也越來越多,這些線索,全都指向了一個地方,那就是仁壽坊的福隆寺一個名叫仝[tóng]寅的江湖術士。
仝寅字景明,山西安邑人。十二歲時雙目失明,無以謀生,便拜師學習占卜之術,乃是京城有名的占卜大師。
而這個仝寅似乎是有幾把刷子,在京師人人皆稱善,算命算的極准,已而悉驗,京人多驚奇。
盧忠點檢了所有的資料后說道:「提刑千戶,各帶一百緹騎,隨我抓拿仝寅。」
而此時在福隆寺的仝寅,正在筮卜,他十分焦急,昨日營救稽王世子的計劃失敗后,仝寅一直在占卜,但是天機蒙昧,卻是什麼都占卜不出來。
仝寅一點都不瞎,他的瞎子完全是為了讓人相信,他能看到旁人不能看到的東西。
仝寅真的會占卜嗎?
他自己都不信,他就是跟著當初大隆興寺的國師楊禪師,騙點錢罷了。
他是大隆興寺楊禪師的徒弟,而且經常出入宮廷,為稽戾王占卜,如果占卜之術有效的話,他為何沒有占卜到土木堡的災禍呢?
仝寅拿著自己占卜的結果,連連搖頭的念道:「《乾》之初,曰:大吉。四為初之應,初潛四躍,明年歲在午,其干庚。午…」
這段占卜之辭的大概意思是:「乾為皇帝,巽為反兌,巽為繩直,主皇上出征不利,有被俘之象,但皇上會在景泰元年回到京師,可惜大位已經被弟弟所佔據,皇帝像潛龍一樣被軟禁,但無生命危險。」
「並且丁丑年寅月午日,皇上會成功復辟。」
當初仝寅做這段卦辭,當然是為了給稽戾王復辟,製造輿論聲勢,和折騰一套天人感應的說辭。
但是大皇帝直接把稽戾王殺死在了太廟裡,這段卦辭的後半段,便再也無法兌現了。
大隆興寺的楊禪師、福隆寺的仝寅,乃是會昌伯孫忠養來糊弄朱祁鎮的大師,一旦不利於他們,就會占卜為兇險,讓朱祁鎮猶豫許久,而無法決定。
這都是老招數了。
本來仝寅打算穢土轉生,再利用雖未的天人感應那一套,博得新皇帝的歡心,或者乾脆得到正統年間的地位和尊崇。
仝寅策劃了牆皮脫落為真武大帝像的全過程,結果大皇帝第二天就給他把準備了許久的牆皮大計給糊上了。
而且他的幾個徒弟想要再製造點類似的天人感應的事兒,就被大皇帝的鷹犬給抓了。
孫繼宗找到了仝寅,鬼蜮伎倆的同道中人,再次一拍即合。
但是仝寅完全沒想到,他的人別說進澄清坊了,連弓箭都進不去!
失敗之後,仝寅當然想過跑路,但是哪裡能跑得了?
仝寅急的滿頭是汗,他將很多的筮草扔進了火盆之中,將烏龜殼放了進去,希望能夠得到結果。
在生死危急的時候,仝寅只能自己騙自己了,他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緹騎們將福隆寺團團圍住,一道道木梯被搭在了院牆之上,數百人從木梯之上,衝進了福隆寺內,無論是香客還是僧侶,亦或者是大師,立刻被緹騎們盡數控制。
「嘭!」
盧忠袁彬二人,帶著緹騎踹開了仝寅的房門,仝寅還在燒筮草占卜。
京師九門雖然洞開,但是往來盤查周詳,像他這樣的江湖名人,這個時間點,根本無法離開京師。
「嘛嗚嘛嗚哄…」仝寅聽到了動靜,人都嚇了個哆嗦,嘴裡是莫名其妙的話。
但是筮草還是慢慢熄滅了,龜殼完好無損,彷彿在嘲諷他一樣。
「別念了。」緹騎佔滿了房間,四處的搜查著。
而仝寅則是強裝淡定的轉過來來,平靜的問道:「幾位緹騎,是要行占卜之術嗎?鄙人…」
「帶走!」盧忠懶得跟仝寅廢話,直接讓兩個緹騎把人犯帶走。
「盧忠、袁彬,爾為酷吏,萬死無法救嘗你們的罪孽!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仝寅一聽要被帶走,嚇得連連後退,指著盧忠便開始痛罵。
盧忠一樂說道:「袁指揮,咱倆看來沒抓錯人啊,認得我,也認得你。」
袁彬不住的點頭說道:「看來是找到正主了。」
盧忠一直查補到了日暮時分,才匆匆趕往了講武堂,稟報之後,上了聚賢閣。
「陛下,查補清楚了。」盧忠小心翼翼的說道。
盧忠說的是泰安宮遇襲,到底是誰在其中配合,可不僅僅是仝寅這種巫蠱騙人的傢伙,他沒有這麼大的能力,去幹這種事兒。
朱祁鈺平靜的問道:「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