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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為何人

  劉玉娘看著自己的夫君,李賢平時是個不喜形於色的人,很少動怒,很少發火,似乎對什麼都不是很在意。


  但是李賢的大聲說話,很顯然,他很在乎這件事,似乎不做對他來說就是此生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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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頂著朝中非議,立她一個風塵出身的女子為繼室這件事。


  劉玉娘無奈的說道:「過剛易折。」


  「想不通你們這些大男人,為何要豁出命,去維護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甚至你們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東西。」


  「但是,玉娘很欣喜,你還是這樣的你。」


  李賢搖頭笑著說道:「那不是似是而非,那也不是不清不楚。」


  「無論是斗斛、權衡、印綬、仁義,這些都是可以說明白,講清楚的道理。」


  立玉娘為側室,對李賢很重要,這是李賢的仁義,如果這件事不做,他就會永遠陷在是我、有我的人生境界里,永遠無法達到無我的境界。


  玉娘還是不太懂李賢的堅持,但是她覺得這樣的李賢,才讓他仰望。


  李賢眉頭緊皺的說道:「我要出門辦事了,你最近不要出門,市舶司有京軍在,最近可能會有點亂。」


  玉娘拉了一下李賢,疑惑的說道:「這都子時了,你要去幹什麼?」


  李賢十分鄭重的說道:「抓壞人。」


  「你知道嗎?我們維護的那些道理,歸根到底,就只有四個字,天公地道!」


  李賢走出府門的時候,門外是無數的火把,這些都是京軍,他關上了自己的家門,轉過身來,翻身上馬,聲嘶力竭的吼道:「出發!」


  為什麼要在子時?

  為了將所有的人一網打盡,不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機會。


  李賓言依舊站在觀星樓上仰望星空,心懷宇宙的李閉眼為了更舒服的仰望蒼穹,製作了一把躺椅。


  其實今天的天氣不太好,松江府是個比較愛下雨的地方,今天雖然沒有雨,但是天空陰霾,觀星條件極差。


  李賓言聽到了漏刻的聲音,站了起來,看到了松江府市舶司的軍卒們的火把如同燎原之勢頭,奔赴遠方。


  事實上,在李賓言看不到的蘇州府、應天府、揚州府、寧波府等等,大明的京軍同樣在行動。


  李賓言一直站在樓上,此刻的他,不再心懷宇宙,而是看向了地面,他露出了憤怒的神情。


  這個老好人這種情緒很少,即便是被響馬逼的狼狽不堪,斯文掃地的時候,李賓言都沒有憎惡過響馬,因為響馬的根源還是山東的那另外一片天,孔府。


  李賓言握著憑欄,眉頭緊蹙的說起了過往:「貝琳,有的時候,我很迷茫,說起來其實蠻可笑的,我當初在鹽鐵會議上多有妄言,陛下和諸部明公們,時常笑我蠢笨憨直。」


  「因為當時我很蠢的提議在南京設立一個鑄幣局,甚至還提議讓勢要豪右之家跟陛下一起壓印御制銀幣。」


  「當時我真的覺得他們都是詩書禮樂之家,那不是大明的左膀右臂嗎?」


  貝琳笑著說道:「李巡撫當初鬧得笑話,都傳到南衙來了,人人都說李賓言憨直,卻有狗屎運。」


  李賓言嘆息的說道:「我以為我在譚城水驛、崮山馬驛、昌平馬驛被圍殺的時候,我已經看清楚了他們的面目,但是我完全沒想到,他們原來如此的可惡。」


  昌平馬驛在兗州府外,正是在那至聖先師的首善之地,李賓言遭遇了人生之中,最危險的一次圍殺。


  有倭寇在兗州府外,圍殺大明欽差大臣。


  當時李賓言以為自己已經看清楚了這幫人的真正面目,但是到了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還是高看了他們的底線。


  貝琳有些奇怪的問道:「李御史,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賓言此時背對著貝琳,貝琳完全看不到李賓言的眼神,如果看到,他一定會嚇出病來,李賓言的眼神里充滿了暴戾和一種壓抑到了極點的憤怒。


  李賓言語氣平穩,十分平淡的說道:「咱們的陛下喜歡劃出道來,把事情講清楚講明白。」


  「做什麼事兒之前,都會講清楚,苦口婆心的說,你們不要這麼做,這麼做陛下會生氣,你們小命不保,家裡人還跟著倒霉。」


  貝琳認真的思索了許久,他是南衙人,雖然陛下有很多的傳說,但是這些傳說,畢竟離的太遠了。


  他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說道:「就像當初太祖高皇帝,作鐵榜申誡公侯不要違法亂紀,公侯優遊享富貴,陛下的勢賈食租死安逸?」


  李賓言重重的點了點頭,看著無數奔走的大明京軍,低聲說道:「這次的行動是我一手安排的,會抄家、破戶、籍家、斬首、流放。」


  「當時打仗之前,我召集了三位商總,陛下的聖旨里有告誡商賈的內容,要求他們莫要自誤。」


  「其中就有一條,不許在官辦撲買的軍需之物中,以次充好,缺斤少兩。」


  貝琳回想了下說道:「當時李巡撫還貼出了告示去。」


  李賓言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那把永樂劍,這是陛下賜下的尚方寶劍,陛下一直沒收回去,他沒想到又有用到的時候。


  李賓言頹然的嘆了口氣說道:「華亭王家,三槐王氏南渡,世代居住在華亭東門,時代經營藥鋪。」


  「這次我大軍訂購了四萬銀元的藥物,催促三次,方才交貨,卻用琉璃片瓦,發霉藥材濫竽充數。」


  「華亭縣令崔崇思負責押解,行賄轉運司大使陳新立等人,最終居然把這批貨交到了大軍庫房之時才被察覺。」


  貝琳獃滯的問道:「瓦片、發霉藥材?瘋了吧。」


  李賓言摩挲這手中的永樂劍,三尺長劍適合腰掛,但是因為是天子所賜的尚方寶劍,他其實很少掛在身上。


  今天他拿出來了。


  「是吧,瘋了吧。」李賓言看著天空烏雲遍布,嘆息的說道。


  李賓言談到華亭王氏的時候,李賢已經帶著京軍將王氏府邸團團包圍,甚至連攻城錘都推來了,近十餘架子母炮被推了出來。


  在轟隆之聲中,王氏的家門被攻城錘破開,大軍蜂擁而入。


  得虧是這次舟山海戰順利,要是打的不順利,那些發霉的藥材能用嗎?

  這種藥材顯然會害人性命。


  李賢在火把之下,點檢者人數和抄沒的資產,中官就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中官們在這個過程中,一言不發的把所有事記下,發回京師,這就是中官的作用。


  「一群王八蛋!王八蛋!」李賢一邊在火把光芒閃耀的時候,點檢資財,一邊喋喋不休的怒罵。


  四萬兩銀幣,換了一批以次充好的藥材,這次倒霉的不僅僅只有三槐王氏的一脈,還有整個華亭縣大大小小的官吏。


  而此時松江市舶司的觀星樓上,李賓言看著華亭的方向,眼神里滿是閃爍的說道:「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為何人。」


  李賓言念的這兩句詩出自文天祥。


  乃是崖山海戰戰敗后所作,文天祥當時已經被俘虜,聽聞戰敗十數萬大宋忠骨投海的消息,悲愴泣血所寫,詩名《二月六日海上大戰國事不濟孤臣天祥坐北舟中》。


  文天祥想要借一把劍斬殺佞臣匡扶社稷,但是他已經被俘了,何談匡扶社稷呢。


  李賓言不用向老天爺借一把劍,因為陛下給了他把永樂劍。


  李賓言笑著說道:「杭州府永康徐氏,北宋末年,由被遷徙至杭州,隨後開枝散葉,上饒徐氏抓著屠夫的生意,大軍撲買了三十萬斤的雞鴨牛豬肉,合計五萬銀幣。」


  「注水我就不跟他們計較了,居然有五萬多斤的爛豬肉,你知道他們怎麼做嗎?」


  「那些豬肉都長綠毛了,他們居然塗了一層豬血上去上去,犒賞之時,三千多軍士開始腹瀉,死了三百人!」


  「三百!」


  李賓言用力的一拍憑欄,轉過身來,貝琳終於看清楚了李賓言的眼神,那種將人撕碎的憤怒,嚇得貝琳都要喘不過氣來。


  貝琳和李賓言一起仰望星空,心懷宇宙,無論是在傳聞中,還是在實際的交流中,李賓言都符合他老實人的形象,憨直,待人處事,都很和善。


  貝琳第一次見到如此模樣的李賓言,那雙眼似乎泛著綠光一樣。


  李賓言身上煞氣逼人,他的聲音如同低聲咆哮的野獸,但非常平靜的說道:「我在密州兩年,又是平定響馬,又是抵禦倭寇,密州水師,兩年還沒死掉三百人,其中一次船沉了,才死了二十七個人!」


  「舟山海戰,一共才死傷不到三百人!」


  「該死!該死!」


  在李賓言說這句話的時候,王巹、馬雲、王寅,已經從寧州市舶司趕至了杭州等地,馬雲沒有任何留情,這是來自前軍指揮都司的命令。


  由陶瑾下令,李賢下印下達的軍令。


  永康徐氏,開枝散葉,參與之人眾多,京軍入杭州城后,開始大肆搜捕,折騰了將近半個晚上,才算是安歇。


  番都指揮馬雲雷厲風行,動作迅速,一次逮捕了近三千人,這三千人之中,有七成是家眷。


  王巹看著這群人就是搖頭,好好的做買賣不行嗎?

  陛下從來沒有說過不讓人發財,陛下聖旨,滿城的告示,告訴他們官辦撲買,不要耍滑頭。


  結果導致大明軍隊超過三百人,在犒賞的時候,死於非命。


  在犒賞大軍得勝的時候死去!

  還有比這種死法更加讓軍士們死不瞑目的嗎?

  督辦此事的王巹是個文官,而且在正統年間爬到了工部尚書的文官,對這種事都恨的咬牙切齒!


  今夜是個不眠之夜。


  恆林費氏的費亦應聽著馬蹄聲在門外,陣陣的馬蹄聲就像踩在他的心裡一樣,陣陣心絞,他生怕自己的大門被踹開。


  他參加了那天設在松江市舶司的前軍指揮都司的會議,他回來之後,就對自己浙江地面的商賈,三令五申,這次少賺點。


  大軍打海盜不是為了海面安泰?

  海面安泰,生意好做了,大家不是都賺錢嗎?平江鎮海,多好的事。


  大軍剿匪沒收錢都是好的了!


  還官辦撲買,價格雖然不算高,但絕對有得賺。


  但是費亦應從開完會就感覺到要出事,聽著外面的馬蹄聲,他驚恐萬分。


  橫林費氏他下了死命令,他們負責了一部分的腌菜、鹹魚和米粱,這部分費亦應壓根就沒敢假手於人,親自驗看。


  馬蹄聲響了一夜。


  費亦應鬆了口氣,至少這次他們費氏沒有倒霉,他們家門好好的,沒有被砲石轟碎。


  費亦應打開家門,就匆匆趕往了松江府市舶司,他一直恭候在市舶司衙門之外,他已經遞了拜帖,希望能見李賓言一面。


  這麼大規模的抄家破戶籍家的大事,他作為浙江商總,必須要見到李賓言,才能夠安心。


  一直等到晌午的時候,費亦應才見到了熬了一夜未曾休息的李賓言。


  「參見李巡撫。」費亦應俯首說道。


  李賓言看著費亦應,笑著說道:「附逆作亂沒有費商總,媚香樓沒有費商總,哄抬煤價沒有費商總,哄抬市舶司物料沒有費商總,這次以次充好又沒有費商總。」


  「費商總實在是深諳生存之道啊。」


  費亦應等在外面的時候,焦頭爛額,聽到李賓言數來數去沒有他們費氏,他終於鬆了口氣。


  這麼多案子,撞上一個,都是死全家的事兒,他是費氏當家,他要自己活,也要自己費氏族人活。


  這個商總哪有那麼好當的?


  「哪裡哪裡,就是活的明白些。」費亦應謙虛的說道。


  他是個很明白的人,出了事他沒有去找李賢,李賓言在這次征夷之事中,什麼印綬都沒掛。


  但是人家有永樂劍,南衙地頭上,真正說話算話,管事的還是李賓言。


  李賓言是陛下的嫡系,天下佩尚方寶劍做事的臣子很多,比如現在的兵部尚書江淵,清查天下糧倉的時候,就掛著永樂劍,後來辦完差事,就收回去了。


  能一直掛著尚方寶劍的只有面前這位很和善的老好人了。


  而且看陛下的意思,壓根沒打算收回去。


  「費商總不忙著賺錢,怎麼到我這破衙門來了?」李賓言疑惑的問道。


  費亦應猶豫了許久才振聲說道:「李巡撫即將大禍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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