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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埃萊娜感受到了冉思娘的敵意,但是也感受到了冉思娘的善意,如此的矛盾,卻如此的渾然一體。


  埃萊娜略微有點迷茫,大明的人,都這麼複雜嗎?

  埃萊娜離開了太醫院,冉思娘繼續坐診,她現在每個月有八天的時間會在太醫院惠民藥局坐診,有七天的時間,在太醫院的解刳院負責解刳之事。


  解剖論雖然第一版已經刊發,但是第二版正在緊鑼密鼓的製作之中,過去解剖沒有發現的臟器等物,開始逐步的完善,而且解刨論也變得越來越厚重。


  剩下的時間,冉思娘都在講武堂的講醫堂和陛下卿卿我我……是在講醫堂上課。


  冉思娘結束了一天的看診,絕大多數的病,都是可以預防的,這是胡尚書關於預防與衛生簡易方中的重要理論。


  預防大於治療。


  胡濙是個很擅長養生的人,七十有七,依舊是朝中的中流砥柱,胡濙的經驗之談,都是良言。


  冉思娘來到了解刳院,準備解刳之事,最開始的那種不適感已經消失,醫者仁心,四個字可以概括解刳院眾醫者的心態。


  仁心,是仁者無敵的仁,是無我的仁,是內心已經明悟自己做的事情是有利於醫學的人。


  太醫院在這方面的篩選之上,是極為嚴苛的。


  多數太醫院的太醫,在進入解刳院一次之後,便再也不會進入第二次,但是終歸有些人能夠明悟,做這些的意義是什麼。


  若是要翻譯一下:大約就是團結在"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重要思想之下,本著為大明醫學進步,犧牲小我,而成就大我,惓惓以生靈為念,為天下眾生謀福。


  無論是解刳院,還是欽天監,亦或者景泰安民渠、四萬里疏浚、官冶所、御制銀幣、景泰通寶等等,無不是為了這一目標在進行。


  冉思娘嘴角勾勒出一個很淺很淺的微笑,酒窩在帷帽之下,若隱若現。


  那個心比天高、志上九霄的陛下,是她喜愛的人,能夠幫到心愛的人,是讓冉思娘十分快樂的事兒。


  無論是金尚書的胃病,還是百寶丹外敷內用治療外傷,亦或者三七、金不換等草藥,都幫到了陛下。


  而貴州地方沉靜了千餘年的文化、醫藥、土地、藥材、礦石終於在陛下的推動下,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生民無數。


  這是互惠互利,這是共贏。


  大明贏兩次,雲貴川黔得到了開發,雲貴川黔的百姓們贏了一次,內地的醫藥、銅料得到了補充,內地的百姓又贏了一次。


  有贏家,也會有輸家,那誰輸了呢?

  所有送入解刳院的人都是輸家,這些人,都是斬首都已經無法處罰其罪孽之人。


  渠成義、渠成仁、渠成德、蘇平、蘇正,這些名字,一個比一個周正,但是卻從來不幹人事。


  冉思娘跟著陸子才、欣可敬來到了東郊米巷的太醫院大門。


  東郊米巷依舊是門可羅雀,根本沒有一個人影,那些曾經攻訐太醫院解刳的人,逐漸沒了聲音。


  五常大論、孝經是意識形態,是政治正確,仁義高於利,但是仁義基於利。


  解刳院的研究成果,催動著醫學的快速發展。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保證自己不生病,求到太醫院,求到惠民藥局呢?

  所以大家都當做這個地方不存在,不問、不看、不聽。


  但用到的時候呢,國子監也好、翰林院也罷、風憲言官也是,都是匆匆而來,家中婦人、兒子、女人、老人生病,總要到惠民藥局。


  當然,讀書人,總是在看完病之後,通常出門后,都會再罵一聲,一窩的牛鬼蛇神!整日里解刳,簡直是無恥之尤!


  冉思娘聽到過幾次,這些讀書人故意講的很大聲,但是陸子才、欣可敬、冉思娘、胡長祥等等太醫,從來沒有一次因為怒罵,對患者做過什麼手腳。


  醫者仁心,這仁一字,是心境的完美無瑕。


  這些罵無恥之尤的人,表面上看,是罵太醫院的太醫,其實不過是罵自己罷了。


  到底誰無恥?

  盧忠帶著一班錦衣衛,帶著兩個人犯,從東郊米巷的西口走入了東郊米巷。


  "下雪了。"冉思娘只感覺手背一涼,驚喜的抬頭看著天空。


  最近陛下一直憂愁,若是過年前再不下雪,這土裡的蝗蟲卵都凍不死,明年除了蝗災,還可能有旱災。


  但是好在,趕在過年前,下起了雪,而且雪花從最開始雨夾雪,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撒鹽空中,是決計不能比擬了。


  東郊米巷的街道被浸濕,隨後有一層頗為混沌的雨夾雪,在呼嚎的北風之下,慢慢的結成了一層冰。


  粵犬吠雪,蜀犬吠日,冉思娘是播州人,貴州不下雪,她也沒見過雪,這是到了北方之後,第一次看到雪。


  盧忠終於將蘇平和蘇正給拉到了太醫院的門前。


  緹騎的縛術越來越好了,蘇平和蘇正被反縛困成了弓形,一條麻繩穿過脖頸,再過腳踝,綳直,前面在膝蓋上下,拉一個繩索在弓繩索拉緊,

  兩根繩,人犯便再也動彈不得。


  "來了。"陸子才迎了上去,拿過了兩碗熱湯,笑著對兩個犯人說道:"來,下雪了,天氣有點寒,喝口熱乎的。"

  蘇平和蘇正嘴裡的襪子被拽了出來,兩個緹騎手掐在腮幫子后槽牙的位置捏著。


  蘇平和蘇正清楚的知道那是什麼,迷魂湯!喝了之後,就變的意識模糊起來,他們想要掙扎,但是卻動彈不得。


  陸子才將兩碗湯灌下,看著這兩人的臉上露出了安詳的笑容,笑著說道:"解開吧。"

  藥效已經開始發作。


  "走吧。"陸子才看著已經解開了的兩個人,滿是和煦的說道。


  蘇平和蘇正兩兄弟,自己便走進了太醫院內。


  盧忠瞪大了眼睛,指著這兩個人哆哆嗦嗦的說道:"這.……他們為什麼會聽話?自己.……自己就走了進去?"

  陸子才笑著說道:"就是癔症,具體來說,就是腦子一片混沌,分辨不清楚,別人說什麼,他就會做什麼。"

  盧忠自覺的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也不知道天氣冷,還是因為這詭異的一幕。


  他拿出了勘合開始走手續,交接完畢之後,立刻高聲說道:"陸院判,告辭!"

  盧忠一行緹騎,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東郊米巷。


  死,他們不怕,刀山火海,闖就闖了,但是這場景,實在是太瘮人了!

  這種癔症是藥理,但是有些癔症不是藥理。


  比如大明戰神明堡宗、瓦剌女婿、胡琴演奏家、稽戾王朱祁鎮,就有點癔症的癥狀,別人說什麼,他做什麼。


  幼沖還可以說年齡小,那長大了親政之後呢?

  陸子才看著盧忠的背影只搖頭,笑著說道:"冉姑娘,快過年了,就不要在解刳院當值了。"

  興安叮囑過陸子才,讓冉思娘和陛下多相處。


  感情這東西,日久生情。


  冉思娘有要事要做,還入不得宮,若是時間長了,這感情沒了,就再也入不了宮了。


  陸子才也願意行這個方便。


  冉思娘點頭,回了澄清坊自己家中,抱著一壇好酒,向著講武堂而去。


  下雪了,自然要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冉思娘手中的這壇酒,是貴州的特產,屬於茅五劍,茅台、五糧醇、劍南春的釀法。


  只不過冉思娘手中這瓶,是她自己釀的。


  當然這不是冉思娘這個少女踩糧釀酒,大明沒有把人物化成為賣點。


  冉思娘用的是蒸法釀酒,而且不是傳統的大麴,而是大小曲混用。


  她把五糧泡發之後,蒸兩刻鐘,完全蒸開花,然後把蒸好的稻葉,混入其中,這是為了讓發酵更加充分。


  隨後將酒蒸餾,去掉頭酒,去掉尾酒,取酒身精髓部分,二次蒸餾之後,才得這這一小壇酒,是她用了九個月的時間釀的酒。


  味道相比傳統茅五劍可能比不了,但是她的酒,有她滿滿的心意在。


  茅五劍,自隋朝之後,就是播州、貴州等地的貢品、貢酒。


  最早的時候,是漢武帝時,唐蒙出使南越,從仁懷取構醬酒獻給了漢武帝。


  三杯下肚渾身爽,一滴沾唇滿口香。


  冉思娘帶著自己的小欣喜和小禮物,來到了聚賢閣,她摘掉了自己的帷帽,放下了一壇酒之後,就開始忙活,現是給擺鐘的發條上勁,然後再提著水桶給水力鍾加水。


  朱祁鈺剛忙完,笑著說道:"歇一歇吧,都忙了這麼久了。"

  冉思娘輕笑著說道:"陛下忙完了嗎?晚飯吃了沒?"

  朱祁鈺搖了搖頭,靠在躺椅上,歪著頭看著風姿綽約的冉思娘說道:"還沒有。"

  冉思娘每次來的時候,好像會發光。


  "那陛下你等一下。"冉思娘和興安低聲耳語了很久,然後他們倆就神神秘秘的離開了,沒過多久,冉思娘就回到了御書房,神秘兮兮的說道:"陛下,有好吃的哦。"

  朱祁鈺好奇的問道:"是什麼?"

  冉思娘拿出了自己的小壇酒晃了晃,眉梢都帶著濃重的笑意的說道:"到了小膳房就知道了!"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朱祁鈺站了起來,笑著說道:"走,飲一杯。"

  膳房準備好了五熟釜,就是一種銅器,燒紅羅炭,有灰斗,上面分成了五個格子。


  興安取了一個湯婆子,遞給了陛下。


  湯婆子,是一種大明的暖手寶。


  是一種銅質或磁質的扁扁的圓壺,上方開有一個帶螺帽的口子,熱水就從這個口子灌進去。


  有銅、錫、瓷等多種材質,一般為南瓜形狀,小口,蓋子內有厴子,防止滲漏。


  放入布袋之中,供暖手使用。


  朱祁鈺將暖手寶遞給了冉思娘,自己拿過了那壇酒,笑著問道:"自己釀的嗎?"

  "嗯,酵了六個月,又放了三個月哦。"冉思娘捧著暖手寶,點頭說道。


  好吃的,自然是涮鍋。


  即便是冉思娘親手釀的酒,興安還是先取了一盅,他是皇帝的奢員,陛下的一應食物,都由他先嘗過。


  無論是誰送來的美事。


  "好酒啊!"興安連連讚歎,剛打開,就是一股糧食淳淳的香味,在小小的膳房內蔓延,入口柔,卻不燒喉,唇齒留香。


  "倒是讓你先嘗了先。"朱祁鈺斟好了酒,興安點燃了炭火,鍋中湯開始鼎沸,冉思娘,取了食材,放進了五熟釜內。


  炭黑火紅灰似雪,谷黃米白飯如霜。


  窗外下著雪,窗內火光閃爍,照亮了冉思娘的潔白的臉頰,飲酒之後,從臉頰到脖頸爬滿了紅潤,煞是可愛。


  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好不好?"冉思娘和陛下對飲一杯,眉眼帶著笑的放下了酒杯,又給陛下斟了一杯。


  朱祁鈺點頭說道:"佳釀美,心意美,人更美。"

  冉思娘聽聞,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抿著嘴唇,眼神躲閃的看著自己的心尖尖上的那人,隨即又開始往鍋里放著食料,但是偶爾看一眼陛下,巧笑嫣嫣。


  朱祁鈺不是很擅長飲酒,他也分不出好壞來,感情深,一口悶是他的真實寫照,就像他喝茶一樣囫圇吞棗。


  但是他會哄人,這張嘴,就像是抹了蜜,哄的美人總是輕笑。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興安端走了五熟釜,只留下了陛下和冉思娘在膳房裡。


  冉思娘靠在朱祁鈺的懷裡,看著窗外大雪紛飛,輕啟朱唇說道:"陛下,那個埃萊娜,打算怎麼辦?本不是妾身該問的。"

  冉思娘話沒說完,她是太醫院的女醫倌,也是女人,明明是她先的!

  但是看起來埃萊娜要先進門了,這讓她有點心態不好。


  "這是國事,哪怕那公主是頭豬,朕若是納入後宮,也就有了宣稱權。"朱祁鈺還是解釋了一下。


  埃萊娜是羅馬末代長公主,這涉及到了自古以來的問題。


  冉思娘坐直了身子說道:"那我要先嫁!總要有個先來後到的。"

  朱祁鈺嗤笑了一聲說道:"好,你什麼時候想嫁,就什麼時候嫁。"

  埃萊娜自然要學漢話、學禮儀,否則的話,在龍榻上,一激動,什麼法克米之類的話說出來,有點不太雅。


  朱祁鈺是個俗人,但是太宗文皇帝納高麗妃的時候,也是如此要培養禮儀和規矩。


  這是禮法的一部分,朱祁鈺也沒有跟胡濙掰扯禮法的興趣。


  冉思娘這才有又靠在了朱祁鈺的懷裡說道:"天氣冷了,妾身今天見到埃萊娜了,小丫頭很可憐,穿的很是單薄。"

  "妾身就把陛下賞賜的大氅借給了她。"

  朱祁鈺愣了愣,笑著說道:"你倒是大氣。"

  "哼,妒婦面目可憎,陛下就不喜歡。"冉思娘忿忿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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