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陛下不喜歡賺錢,只喜歡……
「怎麼做?」胡濙有些疑惑的問道。
苦一苦勢要豪右,苦一苦鉅賈富賈,在陛下從南衙歸來的時候,就變成了大明皇帝、朝堂的一種常見的敘事方式。
大明鑄造銀幣,乃是溝瀆,是朝廷的斗斛、權衡。
大明,甚至整個中原王朝長期處於錢荒的狀態,陛下好不容易想到了辦法,並且極大的緩解了錢荒帶來的弊病。
但是南衙的勢要豪右是怎麼做的?
他們在抗拒,他們甚至要讓陛下嘗下厲害,隨後更是利用南衙寒潮急切的需要煤炭,大做文章。
若不是陛下有辦法,有手段,他們怕是要做成了。
銀幣、景泰通寶,目的是加速大明南北貨物往來,調節資源分配不均衡。
甚至是皇權以及皇帝直接管轄的京官們權柄的重大問題。
所以苦一苦勢要豪右、鉅賈富賈是一種很常見的敘事方式。
朱祁鈺認真的想了許久說道:「《鹽鐵論》曰:田雖三十稅一,加之以口賦更徭之役,率一人之作,中分其功。」
「農夫悉其所得,或假貸而益之。是以百姓疾耕力作,而饑寒遂及己也。」
漢朝的稅賦制度是三十稅一,但是加上徭役、攤派、私求,一個人的勞作,實際稅率高達五成。
百姓雖然努力的耕作,但是饑寒交迫不能滿足自己。
一旦百姓的勞動報酬不能滿足自己,棄嬰、摔嬰的現象就會變成社會的常態。
人口一旦凋零,萬事皆休。
衡量人類幸福、貧富差距等等有許多金融學的指數,其實在朱祁鈺看來,最關鍵的指數就是人口是否開始下降。
國力的衰弱從人口上可以直觀的反應。
「陛下要加稅嗎?」胡濙眉頭緊皺的問道。
這加稅可不是小事兒,他怕陛下突然大踏步踏出去。
這不是洗地能夠解決的問題了。
朱祁鈺搖頭說道:「朕這邊給他們加一分的稅,他們就敢十倍、百倍、千倍的加到百姓的頭上!」
「正統四年,於少保巡撫山西曾經上奏,山西每年運往大同、宣府、偏頭關三邊的稅糧,道途之費,率六七石而至一石。」
朱祁鈺並不打算加稅,他現在收鑄幣稅已經超過了三成。
他拿出了一封奏疏說道:「李賢他們,已經走在了前面,他們打算徵收二十稅一的遺產稅。」
「如果想要把名下的房產、船證等實物,轉移到孩子的名下,那麼就需要繳納二十分之一的遺產稅。」
「這部分稅務是可以蠲免的,比如修繕衛所儒學堂、營建州府縣官學、為養濟院和舍飯寺捐贈等。」
遺產稅是李賢這個勢要豪右掘墓人的一個手段,徵收的對象是超過了十萬銀幣以上固定資財的巨富之家。
胡濙看了許久搖頭說道:「他們可以通過各種的手段,比如撲買房產、船證、田畝、商鋪等物,然後以流動資財繼承,朝廷對流動資財是沒有管控能力的。」
「所以,遺產稅根本沒有徵收成功的可能。」
「在大秦國,有一名終身保民官、大元帥以及神聖而偉大的屋大維,就曾經制定過類似的法律,也是類似於的二十分之一遺產稅,叫《優流斯法》,但是根本無法執行。」
「因為執行之後,不久就發現了,很多富有的人,都將財產變成了流動資財,然後躲避稅收。」
屋大維的全名叫做:蓋維斯·屋大維·奧古斯都,其中奧古斯都是神聖偉大的意思,這是羅馬元老院賜封的。
朱祁鈺笑著說道:「所以李賢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好辦法,才上奏,至於能不能推行,還有待商議。朕留中不發,日後再議。」
胡濙鬆了口氣,陛下並不打算加稅,他深知加稅之禍,加稅需要慎重再慎重。
「那陛下不打算加稅,要做什麼?」胡濙面色古怪的說道。
朱祁鈺笑著摸出了一張票子遞給了胡濙笑著說道:「孫炳福,胡尚書還有印象嗎?」
「有,寶源局主事,坐班逗鳥被陛下親自抓到過。」胡濙立刻說道。
朱祁鈺笑著說道:「寶源局多了一個功能,可以儲蓄貨幣在寶源局裡,之後可以領票,憑票領銀。」
通事堂掌管、通事、尼古勞茲的翻譯馬歡,就是從朱祁鈺手中領走了十萬銀幣去督辦通事堂的人。
因為六部、都察院、文淵閣都表態支持開海,通事堂順利開堂,明年開始招生。
馬歡領走的是內承運庫的票證,用鋼印用油墨加棉紡紙,可以從內承運庫領走十萬銀幣,隨用隨取。
胡濙搖頭說道:「這怎麼可能呢,他們怎麼可能把自己的銀幣放在寶源局換一張銀票呢?」
朱祁鈺笑著說道:「你是沒見過貪財人的嘴臉,銀幣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埋在土裡,一年要刨出來五六次,清點數目,生怕被人給偷了。」
「總是拿紅綢袋把銀幣放進去,貼身帶著。」
景泰五年這年月可不太平,流寇橫行,流寇時常打出的旗號就是劫富濟貧,各種飛檐走壁的竊賊無數。
京師里的職業乞丐,專門夥同這些竊賊作案。
但是沒人敢打劫寶源局,因為寶源局的銀幣、銀兩押送都是錦衣衛和京軍在負責,火炮火銃應有盡有。
天底下放錢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寶源局了,這可是大明朝堂對外唯一兌換銀幣的地方。
朱祁鈺將寶源局的安全優勢說明白了。
胡濙聽完陛下的說辭,略微點了點頭,他不囤銀藏幣,所以不知道握著那麼多錢時候的忐忑。
朱祁鈺借著說道:「而且朕給他們利息啊,一塊銀幣存在寶源局一年可以得到兩分銀利,十萬銀幣存一年,就兩千銀幣了,還有比這個更穩賺不賠的買賣嗎?」
住在西城的郝仁就是典型的紈絝,家裡十分的殷實,郝仁的享樂生活,可以用奢靡二字去形容,但是敗家並不是大事,郝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結果郝仁幾次投資,都栽了跟頭,反而把家給敗了。
因為一塊百兩的玉佩,郝仁把他奶奶郝太婆給殺了。
創業有風險,投資需謹慎。
朱祁鈺這寶源局,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胡濙聽聞之後,立刻搖頭說道:「給利錢?朝廷替他們保管錢財,不收他們的錢都是好的了,還給利錢?!而且三分銀的利錢?」
「不行,絕對不行,陛下,金尚書年歲大了,又有胃病,要是他知道陛下給利錢,得氣出病來。」
「陛下也體諒下金尚書吧。」
朱祁鈺趕緊說道:「朝廷拿到他們存儲的銀幣,就可以繼續兌換民間散碎銀兩,持續獲得鑄幣稅。」
「也可以投入各大官廠。石景廠已經五年了,各種工匠學徒逐漸可以開始獨當一面了,哪怕是僅僅投入到挖煤,就可以追平甚至超過這部分利錢了。」
給利錢自然是為了更廣泛的納儲,李賢在南衙僭朝為官的時候,痛罵他們,銀子埋在土裡面,難道還能長出銀子不成?
現在,有了長出銀子的地方,那就是寶源局。
胡濙認真的想了想說道:「陛下,還是和金尚書商量下吧。」
「但是陛下不是說苦一苦勢要豪右嗎?這怎麼還給他們錢呢?」
朱祁鈺沉思了片刻說道:「其實,錢越放越不值錢,隨著倭國的銀幣不斷流入,物價會上漲,而且速度要超過百分之二,所以他們其實是賠錢的。」
這種通貨膨脹是隨著貨幣的增加而增加,是良性通貨膨脹,代表經濟在發展。
存錢是一種實質負利率的行為,明面上存錢穩准不賠,但其實通脹物價上漲,錢放在寶源局和放在自己手裡都是賠錢的。
朱祁鈺稍微解釋了一下,胡濙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這才恍然大悟。
實質負利率是一個秘密,胡濙就當自己沒聽過就是。
等鉅賈富賈們發現了這個秘密,怕是就晚了。
「陛下,謹防私印啊。」胡濙舊事重提。
為何山西河南三親王要夥同造反,還不是怕陛下追查到他們私印鹽引嗎?
朱祁鈺拿過來那張票據,又拿出一張鹽引說道:「首先就是新紙鈔,棉鈔紙,這個可是戶部費了很大的勁兒專門用製作的。」
「即便是搞到了鈔紙,也無礙,銀票皆以銀雕版刷油墨,一年一版,定期換版換鈔。」
「如果說能工巧匠們孜孜不倦搞定了雕版,也沒關係,這裡是密押,看似是簡單的一句話,實質上是卻有不同,對著陽光看,色淺的地方其實分別代表了年月日。」
為了防偽,戶部也是下了大功夫,鹽引已經全部更換為了全新的鈔紙、雕版、密押,可謂是煞費苦心。
胡濙依舊有些無奈的說道:「陛下,這人吶,貪心不足蛇吞象,三倍利,則無法無天,如此多的手段,也止不住他們要私印啊。」
大明寶鈔很難印,陛下的這些防偽措施其實都不錯,可是一張銀票,最少也是上百上千銀幣,這要是出了紕漏,那損失可大了。
胡濙說的有理。
朱祁鈺笑著說道:「朕正愁釣不到魚呢。」
「他們敢私印,朕就敢抓,凡是到寶源局、錦衣衛衙門告發私印,即刻抄家,舉報者可得抄家所獲的三成,折銀給。」
水猴子法。
朱祁鈺在推行寶源局銀行的過程中,自然會有相匹配的律例。
財帛動人心,抄家所獲三成收益,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能搞得到鈔紙、油墨、鋼印、密押的,都不是小門小戶。
大門大戶傾軋的更加厲害。
朱祁鈺接著說道:「胡尚書不是在思考怎麼把宗族打散嗎?這不就有眉目了嗎?」
「私印朝廷銀票,以謀反論,革宗族所有功名,永不敘用,三代、五代不得科舉。」
大明的宗族和以前魏晉南北朝、隋唐前期的世家是完全不同的,他們並沒有政治權力。
大明的宗族往往依附於科舉獲得特權,如何將他們的宗族打散?
禁絕科舉,就是手段。
太祖高皇帝把蒲家人打入了永不取科的範圍內,在元朝時候,可以和元朝動刀子的蒲家人,立刻散了一地,改名換姓了。
相比較賺錢,朱祁鈺對打散這些宗族更感興趣。
胡濙恍然大悟,終於理解了什麼叫苦一苦勢要豪右、鉅賈富賈了,這才是陛下的殺招。
很快他就面露難色,嘆了口氣。
朱祁鈺站起身來說道:「朕知道胡尚書心裡在嘀咕什麼,不就是被人罵兩句與民爭利、利欲熏心、亡國之君嗎?」
「朕不稀罕那賢君。仁君的名頭。」
「利柄,是國家權柄之一,發幣權,乃是國家斗斛,他們敢伸爪子,朕怎麼就不能把他們的爪子剁了?」
「有膽子,就造反!」
南衙僭朝給所有大明朝的勢要豪右、鉅賈富賈留下了一個深刻的歷史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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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造反要交三份稅,給皇帝交一份,給叛軍交一份,還要交一份鑄幣稅。
這一份比一份重,皇帝收的最少。
每一次造反,陛下都會贏三次,除非造反成功。
但是又不可能成功,陛下又不是朱允炆,大明眼下根本沒有勢要富賈造反的舞台。
除非陛下不停的加徵稅賦,地方豪強,層層攤派,失道天下,群雄逐鹿。
但是三大市舶司,除了寧波市舶司有處罰性的五年一成海稅以外,其餘全是給銀六分。
海盜看了都想上岸的超低稅賦。
其實還有個辦法,那就是想辦法物理意義上消滅朱祁鈺。
大明朝最長壽的皇帝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其次是明太宗文皇帝朱棣,再然後是嘉靖皇帝朱厚熜。
朱元璋赤貧布衣出身,戎馬一生,勤勉到被人直呼勞模,終年七十一歲。
朱棣也是打了一輩子仗,親履兵鋒數次,半輩子都在北伐,終年六十五歲。
朱厚熜整日里修仙、吃仙丹,還被宮女刺殺,最後活了六十歲,因為朱厚熜住西苑,不住皇宮。
大明朝十六位皇帝,活過五十歲的只有四人。
還有一個就是垂拱而治,什麼都不管,三十年不上朝的萬曆皇帝朱翊鈞。
胡濙認真的前後捋了捋說道:「陛下,要是有人趁機擠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