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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出去躲一躲!

  李賢也是有考成的,他的考成,壓根沒什麼具體的標準,唯一的標準,就是讓陛下滿意。


  他先後送走了一批貪官污吏,又送走了一批的耆老,還把揚州瘦馬的根兒先給他撅了。


  可是這考成法依舊在他的頭上懸著。


  那麼如何讓陛下滿意呢?他這正愁著呢,這有人上趕著送指標,是李賢萬萬沒想到的。


  「日昇號的事兒,確定了嗎?」李賢探著身子問道,眼中閃著光芒,乃是獵人看到了獵物的那種興奮,是垂釣者看到了魚漂浮動的喜悅。


  徐承宗忽然發現,這大明怎麼回事?怎麼處處都成了釣魚佬呢?

  日昇號的對策其實不錯,如果不是有高額的考成法壓著,這對策也就成了。


  可惜,碰到了急需指標的李賢。


  李賢就跟聞到了腥味的貓一樣。


  大明處處都是魚鉤,稍不如意就是被釣上鉤。


  徐承宗從袖子里拿出了幾分文書,頗為無奈的說道:「是真的,我這裡有幾分書契,和包工簽的,都是他們店鋪里的夥計,都是我私底下取到的。」


  大明做事說話得講證據,當初的駙馬都尉趙輝就是因為誣告武定侯郭英孫不孝被彈劾。


  徐承宗當然不會用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他自然有真憑實據。


  李賢看了許久說道:「很好,我去查補。」


  日昇號的案子是個啟發,李賢和楊翰好好商量了一番,打算對南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工坊,摸排一遍。


  既然不尊從勞保局對於勞動報酬的規定,那就不能怪李賢了。


  于謙曾經和陛下在一次奏對中,就說道食利者看似從不聯合,甚至互相攻伐,但是他們之間總是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天然的聯合,不需要奔走相告,不需要互相呼應,就會聲氣相通。


  看似鬆散一片,卻是緊密的聯合在一起。


  既然有日昇號浮出了水面,那水面之下,自然有無數個日昇號,隱藏在水下。


  查就要一查到底,打就要一拳去打死。


  李賢不怕徐承宗給日昇號通風報信,朝廷的目的是,徹底消除這種規避勞保局的作為,而不是為了藉機生事。


  如果能夠遏制這種不正之風,是李賢希望看到的局面。


  陛下要的是治平之世,不是要把肉食者掛到旗杆上。


  徐承宗端著手離開了應天府府衙,回到了魏國公府,坐在了軟篾藤椅上,看著自己家的府邸。


  徐家這座宅子,現在被叫做魏國公府,可是在洪武元年的時候,他叫做吳王府。


  高皇帝是韓宋的吳王,就一直住在這個院子里。


  後來登基稱帝,南京皇宮一直在營建,洪武二十五年,南京皇城才正式落成,在三大殿和乾清宮竣工之前,高皇帝一直住在吳王府內。


  吳元年,是洪武元年的前一年,雖然年號只持續了一年,可是它對大明的意義,舉足輕重,在那一年,大明勢不可擋,終於有了一統天下之勢。


  這座魏國公府,是大明的龍棲之地。


  在洪武初年,太祖高皇帝以功臣徐達未有寧居為由,將吳王府,再加上當初的關帝廟為基,敕建新府,封魏國公。


  在洪武七年之前,魏國公府和吳王府一直是鄰居,洪武十年,正式合併為了魏國公府。


  這座府邸,是他們老徐家當年憑著定鼎戰功拿到手裡的,徐承宗住的心安理得。


  他怕這院子在他手中丟了,那樣到了地底下,怎麼跟太祖高皇帝和魏國公徐達交待,他們當年住的院子,在他徐承宗手中丟掉了?


  在南衙叛亂的時候,孫忠、孫繼宗,第一時間就霸佔了徐承宗的府邸,就是在那一刻,徐承宗徹底明白了,那些人即便是造反成功,和他也沒有一厘錢的關係。


  而且還要拿他們老徐家開刀。


  大明封的國公,都是和大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與國同休,如果大明沒了,他們也就什麼都沒了。


  他現在這麼威風,一切都是因為大明還在。


  此時的他坐在靜妙堂前,看著水榭樓台,晃著身子,看著院子里的太湖石,滿臉的笑意。


  李賢不會貪了他的功勞,相反,在功勞簿上,一定會記上他厚厚的一筆。


  徐承宗搖頭晃腦的拍著藤椅的俯首,高聲唱著:「當今天下,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泰、已治平,吾獨以為未然。」


  「曰安泰且治平者也,非愚臣則諛臣,皆非事實,更不知治亂之體,百姓離亂,天下何來安泰治平?」


  「抱柴薪燃於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疾呼舒安,若今日之勢…」


  他唱的這一段是《賈太傅諍諫漢文帝》,唱段的歌詞是是賈誼上漢文帝《治安策》。


  漢文帝的時候,朝中一些臣子,總是忽悠漢文帝天下安泰,而賈誼看不下去,明明是危機四伏才對,賈誼激烈上諫。


  徐承宗搖頭晃腦的唱著唱段,出神的看著天空下的小雨。


  大明的天早就變了,看不清大勢所趨,不能順應時勢的人,最後都會被碾碎,死的很難看。


  徐承宗在慶幸自己醒悟的早。


  日昇號商總李高全,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他是山西平遙的晉商,祁縣渠家和平遙李家,都是山西地面上,有名的商賈。


  大明表面上有一條官道驛路,而在民間的寄遞信件、物品、經辦匯兌,往來書信,皆由民信局傳遞。


  陛下曾經在督查山西私印鹽引、渠家大案之中,嚴查了一番民信局,因為民間有往來需求,並未曾取締。


  但是朝廷的嚴密監督,封禁黃稻錢,也讓暗地裡的民信局的商路,完全失去了以往地下錢莊的作用,李家可謂是損失慘重。


  日昇號的最主要的產業就是桐園,遍布湖廣、江西、廣東、廣西,幾乎壟斷的桐園的買賣。


  李賢這是沒證據,雖然他很懷疑,正統年間,太祖高皇帝在南京鐘山所設桐園的大火,就是日昇號放的。


  但是因為沒有真憑實據,李賢不會胡亂給人扣帽子。


  此時的李高全和他的大掌柜雷履泰,正在煙雲樓喝茶。


  勞保局的設立之初,起到了一定的緩和南衙勞資矛盾的作用,但是這個作用,很快就形同虛設了。


  這自然源於李高全搞出的書契,這份書契完美避開了僱用關係,而變成了合作關係。


  具體而言,就是日昇號的僱工,不完全是日昇號的僱工,最頂層的是家人,大部分都是各個商鋪的掌柜,自己家裡的事兒,朝廷就管不著了。


  次一點的就是僱工,這部分直接按著勞保局的最低勞動報酬的標準在走,而這一部分,即是有書契為工匠,但是即便如此,也會各種剋扣。


  再次一點,就是典型的包工,工頭迫使僱工苦力的父母或保人,接受極少的包身費,訂立包身書契,窮民苦力就變成了工頭的包工。


  這就是由僱用轉為合作的妙用。


  這種包工,歷代都有,只不過名字不同,比如在漢以前,可以叫做奴隸,在唐宋元明清可以叫做奴婢,在民國可以叫做包身工,也可以叫做勞務派遣。


  李高全和雷履泰,正在喝茶,是龍團勝雪,這是貢茶的一種。


  「我最近打算去外面避一避,總感覺有事要發生。」李高全揮了揮手切了個曲。


  他最近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朝廷放鬆了海禁,雖然依舊禁止六桅九帆、九桅十二帆的寶船,無論何種規制的戰船,但是對於兩千料以下,全面放開。


  造船必須要用桐油。


  他桐園的生意可謂是如日中天,他賺了大錢,自然要請一個江南名角來唱曲。


  這江南名角上來就唱了個《賈太傅諍諫漢文帝》,讓李高全非常的不滿。


  如果袁彬在此,立刻就會認出這個名角,是他當初在神樂仙看到的那個名角。


  當時寒潮大雪,多少商賈囤積煤炸,等待天晴雪化,最冷的時候,拋售煤炸,這名為黃艷娘的名角,當時就被花了大價錢請了過去唱曲。


  後來就是秦淮河結了冰,一個個借了黃稻錢的商賈,從神樂仙都的高樓上一躍而下,砸碎了冰面,咕嚕嚕的鑽進了秦淮河之中。


  現在這位黃艷娘又來了。


  黃艷娘帶著厚重的帷帽,她的姿色並不是賣點,屬於少有的賣藝不賣身的女子,這輕靈的嗓音,可謂是風靡秦淮沿岸,無出其右。


  單純想要撫琴聽曲,黃艷娘就是一絕。


  自從陛下來過之後,黃艷娘的生意越來越差,倒不是說南衙的商賈少了,這天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可是這兩條腿的商賈,遍地都是。


  只是坊間多傳聞,黃艷娘不祥。


  在神樂仙都跳樓之後,黃艷娘本來不打算在在這煙花世界徘徊,可是這李高全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黃艷娘劃了一下琴弦,想了想開口唱起了《精忠旌》。


  李高全對著雷俊泰開口說道:「這李賢,比陛下還狠,陛下做事,還講究個願賭服輸,可是李賢呢?他就是個酷吏,稍微有點問題,他恨不得把全家都送到北衙去!」


  李高全想要出去躲一躲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了。


  李賢實在是太狠了,尤其是這次抓捕博愛鄉的耆老,那可是堡中堡的李家七耆老,被李賢如同煙熏耗子一樣,給熏出來了。


  那模樣,實在是太慘了。


  錢要朘剝的賺,命也不能丟,這就是李高全的想法。


  「躲一躲也好。」雷俊泰也是深表贊同。


  可,李高全可以出去躲一躲,他們這些掌柜的呢,根本躲不了。


  李高全終於有點不耐煩了,黃艷娘唱的的確好聽,值那個價錢,可是這精忠旌,他是越聽越不對勁兒,總感覺一雙怒威圓瞪的眼睛在盯著他一樣。


  「好了好了,不要再唱了。」李高全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便是。


  雷俊泰認真的琢磨了下說道:「其實咱們也沒做什麼不是,按著勞動局的規定走,也不少賺,憑白給了那些個工頭,也不省幾個錢啊。」


  「桐園這生意至少還能火個十幾年,至少五六年內,沒有桐園跟咱們競爭,桐樹也要長几年才結果呢。」


  「襄王殿下在貴州折騰的桐油頂多也就夠官廠造船廠用,還不見得夠用。」


  雷俊泰是很認真的跟李高全建議,那些工頭可不少要錢,這一來二去,其實能省幾毛錢?

  「誒,你這就不懂了。」李高全擺了擺手說道:「若是這些僱工們鬧起來,他們也是找工頭,找不到我們身上不是?即便是朝廷查,也跟咱們沒什麼關係。」


  「這些僱工們,今天要二倍、四倍日常所需的勞動報酬,明天還不得上房揭瓦去?」


  「這省錢還省事,關鍵還是讓窮民苦力們聽話,這一石三鳥之事,為什麼不幹?」


  「咱們可是賦稅大戶,那寶源局的通事,見了咱們都得客客氣氣的。」


  雷俊泰抿了抿嘴唇,和朝廷對著干,就是和陛下對著干,和陛下對著乾的下場,就是天地壇下那千餘的人頭,其中還包括了三個親王。


  李賢又是一個不顧名聲的酷吏,這不跟捅馬蜂窩一樣嗎?


  最近的畸零女戶的大案,也弄的雷俊泰心裡沒譜。


  陛下又調了三萬京軍來到南衙,再加上駐紮在松江府的三萬京軍、寧波市舶司的三萬京軍、月港市舶司的三萬京軍。


  南方地面上,光是陛下嫡系的京軍,就超過了十萬。


  每三年輪換一次,這已經成為了常態,大明的軍隊越來越精銳,在民間的聲望越來越高,已經開始有人說,撼岳家軍難,撼朱家軍亦難了。


  當下的大明軍的評價已經趨近於岳家軍了。


  岳家軍是神武后軍,可不是什麼岳飛的私軍,當年岳家軍可沒有整個大明這麼大的地盤做後盾。


  當初自稱岳家軍的是南宋小朝廷,南宋小朝廷的趙構還扣扣索索,拿不出錢糧,就給岳飛營田使,讓岳飛自己想辦法。


  大明軍的軍紀嚴明,作戰英勇,四處可見的英烈祠,更是讓做了些錯事的人,總是繞著英烈祠走。


  陛下左手抓著刀子,右手拿著魚竿,腚下是大明皇帝的寶座,腦子裡還都是財經事務。


  雷俊泰認為,陛下對財經事務的總結是鞭辟入裡的。


  陛下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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