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擁有於少保的君士坦丁堡,堅不可摧
這是朱祁鈺第二次提到這塊石碑。
之前在鹽鐵會議之前的座談會,朱祁鈺就說到了這塊石碑,談到宋朝滅亡,胡元入主中原之事,將其和羅馬的滅亡並列。
宋亡之後,元朝的將領立了石刻,上面寫著滅宋的崖山海戰。
陳沙白,也就是陳獻章,主張貴知疑。
最近陳獻章和兩廣總督軍務、巡按御史徐瑁吵了起來。
之前朱祁鈺和胡濙聊到知行合一的時候,胡濙就推舉了陳獻章,和陛下討論心學和理學。
朱祁鈺沒有接見陳獻章。
王翱,吏部左侍郎,吏部主管,王直最近一直在培養著這位吏部左侍郎,將許多部政事物,交給了王翱。
比如最近反腐抓貪的練綱去四川查處戥頭案,就是王翱一直在處理。
王翱在回京之前,短暫就任過一段時間的兩廣總督,也就是廣東、廣西的總督軍務,王翱回京之後,兩廣都御史和總督軍務,交給了一個叫徐瑁的人。
徐瑁到崖山紀念陸秀夫和十數萬赴難百姓,就發現了這塊石壁上的時刻,請旨將其塗抹,或者乾脆毀掉。
而陳獻章則言辭激烈的請求不許。
于謙稍微想了想說道:「無所謂,陛下想拆就拆,想改就改。」
「都過去了。」
「當年捕魚兒海之戰,大將軍藍玉將胡元的世系徹底打落了皇位,之後大明更是在擒狐山上,刻下了翰海為鐔,天山為鍔。」
「所以,這段恩怨過去了,因為大明對等報復了。」
于謙說的是大明朝從洪武年間一直到永樂二十二年,歷經十餘次北伐的一些成果。
胡濙滿是回憶的說道:「當年太宗文皇帝在擒狐山上刻字,就是故意的,因為這事,當時不少人都說,大明皇帝小家子氣,暴發戶,這都過去百餘年了,還惦記著,非要立塊碑,才肯罷休。」
「不過也是這塊碑,算是把大明和韃靼部的恩怨解了。」
朱祁鈺一愣,奇怪的問道:「不是這不是激化了兩族矛盾嗎?為何立了碑,反而化解了仇怨?」
這不是在激怒草原人嗎?怎麼就成了和解呢?
胡濙認真的想了想說道:「這仇怨二字,始終都講究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若是扯我一巴掌,我必然回敬他一嘴巴。」
「這是報仇。」
「否則就是如鯁在喉。」
「哪有什麼仇恨會被諒解?情緒是需要發泄的,如果未能發泄出來,始終憋著一股氣,根本不可能化解。」
「立了那塊永清沙漠的碑文之後,才開始冊封瓦剌、韃靼、兀良哈部諸王,否則,即便是以文皇帝武功赫赫,冊封韃靼王,那反對的聲浪也很大。」
仇恨不是被諒解的,是用來被銘記的,這種情緒如果得不到宣洩,日子久了,越積越深。
朱祁鈺想到了自己御書房那塊靈位,他每到中秋節的時候,都會祭奠亡魂,他那段時間,很少會回泰安宮,就住在講武堂。
朱祁鈺知道那是自己的心病,瓦剌不滅,他這個心病是不可能過得去的。
仇恨需要宣洩之後,才能撫平。
胡濙果然是禮部尚書。
于謙說,陛下想拆想改都無所謂,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大明都打回來了。
朱祁鈺瞭然,點頭說道:「那就拆了吧,眼不見心不煩。」
胡濙有些奇怪的問道:「臣只知道徐瑁和陳獻章對這塊石刻,起了爭執,他們到底在吵什麼?」
朱祁鈺將兩本奏疏拿了出來,搖頭說道:「一些無聊的事,徐瑁說刻字,寫宋丞相陸秀夫殉國於此。陳獻章赴難沉海十數萬,獨陸秀夫乎?」
「他們爭論的其實還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事。」
胡濙看了片刻說道:「無聊至極的爭論,石刻的問題,反而被放到了後面。」
「他們怎麼老這樣,具體的問題不解決,拋開石刻到底怎麼辦不談,跑去聊這種無聊的話題。」
朱祁鈺有些好奇的問道:「胡尚書以為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呢?」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胡濙話鋒一轉說道:「陛下,若是君士坦丁十一世有於少保,能不能守得住呢?」
轉移話題,將球踢回陛下手裡,對於胡濙而言,簡直是張口就來的本能了。
遇到不好回答的問題,就反問一句,陛下心裡的答案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什麼。
「不知道啊。我們來推演一把吧!」朱祁鈺對著興安說道:「興安,去把武清侯給朕喊來,於少保執君堡,朕執奧斯曼,來一場假設有於少保在的君堡之戰。」
成敬和李永昌將兵推棋盤拿來過來,這是最近製作的兵推棋盤,奧斯曼有幾斤幾兩,通過王復的奏疏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興安還是裁判,而朱祁鈺和武清侯聯手,對付假設有于謙的君士坦丁堡。
朱祁鈺手中有一張奇策牌:【旱地行舟】,可以將艦隊直接送到金角灣之內。
于謙看著自己手中寥寥無幾的旗子,再看著皇帝和武清侯手中厚厚一摞的旗,搖頭說道:「陛下啊,這不是欺負人嗎?陛下手中二十萬大軍,臣就這八千人,這就是平推也推掉了。」
「玩一玩。」朱祁鈺笑著說道。
興安袖子一展,開始了開場介紹:「士氣低落,君堡之內因為威尼斯人的搖唇鼓舌,君堡百姓逃難。」
「士氣低落,奧斯曼人因為面對三十一次守城成功,只有一次卑鄙的背叛才被攻破的城池,不知天命何時。」
士氣低落是個負面狀態,軍隊很容易被擊潰。
于謙眼前一亮,開始了對弈。
「臣能吊死威尼斯總督嗎?他們在城裡,臣不可能贏啊。」于謙看著君堡的威尼斯租界之內的威尼斯總督說道。
搶了威尼斯總督,有錢,有糧,還斬斷了後路,置之死地而後生。
吊死威尼斯總督百利而無一害。
這就是于謙和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不同之處。
君士坦丁心太軟。
他總是小心的平衡著各方的關係,開戰之前,準備發大財的威尼斯總督,就該第一時間被吊死。
朱祁鈺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可以,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安敢守危城?」
在簡單的開場之後,【君堡之戰】再次打響。
胡濙第一次看到兵推棋盤,興趣盎然,觀棋不語真君子,他一直沒說話,就靜靜的看著。
朱祁鈺選擇了和法拉赫一樣的手法,將帕夏和奧爾罕斬首示眾。
君堡存在提振士氣的手段,奧斯曼同樣也有這樣提振士氣的事件可以觸發。
進行到第三十個回合的時候,胡濙已經看出來陛下兵敗的趨勢,當然胡濙以為自己的不懂軍務,是自己看錯了。
等到第五十個回合,就連胡濙都知道,陛下手執的奧斯曼人,要輸了。
石亨能征善戰,帶著近衛軍團多次突防,結果都被于謙以優勢地形化解。
等到第七十二個回合,君堡大勝。
朱祁鈺被打出了【蘇丹被俘】的結局。
即便是石亨發動了他的武將技:疲兵再戰,但是依舊被擊潰了。
于謙發動了自己的武將技,料敵於先。
于謙這是個被動技能,就如同開了天眼一樣,驅散了所有戰爭迷霧一般,把朱祁鈺和石亨拿著的奧斯曼聯軍,打的節節敗退。
最後被于謙派遣了朱斯蒂,孤軍深入,生擒大攆之上的法拉赫。
「僥倖,僥倖而已。」于謙收手,看了興安一眼,興安這把居然沒有海嘯、天雷、地火,這是能贏的關鍵原因。
「臣死罪。」石亨擦了額頭的冷汗,這怎麼就打輸了呢?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把寧陽侯陳懋喊來助拳。」
陳懋就在講武堂,他溜達到了聚賢閣之後,了解了棋局之後,就開始了三人聯手。
這一次于謙雖然幾次岌岌可危,可是依舊拖到了一百多個回合,雙方士氣都降低到了嘩營的邊緣。
三人聯手對付有於少保的君士坦丁堡,結局依舊是【和談罷兵】。
和談,也是奧斯曼輸了。
「陛下,臣還有一手火山爆發。」興安忍不住的說道。
今天的兵推棋盤有這驗證的想法,興安沒吹黑哨,不過他有準備。
朱祁鈺搖頭,否定了興安的想法。
第三把開始,朱祁鈺、陳懋、石亨,終於攻破了君堡,俘虜了君士坦丁十一世。
很明顯,于謙放水了,總不能,讓陛下一場不勝吧……
兩勝一負,于謙回到了御書房內。
于謙大獲全勝,並沒有志得意滿反而說道:「陛下,戰場局勢錯綜複雜,絕非這棋盤能表現出來的,我們不知道城破之時,城中到底是何等情形。」
「但是目前可知的是,紫袍的君士坦丁,是最後一個人孤獨的沖陣,可見君士坦丁要面對的局面,比兵推棋盤更加複雜。」
「臣可以在城中調集還有十多萬的百姓修繕城防,可是君士坦丁卻不能。」
朱祁鈺擺手說道:「昔日之京師,與今日之君堡相比,情況之惡劣,不差多少。」
「當時議論南遷者,止徐有貞一人乎?就連俞士悅都把家人送走了。」
京師保衛戰,要面對的局面,不比君士坦丁堡的局面好到哪裡去。
于謙認真的說道:「但是徐有貞、俞士悅之流,雖然送走了家人,可是他們自己留下了,徐有貞多次出城,去各地巡按,堅壁清野,他是有機會跑的。」
「俞士悅駐防城門,也是有機會跑的。」
「他們沒有選擇逃跑,城破之後,誰能說清楚面對的是何等局面?」
「然而,君堡的聖宮之內,堂堂元老院,卻無一元老為君士坦丁分憂解難。」
于謙是堅定的主戰派,曾經和徐有貞為是否南遷撕破了臉面,甚至說出了徐有貞再議南遷必殺之的話來。
但現在,于謙依舊在為徐有貞說話。
于謙是個渾然如玉的謙謙君子,可惜這樣的君子,往往更容易被奸人所害。
真正的君子,就是這麼好欺負。
「若非如此,徐有貞現在哪裡還有治水的差事?早就人頭落地了。物盡其用嘛。」朱祁鈺平靜的說道。
大明皇帝對徐有貞的厭惡,就寫在臉上。
按照徐有貞的功績,再怎麼著,在陛下這裡,徐有貞都應當算作是個人,應該用人盡其才這個詞,但是陛下用的是物盡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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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心裡的疙瘩究竟哪裡來的?
若說是當初的南遷之議,那俞士悅呢?
陛下戰後不是選擇了讓俞士悅留任刑部尚書?而且俞士悅做的一直很不錯。
若說忠於稽戾王之事,那袁彬呢?
對於袁彬,陛下從不吝嗇功賞牌,委以重任,對其奏疏總是親筆回書,即便是眼下袁彬去了倭國,陛下心心念念,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他們的安危。
誰都能看出陛下對袁彬、楊翰等忠勇之士,愛護有加。
畢竟稽戾王已經死了,是在太廟殺的。
若說陛下討厭文人的驕作,那陳循呢?
當初的那位內閣首輔,陛下還不是容下了他?整日里啰啰嗦嗦,還講不清楚仁恕的道理,每次講筵,都跟念經一樣。
若非到了後來,陳循自己儒袍上殿,被罷了官,陳循這《寰宇通志》還會一直修下去。
可是陛下始終不肯原諒徐有貞,無論徐有貞做些什麼,陛下甚至要用十萬銀幣,買徐有貞的景泰安民渠的奇功牌。
于謙想不明白這個事,不過他也沒問,徐有貞去治水蠻好的,參與到朝堂的風波之中,只會屍骨無存。
這場兵推棋盤終於結束,朱祁鈺這是忙裡偷閒,開始了景泰六年的政務。
練綱到了四川境內,幾次遇險,馬車翻了三次之後,練綱學會了騎馬。被下毒了一次,被明火執仗暗殺了兩次,被山匪強劫了三次,九死一生。
無論之前練綱什麼模樣,現實逼迫著練綱對戥頭案窮追猛打。
南衙的畸零女戶大案依舊在稽查,大明京軍坐鎮,一切進展順利。
春節、天明節期間,大明並無大事發生,但是南衙的寒潮居然成為了常態,西湖結冰成了杭州人每年都能看到的冬景。
廣州府在去年十一月份的時候,下了一場暴雪,積雪三日才化,讓人唏噓不已。
自1400年以來的小冰川氣候,終於展現了它的威能。
貴州的襄王又生了一次病,不過是普通的風寒,貴陽天氣忽然轉冷,沒什麼準備的襄王連打了幾個噴嚏,病了幾日才好。
「欽天監的新大統歷趕緊修好,天氣反覆無常,若是連日曆都不準,百姓如何根據節氣播種收割?」朱祁鈺對著興安囑咐道。
這修歷,已經說了兩年有餘,卻始終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朱祁鈺要催一催欽天監,最近欽天監設置了十大曆局,人手不缺,先把這最重要的日曆算好。
「陛下,這事已經在催了,這幾日天氣多變,陛下在催,六部的明公們也在催了。」興安趕忙說道。
朱祁鈺停下了筆,好奇的問道:「就沒人說是因為朕無德失道方招致如此天災?」
興安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有…」
雖然興安不想說,但是天人感應這種事,在大明還是非常流行的,陛下殺兄篡位,招致天怒人怨的流言,並不罕見。
最近的天氣反覆無常,這種傳聞自然會有。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不要管它,做好自己的事就是,朕倒要看看,哪個臣工會上書這麼說。」
興安無奈,陛下這是打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