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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百舸爭流千帆盡,波濤在後岸在前

  「祭旗!」


  李賓言甩了甩朝服,手裡捧著半人高的香,點燃之後放在了牙旗之下,祈求一路平安。


  此次出征,左右先鋒、五營四哨一切將官,前往大校場里點齊軍馬,準備登船。


  而數位掌令官,在將台上,扯起一面二十丈長、大紅色的「李」字牙旗來。


  這牙旗是京城皇帝賞賜而下。


  殺豬宰羊,千張甲馬,李賓言、番都指揮馬雲等一眾將官,都在旗下。


  禮生三拜五叩,開讀祭文,聲樂驟起,鼓聲陣陣,號角嗚咽,四十九名禮生齊聲高喊:「維旗風翻鳥隼之文,日薄蛟龍之影!」


  「八陣兮婆婆,七星兮炳炳。花明兮越水春,楓落兮吳江冷!」


  「蠢彼西洋,師煩東井。跨龍門兮寧賒,吸鯨波兮誓靖!」


  「萬國兮朝宗,百蠻兮系頸。凱歌兮食封,歸了第兮朝請。」


  祭旗之後,就是連綿的炮響,這是新港自奠基以來,第一次祭旗開拔,所有的火炮未曾填裝彈藥,只有空響。


  火炮是否啞火,調度是否完善、傳令是否順暢等等,這一輪輪火炮聲,就是對整個大明水師的檢驗。


  火炮聲漸漸平息,萬馬齊奔,旗列五方,兵分九隊,官兵開始登船。


  李賓言站在寶船之上,滿是肅然的看著官兵登船,看著旌旗招展,忽然抿嘴笑了一下。


  這寶船之上,立著許多三丈長的鵝黃旗號,每一桿旗上寫著【上國天兵,撫夷取寶】八個大字,每擱一旗,還有一條七星旗,這是海旗,希望船不要迷航在茫茫大海之中。


  船頭前掛了幾麵粉牌,中間牌上寫著【大明統兵招討大元帥】。


  在這大粉牌的左側牌上寫著【迴避】,右側牌上寫著【肅靜】。


  這就是李賓言覺得特別有趣的地方,這兩塊牌子,和松江府衙門前的迴避肅靜的牌子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只是覺得有趣。


  「聖旨到!」松江府市舶司內臣提督一甩拂塵,大聲喊道:「眾卿接旨。」


  這立於船頭的太監一聲高喊,之後是重重疊疊傳話之人,近兩百搜船上的軍卒、官吏和將官們,如同倒塌的骨牌一樣,俯首帖耳恭領聖旨。


  只剩下了海風吹動著旌旗獵獵作響,宣旨的太監大聲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維江之瀆,維忠之族。惟忠有君,惟朕為肅。用殄鯨鯢,誓清海屋。旌旗蔽空,舳艫相逐。爍彼忠精,所在吾福。」


  「松江巡撫李賓言、番都指揮馬雲,賜御酒三杯,空頭敕三百道,許先斬後奏,體朕親行。」


  「左右先鋒錢繹、葛春陽接旨,特賜御酒三杯,金花銀花各十五對,紅綠彩緞各十五表裡……」


  這道聖旨是朱祁玉發下來的航海補助。


  朱祁玉給了李賓言空頭敕三百道,上面用了大明寶印,李賓言無論在海上做什麼,只需要寫到上面便是,當然這些空頭敕都有監軍太監收納,用一封銷一封。


  當年三寶太監南下西洋握著五千到空頭敕,整個船隊生殺大權盡在他手。


  四哨副總兵官,仍各御酒三杯,金花銀花各十對,紅綠彩緞各十表裡簪花挂彩;以此類推,歷階而下,人人有賞。


  這次的恩賞與過往不同的是,一應管糧戶部官,亦有恩賞,各金花銀花二對,彩緞二表裡;一應的醫官、通事、舟師等,各銀花一對,彩緞一端。


  雨露均沾,格外厚重。


  李賓言負手而立,等待著船上銅管里的回稟聲,主要是點檢火藥軍備。


  每艘戰座艦上有『大發貢』十門,一種改良型征夷炮,射程三千步左右。


  虎蹲炮四十座,碗口銃五十個安置在船的兩側船舷,可以翻倒的一種霰彈炮,都是近戰火器,接舷時候彈如雨下。


  鳥銃一百把,都是最新型的鳥銃,可以打中鳥的火器,每隊兩把。


  其餘如煙罐、灰罐、弩箭、葯弩、粗火藥、鳥銃火藥、弩葯、大小鉛彈、火箭、火磚、鉤鐮、長短兵、過船釘槍、標槍、藤牌(大木楯)、鐵箭等等,數不勝數,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


  這次的出海主要是水師,並沒有商貿之事,純純粹粹的宣揚國威,有錢硬造。


  諸事皆定,李賓言看著獵獵作響的七星旗,大聲的喊道:「升帆!開船!」


  太陽正在從東方升起,灑在了海面之上,打散了所有的金光,海面之上,海鳥在海風之中翱翔,偶爾撲向海面又騰空而起,兩百餘艘戰船的船帆緩緩升起,拉出了長長的倒影。


  船工喊著號子,船匠在水面掠過,百舸爭流,船舶在朝陽之下,緩緩掉頭,最先出港的是引船,引船拖拽著戰座艦出港,而後是三桅大船和寶船。


  待出港之後,船舶漸漸散開在遼闊的大洋之上。


  船隊乘風破浪,向東而行。


  百舸爭流千帆盡,波濤在後岸在前。


  大明停罷了二十一年的下西洋,終於再起。


  與過去稍有不同的是,這次的船隊並沒有任何的商貿貨物,單純的軍事行動,這個變化,是大明水師的改變,也是大明海貿格局的改變。


  碼頭兩側都是送行的百姓、商賈、勢要豪右等等,他們高聲呼喊著,似乎看到了當處那個戰無不勝的大明水師的模樣。


  從松江府市舶司到琉球那霸港,船隊只用了短短十天,這中間有兩日的時間,李賓言在久米島停泊,他見一下久米士族的幾位耆老,這次的談判,不能說是不歡而散,只能說充分交換了意見。


  當日,李賓言就決定遷民,將這些久米士族全都遷到了雞籠島去。


  琉球這個萬國海梁的局勢很是複雜,但是面對著武裝到了牙齒的大明水師,無論是久米士族、琉球尚氏、與倭寇勾結的四方鎮撫,都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


  大明水師將會在琉球停泊三月,全面肅清琉球周圍海域的海盜、倭寇,探明琉球海域的暗礁、對琉球進行全面繪測,開闢良港和為民做主。


  李賓言到了那霸港,就把魚肉百姓的琉球巡撫等一應十四名官員抓捕,逮到碼頭當眾砍了腦袋,而後親自坐鎮,梳理琉球郡縣化的種種。


  「我一會兒再吃,放那邊吧,去把戶部琉球清吏司大使喊來,魚鱗冊和黃冊要儘快做好,明日把各部族的耆老請來,我要和他們談談。」李賓言以為是司務送膳,頭也沒抬的交待著,他手裡拿著一本首里府尹送來的公文,極為頭疼,這琉球公文,還不如沒有。


  李賓言看了一會兒,頗為無奈的說道:「琉球尚氏當自己放羊呢,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就是放羊,也沒有這麼草率,連自己的羊圈有幾個都不清楚。」


  一個頗為清亮的聲音傳來:「要是尚氏能管得好,還要你這個李巡撫幹什麼。」


  李賓言一愣,他慢慢的抬起了頭,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身影,略帶幾分驚訝的說道:「老唐?」


  來給李賓言送飯的不是司務,而是三皇子他外公,大明最自由的那個人,唐興。


  唐興一樂,笑著說道:「正是在下,我從倭國來了,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儘管開口。」


  唐興和李賓言是老戰友了,當年密州市舶司起,兩個人就主持密州市舶司的諸事,多次伏擊倭寇,配合頗為默契,自從景泰四年松江市舶司一別,已經有近四年未見。


  李賓言身兼松江府市舶司重任,不敢懈怠,若非琉球這邊郡縣化出現了亂子,李賓言也不敢,更不能離開松江府。


  唐興又是個浪蕩的性子,一出海就是無影無蹤,四年來從未回過松江府,這可不就一直沒見?

  寒暄之後,李賓言和唐興並未敘舊,他們人在首里府衙門,一個松江巡撫、大明統兵招討大元帥,一個大明國丈、錦衣衛指揮使,自然是以公事為先。


  唐興一番訴說,李賓言才算是明白了為何唐興會出現在琉球。


  整個倭國亂成了一鍋粥,關東和關西打成了狗腦子,關東和關西內部也是各種名主傾軋征伐,誰都想提刀上洛,誰都沒辦法擺平。


  袁彬征討細川氏連下三國,見好就收,佔據了京畿要道之後,開始廣積糧、緩稱王,訓練倭國軍卒,經營山野銀山。


  這一切的源頭,自然是唐興拐跑了御令今參局,足利義政開始親政。


  細川、斯波氏、山名氏這三家在京都本就是矛盾重重,再加上足利義政不肯調和,三家終於鬧的不可開交,京都一亂,整個倭國,可謂是群雄並起,再加上今年洪澇嚴重,一揆起義,此起彼伏。


  足利義政無法主持局面,立刻就想把今參局請回去。


  足利義政的打算就是請今參局安穩三管領,控制京都局勢,增強室町幕府的權勢,借著大明敕諭的聖旨,安撫倭國上下名主,和一揆談判,再卸磨殺驢。


  想很好,可是這第一步就出了差池,今參局已經嫁給了唐興,索性扔下了御令印綬,跟著唐興來到了琉球,不再過問任何倭國事。


  「豎子眼高於頂,他哥哥九歲登位,做了九個月的將軍就死的不明不白,若非這些年今參局護著,他足利義政早就死於非命了。」唐興搖頭說道。


  唐興說到了今參局,露出了幾分笑意,其實他娶今參局的政治目的遠大於他個人情感,主要是為了把倭國攪的天翻地覆,大明好渾水摸魚。


  對於唐興而言,從來不是自由大於一切,而是大明利益高於一切,為了大明,唐興可以獻出一切。


  今參局能放下倭國的一切,跟著他來到倭國,唐興也在懶得計較過往,他本身放蕩不羈之人,而今參局的那些黑暗過往,是倭國悲劇的縮影罷了。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賓言知道唐興娶了這麼個人,本來還擔心唐興耿耿於懷,看到唐興都不甚在意,也沒有多說什麼,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唐興自己不計較,李賓言不會多嘴。


  「我這次來,還給李巡撫帶來了一份大禮!來人押上來!」唐興樂呵呵的押上來三四個人。


  李賓言不明所以,一臉莫名其妙的說道:「這是何人?」


  唐興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將三塊腰牌遞給了李賓言,樂呵呵的說道:「石見銀山的孔府餘孽。」


  天字第一號桉,孔府大桉,九萬頃田畝、三百萬兩倭銀,是當初陛下查抄了孔府之後,兩筆最大的財產,尤其是九萬頃田畝。


  大明第一親王襄王府把挂名王府下的田產都算進去,不到五萬頃,曲阜孔府等於兩個襄王。


  這個天字第一號桉,是李賓言督辦,至今未曾結桉,因為孔府餘孽至今逍遙海外。


  唐興嘖嘖稱奇的說道:「袁彬就帶著三百人,一千匹馬和乾糧,轉戰三千里!」


  「五日,撲到了石見銀山,抓了這幾個大魚,而後功成身退,回到了山野銀山,各大名主瑟瑟發抖,唯恐下一個就是自己。」


  「還有些小蝦米,已不足為慮。」


  袁彬跑去石見銀山逞凶,並非單純的抓捕這些餘孽,更是為了立威,山野銀山群狼環伺,而且佔據要地,一些名主想要聯合起來共同征伐,袁彬三千里奔襲,就是讓這些名主們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


  李賓言獃滯的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再次放下,可是他並沒有留意到,茶杯里早就沒有茶了,他獃獃的問道:「我素來知道袁彬強橫,沒想到他這麼強橫!」


  「天大地大,還有袁彬不能去的地方嗎?」


  「不過想想是袁彬,也就覺得不足為奇了。」


  轉戰三千里得手后回到了自己的老巢,這震懾力,在倭國誰還敢跟袁彬咋咋呼呼?


  「也就是在倭國罷了,天下失道一片亂世,發生什麼都不稀奇。」唐興倒是覺得很合理,他見慣了袁彬勇武,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這種事發生在袁彬身上,非常合理。


  唐興眉頭緊蹙的說道:「倭國內訌,倭寇離散,這海上的倭寇陡然增多,李巡撫還是多加小心。」


  「我自然知道。」李賓言重重的點了點頭。


  就如同朱見深單槍匹馬跑去了和林,治理雲貴川黔苗民生變,永無後患的做法是征伐麓川,安定麓川需要先平定交趾那般,想要對琉球郡縣化,並且長治久安,倭國必須勢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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