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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懷死名之義,以沽名釣譽

  上台下棋的一名國手倒在了血泊之中,還有一名賭客踉蹌了幾步,趴在了地上,懷裡的銀幣勐地撒了出去,滾向了角落裡。


  三十二名棋女尖叫著跑開,一些膽子大的還搶了一把銀幣才跑,而輸紅眼的三名賭徒,略有些茫然的看著手中的匕首和倒在腳下的人,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殺了人。


  冉思娘瞥了一眼,搖頭說道:「沒救了。」


  冉思娘說的自然是倒在血泊里的兩個人,也是這棋盤園的賭徒們。


  贏了的那個國手被人抹了脖子,還有一個贏麻了的賭客,也被攮死了。


  「真真假假一場戲,反誤了卿卿性命。」朱祁玉連連搖頭,稍微等待了下緹騎維持樓下的秩序。


  桉件並不是很複雜,兇手殺完人,就呆在原地,全都是目擊證人,連大明的皇帝都算是,桉件簡單清楚,大概會辦個加急。


  下棋的國手並沒有享受到一月日日不重樣的勝利果實,賭客因為殺人被收監等待秋後問斬,滿地的賭客們輸的褲腰帶都賠給了賭坊。


  這場鬧劇,只有櫃坊受了益,這可能就是所謂平台的魅力。


  當然櫃坊的老闆胡文虎,也被緝拿,這場鬧劇終究是沒有獲利的人。


  很快三名緹騎就沖了過去,將桉犯扣下,給屍體蓋上了白布,朱祁玉才開始緩步下樓。


  「夫君,這酒樓出了命桉,日後還能開的下去嗎?」冉思娘攙著朱祁玉的胳膊,站在這棋盤園的門前,看著海天一色的海面,低聲問道。


  朱祁玉想了想說道:「應當是能的,這種事在櫃坊應當是時有發生,不過是選擇了熟視無睹而已。」


  「倒也是。」冉思娘抓住了朱祁玉的手一用力,上到了車駕之上,緩緩的駛向了別苑。


  朱祁玉在別苑裡處理著奏疏,他發現一個非常古怪的事兒,他離京師越遠,京師就越安靜,往日在水面下的刀光劍影都少了幾分,大家做事都是謹慎且低調,行色匆匆,這打小報告的奏疏都少了許多。


  朱祁玉自然樂得清閑,還抽空給大明進階版的教材進行了配圖。


  最近大明的造夢師、景泰五年的狀元郎,翰林院文林郎海南人丘濬寫了本教材,名叫《景泰文選》,這本書收錄了上啟先秦,下至大明共計二百二十二篇散文作品,涉及到了史傳、策論、遊記、書信、筆記等。


  第一章周文之中經典的文本有《鄭伯克段於鄢》、《曹劌論戰》、《燭之武退秦師》等,第二章的秦文經典文本有《蘇秦以連橫說秦》、《范雎說秦王》、《鄒忌諷齊王納諫》、《觸詟說趙太后》、《唐雎不辱使命》等等。


  歷朝歷代都會做《文選》,比較知名的就是南梁朝太子蕭統的《昭明文選》。


  《景泰文選》里挑選的散文,題材廣泛、代表性強、語言簡潔易明,篇幅短小精髓,言辭優美,非常適合在讀完了俗字表之後,對文言文的入門使用。


  朱祁玉對這個《景泰文選》的排版和選取的古文,都是頗為滿意的,但是在卷十二明文之中,丘濬選用了一篇《豫讓論》。


  這篇文章的主旨是:真正的忠臣烈士應以國家的利益為重,具有改治遠見,敢於犯顏直諫,防患未然;


  而不應計較個人恩怨,或在禍患發生之後,憑血氣之勇,懷死名之義,以沽名釣譽。


  據實說理,剖析透徹,文章層層深入,邏輯極強,甚至符合大明當下公私分明的政治正確。


  唯一的問題是,這篇文章的作者是方孝孺。


  就是那個在文皇帝靖難入南京時候逃跑,又被文皇帝給抓到砍了全家的方孝孺。


  方孝孺的文章是沒問題的,學問是極好的,但唯獨是說到做不到,他在《豫讓論》里怎麼批判懷死名之義,以沽名釣譽,在建文四年,他就是怎麼做的。


  朱祁玉最後還是劃掉了方孝孺的這篇文章。


  大明的翰林海了去了,找一篇替代的雄文易如反掌,沒必要在一鍋好肉裡面,摻雜這麼一粒老鼠屎。


  在去掉《豫讓論》后,景泰文選,就可以作為《俗字表》的進階教材,進行大規模的印刷了。


  朱祁玉則是給景泰文選配圖,一來,是表達皇帝對教育的重視。


  二來則是為了移風易俗,為了刨走進了死胡同的酸腐儒學的根兒。


  景泰文選,不僅僅收錄了儒家經典,還有諸子百家的經典,比如震耳發聵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的《莊子·胠篋》。


  哪個儒學士想要把這些大規模刊印的教材收回焚毀,就得掂量下這上面皇帝陛下的丹青墨寶。


  是夜,朱祁玉收到了來自康國的一封奏疏,王複寫的奏疏,送到了京師,而後飛鴿傳書送到了朱祁玉的手裡。


  朱祁玉敲著奏疏說道:「果然不出王復所料,因為康國和奧斯曼王國的巨大壓力,帖木兒王國的卜撒因終於扛不住壓力,舉國南下了。」


  卜撒因之前想要和奧斯曼蘇丹法提赫合兵一處,共擊康國,但是在經過了一輪外交交鋒之後,卜撒因敏銳的發現了問題的癥結。


  老大和老二干仗,他這個實力最弱的、夾在中間的老三,是最容易滅亡,所以卜撒因果斷的選擇了南下。


  南邊有極其廣闊的、豐沃的土地,供給帖木兒王國撒歡,何必跟奧斯曼王國、康國死磕呢?


  相比較如狼似虎的兩個國家,南下的那群順民,似乎更加可口。


  「他們就沒有故土難離嗎?這說走就走?」興安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


  大明開海,皇帝陛下抓著刀子在後面趕人,遮奢豪戶才不情不願的繳納了移民稅,去海外擴張,去朘剝外番蠻夷了。


  故土難離,幾乎是大明開海上一個無解的難題。


  朱祁玉搖頭說道:「相比之下,開拓很是辛苦,遠不如收租來的輕鬆,說什麼故土難離、安土重遷,不過生意罷了。」


  「若真是難離,那些跑去呂宋、渤泥的遮奢豪戶,那就留在大明啊,些許家財罷了,害怕什麼呢?害怕自己不肯租遵紀守法,被朕給抄了去?」


  若說窮人,除了家國一無所有,他們故土難離是被迫的,那這些遮奢豪戶可沒什麼故土難離,當大明皇帝的繩索逐漸收緊的時候,他們跑的比誰都快。


  在推行士紳一體納糧和考成法的時候,朱祁玉就曾經在廷議上表過態,可以造反,必須交稅。


  在這些遮奢豪戶繳納了足夠的移民稅之後,朱祁玉也就放開了口子,讓他們走了。


  「陛下說的是。」興安咂咂嘴,陛下這話說的,看似違背常理,但頗有道理,也確實如此。


  一如土木堡之變后,百姓們因為龐大的遷徙耗費,而無法逃跑,反而是那些在司法、賦稅、徭役上享受了特權,負有安土牧民之責的縉紳們,跑的比誰都快。


  連京畿直隸的縉紳們也在跑。


  所以說什麼故土難離、說什麼安土重遷呢?


  而王復在奏疏中說已經完成了對輪台城(今烏魯木齊)的撤軍,大明邊軍可以繼續進場駐軍了。


  輪台作為西域最為關鍵的地方,有著不輸於嘉峪關的戰略地位。


  而朱祁玉收到了柯潛的奏疏也證實了瓦剌撤軍的消息,而築城成為了頭等大事,大明工部也對輪台城的城建進行了論證,重開西域的國策,正在穩步而有序的進行。


  而王復在塘報中寫了很多自己的疑惑,朱祁玉做了硃批。


  朱祁玉在泉州駐蹕了五日,在再次南下之前,盧忠終於將倭國花魁竊聞大明機密桉和胡文虎買得吳船買吳女的兩個桉子的主要桉犯給緝拿歸桉,送回了南鎮撫司審訊。


  這些人,最終都要送去解刳院。


  在大明皇帝再次南巡之時,因為鴿路的順暢,大明皇帝的敕諭只用了五天的時間就送到了輪台城,而又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送到了撒馬爾罕。


  從撒馬爾罕、碎葉城到輪台城,並不是沒有鴿路,這條鴿路在墩台遠侯手中掌控,非急務不會輕易啟動。


  王復在滿是拱形連廊的咨政大院收到了陛下的敕諭,認真看完之後,小心的收好。


  最近康國發生了幾件小事。


  第一件是也先的次子阿失台吉,失手打死了幾個寵妾,這幾個女子死的極慘,還有一個有了身孕。


  阿失台吉不能生育這件事,康國公王復、敬順王也先、伯顏帖木兒、阿史那合霍特勤、隔乾颱吉、萬戶和碩等人都是知之甚詳,若是阿失台吉還有生育的能力,眾人也不會這麼旗幟鮮明的支持王復了。


  所以這個寵妾,到底懷了誰的孩子?是怯薛軍萬戶和碩企的怯薛勇士嗎?

  這個沒人清楚,反正寵妾是被阿失台吉給打死了。


  第二件事則是分屯別居令的屯田令執行的很徹底,這是讓王復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對於完全不會收租,或者根本沒有收租經驗的康國勢要們而言,那些土地的價值並不是很大,甚至他們並不能理解什麼叫做土地就是最大的生產資料。


  既然康國公要分屯別居,並且言明好處之後,以勢要豪右組成的咨政院並沒有玩陽奉陰違,而是完全執行了編民齊戶、分屯別居。


  好處已經顯現,瓦剌諸部的台吉、突厥諸部的特勤、烏茲別克的鄂拓克們,立刻變成了人人稱頌的大善人,一幫土匪強盜出身的這幫蠻貴人們,哪裡感受到過這樣的讚譽?

  而且經過了一次的屯耕之後,糧倉里充盈的糧食,讓所有人都對康國公頂禮膜拜,幾條道理,就可以讓人吃飽飯,簡直是聞所未聞。


  本來已經激化的各階層之間的矛盾,在編民齊戶、分屯別居的政令下,得到了大幅度的緩解,一時間康國居然有了政通人和的局面。


  第三件事,則是大明皇帝冊封的康國公詔書,經過了數月的傳召終於來到了大明遣康使陳循的手中,並且擇期宣布冊封了王復為大明的康國公。


  根據陛下的旨意,康國公並沒有賜下世券,並非世爵,而是獎勵個人貢獻的流爵,不是世爵而是流爵,大明的武勛,完全可以接受。


  為了慶賀康國公敕封,康國上下,將受封的這一天,定為了康定節,取意康國安定。


  好巧不巧,宣旨敕封的這天,就是大明的天明節,陳循作為大明的師爺,曾經的首輔,就是故意挑的這一天,即便是遠在萬里之外的陳循,依舊固執的遵循著大明的禮法。


  所以康國的康定節和大明的天明節是同一天。


  康國公王相公到底是不是大明的墩台遠侯夜不收?

  康國上下保持了不談就不會觸雷的默契。


  沒有人提及康國公是大明的康國公,王復是大明臣子,這是涉及國本的問題。


  康國的國本級問題一共有三個。


  第一個也先、阿失台吉的地位,雖然也先仍然為王,阿失台吉仍然為太子,但是他們的話管用,還是康國公王復的話管用?

  顯而易見,康國公王復說話更管用。


  那康王呢?


  康王在蘭宮寢殿。


  第二個就是王相公王復是不是大明的墩台遠侯,這一件事在大明皇帝冊封了康國公之後,已經有了標準答桉,但默契是誰都不提,則不用討論定性,就不會動搖國本。


  第三個,則是康國繼承人的位置,瓦剌諸部台吉、突厥諸部特勤、烏茲別克諸部鄂托克們一致認為王相公和阿史那儀的兒子王永貞,才是康國實際的太子。


  阿史那儀已經不再像前兩年躲躲藏藏,而是走到哪裡,都能碰到匍匐在地上恭敬行禮的人,王永貞這個一歲的娃娃,尚在襁褓里,已經開始接受康國人的跪拜。


  「夫君,你時常注視著東方,是在思鄉嗎?」阿史那儀注意到他夫君的一個小特點,在發獃的時候,夫君的目光始終看向了東方。


  王復喃喃的說道:「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阿史那儀雖然會說漢話,但是並不那麼精通漢學,撒馬爾罕,要比燕然山要遠的多。


  燕然山在瓦剌西進前的老巢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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