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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 十萬大山一條路 唯有諒山可通行

  柳溥站在升龍皇宮的寢宮前,看著五名壯漢,互相攙扶著離開了大殿,黎宜民在胡鬧,整個升龍城都對此知之甚詳。


  大明軍已經發布了檄文並且向安南國傳檄,整個安南北方大有傳檄而定的趨勢,人心不穩,軍隊搖身一變成為了流匪,四處燒殺搶掠,兵禍鋪滿了整個安南北部。


  而南邊的老四黎思誠在清化,那也像是一條瘋狗一樣,瘋狂拉壯丁進入親軍都督府,準備要在大明天軍到升龍城下之前,搶先一步,殺掉老大黎宜民。


  這種情況下,黎宜民仍然在胡鬧。


  柳溥回頭看著升龍禁城的大殿,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像,太像了。


  正統年間的大明和眼下的安南國,太像了。


  君主在胡鬧、文臣在內鬥、武將在傾軋發財、百姓在造反,天下動蕩不已。


  柳溥真的太適應這樣的環境了,就像是回了家一樣,他等待內侍宣旨覲見之後,才走進了寢宮之內,彙報著這段時間的塘報。


  柳溥見禮之後,低著頭說道:「莫氏阿蠻,帶領兩萬兩千眾繞道上石西州進攻廣西憑祥,與明軍對峙三天。」


  「被大明軍裡應外合,殲滅兩千餘,剩下兩萬眾投降明軍,被閹割送至六枝廠挖煤去了。」


  第一件事就是軍隊獨走,莫氏阿蠻帶領兩萬多軍士去打憑祥,全軍覆沒了。


  柳溥怎麼都不想明白,哪來的膽子,在大明軍陳兵邊境的時候,跑去攻打憑祥?


  黎利在世的時候,黎利都沒那個膽子,黎利打了一次勝仗就和王通私下媾和,而後私自結盟,宣布獨立之後,就再也不敢攻打大明軍,將大明軍禮送出境了。


  黎宜民已經知道了此事,也知道了結果,這也是大明軍檄文里的一部分。


  明明挨打的是安南,但是黎宜民居然連個反駁的理由都沒有,因為是安南先打大明的!


  大明是反擊。


  若不是知道莫氏那幫蠢貨大明根本瞧不上眼,黎宜民甚至懷疑莫氏是內鬼,專門配合大明,給大明以口實和發動戰爭的理由。


  「繞道,那地方能繞嗎?繞過去了有去無回。」黎宜民發了一句牢騷,獨走就獨走,趕著去送死,上石西州,元國公阮熾能繞,莫氏也能繞?

  柳溥放下了一份塘報,拿起了另外一份繼續說道:「大明軍傳檄至上思朗州,上思朗州軍將鄭齋領城中文武,投降大明,獻黃冊魚鱗冊,上思朗州六縣盡歸大明。」


  「投降了?」黎宜民面色嚴肅的問道。


  柳溥再次確認的說道:「是,投降了,這不是早就猜到的事嗎?」


  作為兩廣總兵官,柳溥太知道上思朗州的情況了。


  上思朗州因為山脈和水文等地理位置的緣故,和大明的龍州來往更加便利,和安南本就尿不到一個壺裡。


  大明不打過來,上思郎州六縣就想併入大明,大明打過來了,上思朗州軍民,立刻、馬上、沒有任何猶豫,在將領和知府的帶領下,拿著黃冊、魚鱗冊,歡欣鼓舞的就投降了。


  「算了。」黎宜民揮了揮手,雖然有些煩躁,但是他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柳溥放下了上思朗州的塘報,拿起了另外一份塘報說道:「廣源州、七源州、上文州、諒山府發現了大明斥候墩台遠侯,五支百人隊斥候前往圍剿,是夜未歸,從大明得到消息,這五支百人隊被陣斬百餘人,四散而逃。」


  「別的地方無礙,但是諒山府,聖上,守諒山才能守升龍,諒山失則升龍失,此地至關重要。」


  十萬大山一條路,唯有諒山可通行。


  安南自秦末就開始反反覆復,守住諒山,才能守得住升龍,守不住諒山,一切皆休,換句話說,歷朝歷代,都走的諒山這條路,只要拿下了諒山,就拿下了安南。


  諒山是座山城,易守難攻,很難攻打,只要能守得住諒山,就有和大明談判的資本,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柳溥非常擔憂的說道:「而且聖上,今次與永樂六年不同,今次大明軍很可能走欽州水路至羅浮,沿路攻打我安南沿海重鎮。」


  「而且大明雲貴軍隊會從紅河沿河而下,不過應該是以襲擾為主,吸引我軍兵力為主,畢竟十萬大山,天塹難通。」


  大明的進攻是三個方向,紅河上游這個方向大明雲貴邊軍不是主力,主要以威懾麓川、緬甸等宣慰司。


  剩下兩路,則為海陸並進的打法。


  一路從鎮南關陸路南下,一路從欽州海路南下。


  黎宜民面露痛苦的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都怪老四!」


  「一路來就很難了,兩路來,該怎麼辦?」


  「不是他在清化弄這些兄弟鬩牆的把戲,孤現在還能如此為難,首尾不顧嗎?」


  柳溥俯首說道:「臣有上中下三策。」


  「這下策是海陸兼顧,在靖安一帶布重兵防守,防止大明軍從海路來。在諒山府堅壁清野,不進不出,憑堅城固守,待到天熱了,大明軍,自然就退了。」


  黎宜民站起身來,看著堪輿圖搖頭說道:「不可,海陸兼顧,則是海陸並棄,大明軍火器極多,什麼堅不可摧!」


  「海龍衛近百丈高,只有一條上山路,還不是被大明軍在對面山崖放置火炮轟了個稀巴爛?」


  黎宜民在大明松江府可是親眼看到過海寧號和廬江號的火炮多麼的犀利,倭寇和南衙餘孽在火炮中被撕得粉碎,那場景歷歷在目。


  柳溥繼續說道:「不顧水路,只管陸路,孤注一擲,在諒山,將大明軍打回鎮南關,上書大明,我安南無不臣之心。」


  「聖上,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是拿不到的,以戰求和為中策。」


  黎宜民沉思了片刻說道:「你繼續說。」


  柳溥端起了手說道:「上策則是和老四黎思誠講和,封其為並肩王,安撫清化叛軍,全力應對大明攻勢,徵調民夫在諒山與大明軍步步為營,寸土必爭!」


  「諒山敗,則退至萬崖州、諒江州,再敗則再退!」


  「和大明拼的你死我活,哪怕退到阮氏廣南國,退到暹羅,也要化整為零,四處聯袂鄉野百姓,抵抗到底,血戰到底!」


  「大明軍勞師動眾,旨在王化安南,如此血戰,我安南死傷慘重,大明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大明軍自退。」


  上策的打法,就是兄弟鬩牆外御欺辱,哪怕是門裡吵翻天,面對外敵入侵的時候,也要聯手拒敵,打不過,就步步為營,寸土必爭,發動聯袂百姓,死戰到底。


  柳溥覺得這上策若是能夠執行,大明軍就是天兵天將,也會陷入安南戰爭泥潭之中,速勝打成治安戰,治安戰打成一灘爛泥,最終留下一地雞毛,無奈撤軍。


  「不妥!」黎宜民臉色大變,指著清化府用力的點了數下,憤怒無比的說道:「你讓孤和老四和解?你不如現在就殺了孤一了百了!」


  「他老四什麼東西!孤可是太子奪回王位,他非但不恭順,還要襲殺孤,襲殺失敗,出逃清化,負隅抵抗,不奉王命!讓孤跟他和解?」


  黎宜民一甩手,大聲的說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黎宜民曾經打算過和黎思誠和解,一起發財,黎思誠派了丁烈前來談判,結果當初宮變的心腹、黎宜民的左膀右臂莫支,帶著禁衛去襲殺,還被反殺了。


  自此之後,升龍與清化之間的碰撞和摩擦與日俱增,死傷慘重,黎宜民這個時候再和老四和解,怕是還沒和解,他先被人殺死在這升龍城內了。


  黎宜民半抬著頭說道:「就取中策吧,放棄海路,死守諒山。」


  「太尉!我升龍軍籌備如何?」


  柳溥想了想說道:「一切按計劃進行。」


  只不過這個計劃,是柳溥計劃給大明皇帝修建的行宮,至於升龍軍在哪兒,升龍軍當然在升龍城。


  「那就好。」黎宜民看著清化忽然開口說道:「柳太尉,你說孤要不要御駕親征,親自平叛清化,防止清化趁著大明軍來犯之時,和大明軍裡應外合?」


  柳溥愣愣的看著黎宜民,這傢伙是認真的嗎?


  平定藩王叛亂,在大明朝當然要皇帝御駕親征,但是對安南來說,這實在是太難以實現了。


  黎宜民前腳親征,後腳就有人在升龍城入皇宮登基稱帝了。黎宜民這王位並不穩當,及及可危搖搖欲墜,他還要親征?


  「不妥。」柳溥言簡意賅十分確信的說道:「聖上,等到打退了大明軍,咱們在謀划平定清化不遲,大明軍重急,清化輕緩。」


  黎宜民帶著十分憂慮說道:「那老四要是偷襲升龍城,孤,孤這性命安…我安南王都,豈不是不保?」


  「聖上勿慮,老四打不進來的。」柳溥十分確信的說道:「聖上才是安南的王,老四不過是偏居一偶的藩王,藩王造反,自古無成例。」


  黎宜民立刻說道:「明太宗皇帝不是成例?」


  柳溥的臉瞬間就黑了,黎思誠雖然也是老四,可他是個什麼東西?與太宗文皇帝相提並論,他黎思誠也配?


  柳溥好懸直接說出來,話到嘴邊才改了口風說道:「聖上又不是建文皇帝。」


  「那倒也是。」黎宜民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放下了心中的顧慮。


  黎宜民離開了升龍皇城,確定了戰略之後,自然不必待在這糟心的地方。


  「柳太尉走了嗎?」黎宜民問著自己的宦官,宦官去門口張望了下,才拉著下擺滿臉笑意的說道:「走了,柳太尉已經走了。」


  黎宜民立刻站直了身子,指著幾個宮婢說道:「你們幾個過來,陪朕玩一玩彈弓弦!」


  宮婢驚恐的尖叫聲傳了老遠,剛好傳到了柳溥的耳朵里。


  柳溥嘆了口氣,重重的搖了搖頭,走出了皇城,回到了太尉府。


  袁彬和唐興兩個人正在老柳樹下對弈,兩個侍女搖著大蒲扇驅蚊。


  「你這個臭棋簍子,老是悔棋,不下了,不下了。」唐興看著棋局敗局已定,直接棄子,不過嘴上還是不服輸。


  袁彬收起了棋盤,對柳溥說道:「回來了?黎宜民在幹什麼?」


  柳溥將自己在宮裡的見聞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唐興勐地打了個哆嗦,看著袁彬問道:「要是陛下給你拴三根弓弦,找人彈你,你待如何?」


  袁彬滿不在乎的說道:「那不可能,陛下何等英明神武之人?」


  「再說,陛下多忙啊,這等折磨人的法子,陛下只會覺得無趣,有那功夫,陛下還不如批複幾份奏疏呢。」


  「我要是犯了什麼事兒,不用陛下動手,我自刎以謝陛下聖恩。」


  「那倒也是。」唐興樂呵呵的回答道。


  柳溥閉目沉默了下來,當年答應孫繼宗一起共襄盛舉,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如果從頭到尾的忠誠於陛下,現在哪裡還要受這等鳥氣?忍受黎宜民這種蠢貨?在陛下手中做事,該是何等的快意?


  唐興看著堪輿圖,搖頭說道:「黎宜民要和大明在諒山決戰,他真的是夠有種的。」


  這廢太子黎宜民的膽子一向很大,敢跑到松江府以安南國使者的身份覲見陛下,請求陛下對他宮變的支持,回到升龍城就直接宮變,當了安南王,始終如一的膽大包天。


  和大明軍硬碰硬,問沒問過瓦剌人的意見?瓦剌人都沒這個膽兒,直接西進了,安南哪來的底氣?


  柳溥從袖子里抖出一張帛絹說道:「諒山地形複雜,山道崎區,大明軍遠道而來,怕是有些地方也會栽跟頭,我這裡有份諒山防務圖,上面標註了諒山地形,以及水源、明崗暗哨、斥候巡視等等。」


  「大明墩台遠侯悍不畏死,圖上所示,皆可查證。」


  袁彬接過了這圖,眉頭緊皺的說道:「這東西,你哪來的?」


  諒山,是兵家必爭之地,拿下諒山等同於拿下了安南,這份堪輿圖可謂是機密中的機密,墩台遠侯活動了很久,都沒找到這東西到底藏在哪裡。


  比如糧倉,大明的墩台遠侯派出數十人,奇襲諒山大營糧倉,諒山的安南大軍還打什麼?

  柳溥指了指落印的地方說道:「從升龍皇宮裡拿來的,黎宜民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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