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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當了這麼些年的狗,豈不是白當了?

  賽因不花放好了書信后,又看了眼,才安心的回到了營賬之內,端坐了片刻,從袖子里拿出了妻子寫來的書信。


  賽因不花的大兒子,已經參加了鄉試,但是有娘生沒爹管的孩子,這成績不盡如意,不過還是在廣西弄了個稟生,來往於私塾之間授業,能混口飯吃。


  而賽因不花的二兒子,可比老大爭氣的多,在鄉野之間博了一個神童的綽號,童試考了個頭名,讀書到底是有了名目,長兄如父,大兒子長大了,多少能夠管教弟弟,有了約束,再加上有些天賦,也算是未來可期。


  至於妻子,當初賽因不花還以為,妻子到了大明,便會再嫁他人,妻子到底是沒捨得孩子,當初沒再嫁人,現在人老珠黃,便更不可能了。


  「漁獵者眼明,則察清浮標,漁獵者心明,則察清水中魚。」


  「我就是心瞎啊。」賽因不花收起了書信,十分鄭重的仔細收好。


  賽因不花對自己眼明心瞎認識的非常清楚。


  賽因不花之所以要給阿剌知院下套,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向來是那種見風使舵的人,誰能給他好處,他就給誰效力。


  大明能給他好處,他便給大明效力,瓦剌勢大,能給他好處,他就投效瓦剌。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麼些年來,賽因不花始終如一。


  賽因不花知道,在國事上,識時務者為俊傑是個貶義詞。


  眼下,他的妻兒都在大明,大明能給的好處更多,所以他就給阿剌知院下套,這很合理。


  對於賽因不花這種唯利是圖的利益小人而言,給阿剌知院做局,他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甚至,賽因不花都覺得自己做這些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更有些心安的感覺,像是在贖罪一般。


  阿剌知院並不是沒有察覺到賽因不花可能不懷好意,他停止了貢市,目的就是遏制賽因不花在和林不斷擴張的權勢。


  阿剌知院和賽因不花本身就是政敵,他怎麼可能不防備這個二臣賊子提供的建議呢?

  可是,他沒有辦法。


  他若是有一丁點其他的辦法,都不會讓兩個孩子帶著盟書前往千里之外的撒馬爾罕。


  在無數中原人的心中,和林和撒馬爾罕的距離,需要用年去計算,但其實,從和林趕到撒馬爾罕的時間,大抵相當於從順天府走到杭州府的時間。


  阿剌知院除了聽從賽因不花的意見聯合了大明西北方向的瓦剌主力之外,阿剌知院做了其他的努力,不過都失敗了。


  阿剌知院遣使到了兀良哈部,見到了兀良哈部的共主沙不丹。


  沙不丹的女兒嫁給了大汗脫脫不花,而後在也先的設計下,沙不丹的女兒被污衊和脫脫不花的部曲私通,脫脫不花中計,將沙不丹的女兒的眼睛挖掉,舌頭拔掉,送回了兀良哈部。


  至此,沙不丹所率領的兀良哈部和以元裔正朔的韃靼部徹底鬧翻了。


  而眼下,大明在韃靼的王化,其實並沒有給兀良哈部太多的好處,反而是大明的一視同仁之下,讓兀良哈部滿腹牢騷,尤其是那些台吉們,因為沒有優待,更是滿心怨懟。


  兀良哈部給大明當了那麼多年的狗,你大明王化韃靼,給兀良哈部的待遇居然和韃靼一視同仁,那這麼多年的狗,豈不是白當了?

  這個邏輯非常的合理,而且是兀良哈三部普遍的聲音。


  朱祁玉在韃靼王化的過程中,之所以不給兀良哈部更多的優待,原因也很簡單,兀良哈部給大明當狗,卻從來不踏實,從洪武年間起就反覆叛附數次,屬於典型的養不熟的狼崽子,而不是忠犬。


  甚至在瓦剌南下入寇之時,在瓦剌軍中也有不少兀良哈部的游騎。


  但是,所有人都把名叫缺點的口袋放在背後,把名叫優點的口袋放在胸前,所有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優點,看不到自己錯漏之處。


  阿剌知院聯繫了兀良哈部的沙不丹,希望一起對抗明廷的征伐。


  沙不丹的態度很是奇怪,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嚴詞拒絕。


  沙不丹在待價而沽。


  沙不丹希望大明能夠派出使者過來談談,可是大明北伐從去年秋就開始叫囂,卻始終沒有派遣任何官員來到兀良哈部,打算和沙不丹談談。


  這很詭異,這次的北伐和洪武、永樂年間的北伐,完全不同。


  沙不丹在猶豫,阿剌知院的使者也曾到了建州衛,見到了奴酋董山和李滿住。


  董山和李滿住都是大明賜姓,他們本身是女直人。


  董山和李滿住滿口答應,策應沙不丹的悍然反明,因為這本身就是他們在做的事兒。


  而後董山和李滿住開始對使者大倒苦水,自己家門口的遼東都司都指揮、大明的太平伯范廣,對建州的威脅實在是太大了。


  這種威脅表現最明顯的是:自正統十四年大明京營喪師之後,范廣常年駐紮在了廣寧和遼東都司,建州三衛再未能一次成功潛越入明境劫掠。


  哪怕是一次也好。


  所有的潛越都被被大明悄無聲息的一口吃下。


  就連有一次明明去偷襲大明設置本溪的遼東廠,還被一群打鐵的當鐵給打了,屍骨無存。


  董山和李滿住同時表示,可以配合阿剌知院的行動,可是家門口這尊大神,他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十一年,范廣鎮守遼東都司以來,從來沒有大捷傳回京師,可是皇帝仍然是多番賞賜,相繼給范廣封爵,賜世券,再賞奇功牌。


  朱祁玉不通軍務,但是他知道一個道理,善戰者無赫赫之名。


  范廣這麼些年來,沒有戰績,就是對建奴最大的威懾。


  在大明土木天變之後,大明顏面掃地,強軍不在,對周遭威懾力顯著下降的時候,范廣還能把遼東經營到這副模樣,那足以稱之世之勐將了。


  搞點陰謀詭計,讓范廣調回京師,對於李滿住和董山而言,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問題是范廣聖卷正隆。


  皇帝要北伐,還專門把范廣召回去奏對詢問范廣的意見,給了充足的尊重之外,范廣也是沒有絲毫猶豫的奉詔入京。


  陝西行都司的都指揮、高陽伯李文進京,若非在路上遇到了襲殺,進了京是萬萬吃不到好果子的。


  比如當年鎮守陝西的寧陽侯陳懋進京,就丟了寧陽侯的爵位。


  邊軍大將進京,那都是揣著萬般小心的心思,可是范大將軍接到聖旨,便沒有任何太多的交待便進了京,似乎篤定了自己不會出事一樣。


  范廣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會出事,他和皇帝陛下,那是當年在德勝門外天大雨抵背殺敵的交情。


  只要范廣在遼東不搞擁兵自重,不搞養虎為患,不拿大明的利益來交換自己的私人利益,他在陛下那裡,永遠是陛下的鐵杆擁躉,從龍之臣。


  范廣當年是用下馬死戰立下的從龍之功,這份功勞,只要他做事問心無愧,陛下絕不會聽信小人讒言,就會對他范廣如何。


  說起來也是讓董山和李滿住絕望。


  大明的邊將大抵都會搞些養寇自重的把戲來自保,這樣一來,對於朝廷而言,擅動邊將,就成了一件很難權衡的事兒,萬一換將壓不住,導致邊方震動,那就是天塌地陷。


  比如當年的賽因不花,比如當年的大同總兵官石亨,比如當年的遼東都司永平總兵官應城伯孫傑。


  這范廣的前任是大明山海永平總兵官孫傑,此人在大明皇帝第一次大閱的時候,被皇帝拿去了腦袋。


  就是因為孫傑在遼東搞養寇自重,還時不時放建州女真人入關劫掠,殺良冒功,殺害百姓冒充賊首,在京師之戰中,連于謙都不敢用孫傑,而後被于謙和當時還在都察院做總憲的徐有貞一起彈劾,最終被錦衣衛給查辦,在大閱前被拿去了腦袋。(一百二十三章大閱)。


  可是范廣不需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自保,任由李滿住和董山耍出各種花招,范廣都只有一招,無懈可擊。


  阿剌知院得到信使的回稟后沉默了許久,最終放了兒子前往撒馬爾罕。


  阿剌知院在悍然反明的時候,並非只是想要依靠大明的內鬼,而是做了許多的備選和處置,但都沒有起到作用。


  大明東北方向的建奴倒是願意一起作亂,奈何實力有限,對家門口的戰神又無計可施;大明正北方向的沙不丹,也是待價而沽,打定主意了要看看風向再言其他。


  至於大明西北方向的瓦剌主力,阿剌知院是希望也先能夠在撒馬爾罕已經養精蓄銳,養足了精神積蓄了足夠的精銳反攻大明。


  但阿剌知院清楚的知道,那不現實。


  自古以來,西進的諸多部族中,就沒有一個肯回來的。


  西進之後就像是回家一樣,傻子才肯回來以卵擊石。


  阿剌知院的兒子帶著阿剌知院寫的盟書出發了。


  而王復也收到了賽因不花的書信,對於賽因不花的毒計,王復也只能由衷的感嘆,真的很毒。


  景泰二年進士及第、墩台遠侯、康國保民官王越,看完了書信嘖嘖稱奇的說道:「狗咬狗一嘴毛,到時候這阿剌知院來到了撒馬爾罕,那就是和也先的殺子之仇,只能投靠康國公了。」


  王復卻搖頭說道:「我們不僅不能告訴也先,而且要確保阿剌知院的兒子帶著盟書來到撒馬爾罕。」


  「嗯?為何?」王越眉頭一皺,疑惑的問道。


  多好的計策,難道王復這是讀書人那骨子裡的清貴勁兒又發作了嗎?


  王越可是景泰二年正經的二甲進士出身,他骨子裡的清貴,這麼些年早就磨滅的一乾二淨,難道王復還保留著這種秉性?

  「這麼做對大明而言最有利。」王復先拋出了一個觀點。


  王越一愣隨即眼前一亮,眼神帶著許多的興奮說道:「還是康國公想的周到。」


  王復拿起了手中的書信點燃后扔進了火盆,待書信燃盡之後,又撒了些水攪和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只要阿剌知院的兩個兒子拿著盟書到了撒馬爾罕,這阿剌知院所求之事,便成了一件放到咨政院議政的事兒,到時候就有的扯皮了。」


  「至於是扯皮一個月,三個月,還是一年,那就得看咨政大臣們的意見,什麼時候能達成一致,畢竟我在咨政院只是咨政大夫嘛,得三分之二的人同意,我才能落錘不是?」


  王復十分擅長靈活運用咨政院的落錘權,在需要的時候,就需要三分之二的咨政大臣同意,在不需要的時候,就一定會有三分之二的咨政大臣同意。


  阿剌知院的兒子被也先給做掉了,王復這個康國公就必須接收阿剌知院的歸附,阿剌知院就可以立刻西進了。


  那大明遠征,到了地方,人去樓空,那不是白跑一趟嗎?


  若是王復不肯接收阿剌知院的歸附,那王復還怎麼做這個康國公?


  想要歸附你王復的人,被也先殺了,作為康國實際上的王和名義上王的爭鋒,王復就必須有所動作。


  可是一旦拿到了咨政院去走程序,那就大不同了,那走程序到底走多長時間,便可以非常靈活了。


  阿剌知院得不到撒馬爾罕的消息,便不能擅動,只能在寢食難安中,度過一天又一天,他的部曲會在一日甚過一日的恐懼中,把刀對準阿剌知院。


  王復燒掉了賽因不花的書信,等同於燒掉了阿剌知院西進的路,燒掉了阿剌知院的所有退路。


  賽因不花的毒計雖然毒,但終究毒不過王復這個讀書人。


  王越非常的清楚,眼前的康國公王復如此想、如此做,其實歸根到底,王復做的是大明的康國公,而不是康國的康國公,所思所念,皆是大明利益。


  以現在王復在康國的權勢,做一個割據一方稱王稱霸的諸侯,完全有這個資格了,但王復似乎始終沒有這個打算。


  王復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為何出發,他只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堂堂正正的站回奉天殿,在陛下面前仍舊是那個挺著嵴梁做人的臣工。


  「看著我幹什麼?」王復看王越的臉色奇怪,笑著問道。


  王越直抒胸臆,選擇了怎麼想怎麼說:「沒什麼,只是奇怪,這康國這麼大的地盤,你倒是捨得。」


  這種交流方式,屬於二人的習慣,不藏著掖著,大家的目標一致,自然不必遮掩內心想法。


  王復笑著說道:「你當著以為這康國是我這康國公的?別看那些個台吉、特勤們,一口一個康國公的叫著,可一旦我不能給他們足夠的利益,就會立刻咬死我。」


  「陛下對他們總結的最是清楚,皆系中山狼。」


  「你覺得阿剌知院最終會是何等下場?」


  王越想了想說道:「被大明軍圍剿,或者被俘,或者戰死沙場,或者遠遁,我可不認為阿剌知院有勝算,大明必勝!」


  王復搖頭說道:「我倒是覺得,他死在自己人手裡的幾率比戰死沙場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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