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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 太陽照常升起的安心

  王復罵他們的話很難聽很難聽,可伯顏帖木兒、和碩、隔干、阿史那合霍就只能聽著,辦了壞事,被發現了,挨幾句罵反而是好的,就王復那肚子里的主意,真的要收拾他們幾個憨貨,根本不用細想,他們統統都得倒霉。


  康國公把他們叫來罵一頓,總比康國公暗搓搓的給他們下套要強得多。


  王復的手不停的點著這幾個人,厲聲說道:「我為什麼把王永貞送回康國,因為大石要西征,要去拔都薩來去可汗,我們和大明交惡有什麼好處?我們這邊去西征,那邊大明的長征健兒們就得踹了我們的老窩,這撒馬爾罕以後就只能叫康定了!」


  「去歲,大明皇帝北伐,為何要讓劉安、孫鏜調到輪台,是看似是防備阿剌知院西進,但有沒有在防備康國馳援阿剌知院?你們再用你們的大腦袋想一想,想一想,如此調度,大明是不是要為西征做準備?」


  「壞我康國好事!」


  「康國公,大石西征,不是什麼好事吧。」伯顏帖木兒非常小聲的提出了自己的異議,也先西征已經成為了一個執念,可就連伯顏帖木兒都不願意西征了,在伯顏帖木兒、和碩、隔乾颱吉看來,康國這地盤已經足夠大、足夠富,足夠他們揮霍了。


  隔乾颱吉小聲的附和的說道:「我也不是很贊同,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我也不贊同。」阿史那合霍說話就底氣硬的多,他女婿是康國公,也先當大汗,對昭武九姓而言,那是一丁點好處沒有,阿史那合霍非常不贊同西征,從一開始就是。


  「你們忘記了當初我們為什麼西進?」王復面色一變,眉頭緊蹙的看著這幾個人,他終於完全理解了,為何會達成一致,把阿史那儀和王永貞的消息透露出去,其實根本目的就是不願意西征。


  用尼古勞茲的話說,大明有高道德劣勢,用伯顏帖木兒的話說,大明的規矩太多,用大明的話說,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師出無名非王師,如果公世子極為順利的抵達大明,而且沒有任何的波瀾,表現出了康國的恭順之心,那大明便是師出無名。


  沒有了東邊的威脅,康國就可以正式準備西進之事了。


  可是已經沒有人願意再追隨也先,實現也先那個野望了,也先要去拔都薩來做可汗,其實就是心中追隨的大元舊日榮光,可對於伯顏等人而言,重現大元舊日榮光,毫無意義。


  隔干試探性的說道:「當初西進,不是因為害怕大明報復嗎?大皇帝那麼凶,我們還待在和林,大皇帝怕是要御駕親征。」


  也先是對的,整個康國,除了王復還把也先當大石,連伯顏帖木兒這個親弟弟,都不把也先當大石了。


  王復對這種情況非常熟悉,從正統初年,主少國疑,群臣不把稽戾王當回事,正統末年,王振僭越神器,群臣就更不把稽戾王當回事了,只要討好王振便可以為所欲為。


  王振是稽戾王的大璫,討好王振不就是在討好稽戾王嗎?


  可王振和稽戾王終究是兩個人。


  伯顏帖木兒又補充說道:「大石年事已高,這再長途奔波,路途遙遠顛簸,兵凶戰危,恐有不妥啊!」


  「我們不趁著國力振奮西進,若是大明打過來怎麼辦?」王復立刻反問道。


  伯顏非常坦然的說道:「打來了,就繼續西進唄,反正奧斯曼的法提赫說的厲害,在我看來,也就普普通通,打不過大明,還打不過法提赫嗎?」


  和碩和隔干連連點頭,相比較全身上下都是火器的大明軍,法提赫的實力就和綿羊一樣。


  對於草原人而言,打不過就跑,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打不過硬拼,和送死有什麼區別嗎?


  東邊丟了,在西邊找補回來就是了,就像和林丟了,這不又有撒馬爾罕了嗎?從匈奴開始,千餘年的時間,草原人都是這麼過來過來的,早就形成了路徑依賴,現在大明勢大,逃跑不是個丟人的事兒。


  只有康國公這樣的漢人,才會覺得一寸山河一寸血,因為中原王朝在千餘年的歷史上,國力就是天朝上國,所以才會有故土之說,長久而穩定的統治,才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伯顏、和碩、隔干,他們哪裡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誰,說不定祖上還是被擄掠的漢人,也先的母親就是漢人!


  阿史那合霍非常乾脆的說道:「我們是昭武九姓,真的論起來,我們可是地道的大唐遺民,是有當初大唐皇帝的聖旨的,明承唐制,大明是會認得,我們不用跑。」


  王復被這群傢伙直接干沉默了,他們說的如此有道理,王復這巧舌擅辯都不知道如何反駁了,跟他們談論長治久安,是王復思維定式下的失誤。


  王復這頭還在思索如何長治久安,伯顏帖木兒、隔干、和碩等人早就打算好了怎麼吃散夥飯了。


  「你們自己跟大石說去。」王復一甩袖子離開了,懶得再言語,康國表面上看,像個國家,其實僅僅靠康國自己,根本不可能長治久安,要想長久,就得跟大明搞好關係,但是這幫人壓根就沒有長治的概念。


  王復回到了康宮之後,並沒有立刻開始處置康國事務,而是拿起了大明來的塘報,將這個桉子從頭到尾的分析了一遍。


  孫毓最大的問題,是時間錯了,是在朝中沒有明公做他的後台,才落得如此下場。


  如果孫毓的後台是吏部尚書王翱,再把時間往前挪動十二年,那麼孫毓這些事,壓根就不叫個事兒,甚至連奏疏都不會有,最後由魏景陽承擔所有罪名,出清陝西地面舊賬。


  魏景陽一個山匪,他自己一個人擔不起這個罪名,可要是十個、二十個、數萬個魏景陽呢?

  吏部可以養幾個孫毓這樣的人,孫毓可以養上百個推官為數萬個魏景陽這類的山匪充當後台,出了事,直接平叛剿滅,把亂七八糟的事兒,都扣在這數萬個魏景陽身上就可以了。


  民亂真的是民亂嗎?


  福建百萬之眾民亂、戥頭桉,都是這個道理。


  王復收起了塘報,開始了處置康國國事。


  南下的帖木兒王國派遣了使者,希望可以和康國重修於好,承諾永不北上,並且非常坦率的說,北上沒那個實力,南邊的賢豆人,非常容於統治,南下之後就像回家了一樣,使者帶了一堆的禮物,這些禮物豐厚,讓人瞠目結舌,顯然,卜撒因南下后,海闊天空。


  賢豆人,就是天竺人,這是一種蔑稱,對天竺人矮小如同豆子一樣身形的蔑稱。


  王復不吝讚美之詞,恢復了帖木兒王國的邦交,而奧斯曼王國的態度非常有趣,法提赫對康國那肯定是除之而後快,康國本身的實力,並不是奧斯曼王國的對手,可是康國的背後是大明,法提赫投鼠忌器,只能和康國往來不斷,維持著表面和睦。


  二月天里,對康國而言最重要的事兒是春耕。


  王復在康國的威信極高,因為自從王復主理政務以來,康國這個冬天,奇迹般的沒有大規模的凍死人,在這之前,康國的部族,整個部族整個部族在冬天的白毛風裡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是家常便飯。


  王復走到哪裡,都是跪在地上,不停念叨著天憫福安的康國人,王復在他們心目中,就是人間行走的神使。


  伯顏帖木兒反覆斟酌后,來到了蘭宮寢宮,找到了也先。


  「見過大石,大石,這咨政院議西征事,沒有通過。」伯顏帖木兒一臉為難的說道,他手裡拿的壓根不是咨政院所出議帖,伯顏帖木兒一直以為也先已經看不清楚字了,所以才隨便拿了一個題本湖弄。


  也先也不揭穿,略顯無奈的說道:「去年我就說,有些事,錯過了,就再也沒法成行了,能躺著收銀錢,怎麼肯再拚命?畢竟不是在和林了,窮的連口吃的都沒有,現在富了,也怯戰了。」


  「意料之中。」


  伯顏帖木兒低聲說道:「還有個事。」


  伯顏帖木兒把康國公公世子入明的事兒,從頭到尾沒有任何遺漏的分說了一遍,這剛說完,也先就舉起了拐杖砸在了伯顏帖木兒的腿窩上,這一下並不是很重。


  「湖塗!」也先頓著手中的手杖說道:「王咨政罵得對,你們就是當了表子還要立牌坊,又當又立,又想要好處,還不想大明手伸的太長,管得太多,天下哪有這種好事?」


  「就你們幾個摞起來,有王咨政一隻手那麼大的本事,我還用為你們操心?一群蠢貨,王咨政這是不跟你們計較,你們坑害他的妻子,他要是動了殺心,你們幾個誰是他的對手?」


  「草原上有句話:野狼看到了牧民的獵犬,不會主動挑釁,是因為野狼知道,獵犬身後有牧民,大明就是那個牧民,我們就是獵犬,西域諸國就是野狼。」


  「野狼看到了勐虎也會繞道而行,因為野狼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王咨政不是勐虎,是天上的雄鷹,是雄鷹里的海東青,你們連野狼都算不上。王咨政的妻子沒出意外,你猜出了意外,你們幾個會是什麼下場?」


  也先站了起來說道:「當年漢宣帝故劍情深,許平君被霍光妻子毒害后,漢宣帝並未公開此事,若非霍光妻子在霍光死後,宣揚她殺害了許平君,來彰顯霍氏的權威,又怎麼會逼迫漢宣帝族誅霍氏呢?」


  「這次,海東青沒有怪罪你們,既然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就不要自己說出去,不要逼王咨政動手。」


  「你,隔干、和碩,甚至是阿史那合霍,你們死後,你們的位置,有人可以替代,可是王咨政無人可以替代,你明白嗎?」


  伯顏帖木兒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也先這哪裡有老湖塗的樣子,他趕忙俯首說道:「謝大石教誨。」


  「我老了,若是王咨政要收拾你們,我也護不住你們了,好自為之,回吧。」也先拄著拐杖從天井向著寢宮而去,也先是個聰明人,這康國的肉食者里,誰都能夠被替代,包括他這個大石,唯獨王復無可替代。


  也先在蘭宮裡不視事,也是不想和王復的矛盾激化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因為鬧到那個地步,也先在蘭宮如此奢靡的日子,也就不復存在了。


  以前的瓦剌很窮很窮,稽戾王在迤北時,瓦剌人連供養一個皇帝的資財都沒有,現在,也先的日子是他過去想都不敢想的奢靡。


  就這蘭宮內外,無論走到哪裡都有美人,悉心照料。


  也先真的很想很想西進,重振大元榮光,可是沒有人支持,他又怎麼西進呢?


  反對西進的是康國公、咨政大夫王復嗎?也先清楚的知道不是。


  因為王復是個重信守諾之人,君子一諾,重若千斤,王復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去做,反對的是和他一樣墮落的伯顏帖木兒、和碩、隔乾颱吉。


  這麼些年,唯一沒有忘記初心的反而是墩台遠侯的王復,這是個莫大的諷刺。


  如同藍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天空萬里無雲,陽光照耀下的康宮熠熠生輝,幾乎整個撒馬爾罕的人都能看到康宮的閃耀,看到穹頂的閃耀,會生出一種太陽照常升起的安心。


  咨政大院的圓頂咨政大廳里,傳來了陣陣的吵鬧聲。


  「不行,絕對不行!」一個咨政大臣面紅耳赤的大聲喊著,他對著王復大聲的說道:「康國公,您不能離開康國,若是康國公前往大明,大明皇帝扣押了康國公,那康國怎麼辦呢?」


  「康國公不會以為我們可以打理好康國內外事務吧。」


  王復提了一個康國上下都無法接受的議題,他要親自前往大明,和大明修睦邊安,這麼做,堂而皇之的理由是為了康國西進,主要原因是王復想回家看看。


  但是這個提議,遭到了咨政院咨政大臣們的全票反對。


  伯顏帖木兒站起來說道:「當初簽訂大憲章的時候約定,除提議者外,三分之二的咨政大臣通過,則必須推行,全部咨政大臣反對,便不可以推行,這是康國公親自草擬並公布的憲章。」


  「那麼同意的前往左廳,反對的前往右廳,保留意見的留在大禮堂之內。」


  「我明確表示反對!」


  王復看著空無一人的左廳和大禮堂,只能搖了搖頭,拿起了手中的小錘,輕輕的敲在了銅鼎之上,此時此刻的王復,深刻的理解到了作法自斃這個成語。


  大憲章是王復親自草擬,並且成為了康國的立國之本,現在咨政大夫們用大憲章來阻止王復。


  王復也只能落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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