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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 喪子之痛

  王複的確是奸佞,海罕的口號是清君側,也沒說錯什麽。


  可是他們真的殺掉了王複,就能放得過也先、伯顏帖木兒、博羅這些人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甚至連大明皇宮慈寧宮住的那個老妖婆孫太後,都明白這個道理。


  當初南衙僭朝造反的時候,孫太後收到了孫忠請求她下一道懿旨給僭朝合法性的密報,但是孫太後什麽都沒做。


  因為即便是南衙造反成功,稽王府上下,孫家絕對不會留下他們,而皇帝卻容得下稽王府上下。


  很多人都說王複的軍製改製目的就是飛鳥盡良弓藏,卸磨殺驢,要鏟除當初那些一起從和林來的老兄弟;

  很多人都說王複架空也先,目的是為了奪得康國的權柄,並且取而代之;

  又有很多人說王複在借機鏟除異己,家財钜萬,斂財無數。


  三人成虎,有些有,有些沒有的事兒,就被無限放大,最終變成了流言,然後出現了間隙,這道間隙越擴越大,最終變成欲壑難填。


  他也先能做大石!憑什麽海罕不可以!


  一名怯薛軍氣喘籲籲,他剛剛從戰場上走下來,西門也就是巴隻那耳門湧入城門的敵軍已經被打退, 怯薛軍重新奪回了西門。


  趁著敵人進攻的間隔, 這名怯薛軍並沒有休息,而是找到了王複。。


  蘭宮的城門和大明的城門完全不同。


  大明的城門一般都有五道城門, 朝陽門經過了改造,超過了九道,而且為了方便通行較為寬敞,但是蘭宮的城門隻有一道, 寬隻有一個車駕, 極其狹小。


  所以城門被打開之後,怯薛軍及時發現,並且將敵人擊退,隨後封堵了西門, 蘭宮才沒有攻破。


  這名怯薛軍神色惶恐的說道:“王谘政, 城中的武庫被打開,炮藥庫走水,燃起了大火, 敵人的軍備精良,而蘭宮的守備不過千餘人,敵軍人數過萬!”


  “還請王谘政早做打算!”


  王複聞之麵色一變,用力的錘了一下城牆的垛口,憤怒的說道:“炮藥庫走水,沒有爆炸反而是燃起了大火,真的是一幫蛀蟲!”


  “這些人,我不鏟除他們, 康國安有寧日。”


  怯薛軍聽聞王複說的話, 愣了許久,到了這一步, 大明來的王先生, 依舊是考慮的整個康國的興衰。


  炮藥庫全是火藥,失火卻未爆炸, 可想這裏麵有多大的貓膩。


  “王谘政, 我去禦敵了, 敵人殺上來了!”這名怯薛軍稍微觀望了下城外, 便匆匆跑去禦敵。


  王複觀察著戰場,海罕的進攻依舊集中在西門附近, 好在對方並沒有火炮和攻城器械,而武庫又燒起了大火, 軍備焚毀。


  王複指揮著近千人的怯薛軍作戰的同時,自己也在反複指揮著城頭的床弩,消滅著對方比較緊要的目標。


  雖然敵人逾越萬眾,但王複依舊守住了滔滔不絕的進攻。


  敵人的數量越來越少,因為也先也從密道趕到了城外大營,軍隊集結,並且開始進城,海罕的局勢立刻陷入了兩麵夾擊的危險之中。


  撒馬爾罕的城牆是極為簡陋的土牆,而非磚石城牆, 不是王複不知道磚石城牆的好處,但是康國百廢待興, 財政也是捉襟見肘,修城牆這種事,王複還沒顧得上。


  王複是個讀書人, 他一直堅信,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 而且他在撒馬爾罕的這四年,也證明了這一點。


  一直到了次日第一縷陽光,從天山的山頂灑到了撒馬爾罕蘭宮穹頂之時,戰鬥才慢慢平息。


  海罕所率領的叛軍,已經四散而逃,軍卒開始不斷的關閉坊門和城門,防止敵人逃脫。


  王複累了一整夜,終於熬不住,倚靠著床弩,昏昏沉沉睡去,他睡得時間並不長, 隻有一個多時辰便醒了過來。


  再醒來時,王複已經回到了他的谘政大院, 甲胄盡數褪去。


  王複並沒有在亂軍之中看到博羅,他還以為海罕起兵之時, 他安插在軍中的夜不收已經收了博羅的命。


  王複醒來, 看到了憂心忡忡的也先,眼睛通紅,如喪考妣一樣的低著頭。


  “大石,蘭宮守住了。”王複坐了起來,他並沒有負傷,隻是覺得眼睛幹澀,渾身的骨頭酸痛,跟散了架一樣。


  也先聽到了聲音,終於回過神來,轉過頭來說道:“博羅死了,身中十三創,戰死沙場。”


  “十三創?”王複一愣,呆滯的看著也先。


  顯然海罕並不蠢,他的謀反是精心準備的,既然要起事,那麽在軍營裏博羅,就是必殺之人,否則讓博羅指揮大軍入城,那自然兵敗無疑。


  王複的人還沒來得及出手,博羅已經戰死。


  “海罕呢?”王複大怒。


  博羅當然要死,但什麽時候死,怎麽死,隻能他王複決定。


  現在博羅被海罕的叛軍殺死,王複怒極,眼睛通紅。


  作為一個夜不收,王複當然牢記自己的使命也記得自己是大明的墩台遠侯。


  作為一個人,他對博羅自然有師生之誼,王複對博羅的感情很是複雜。


  博羅就這麽死了,必須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活捉了,關在牢裏。”也先有些頹然的說道,對任何事都關心不起來。


  王複猛地站起身來,赤著腳走出了谘政大院,向著蘭宮外的大牢走去,在路上,他取了一把怯薛軍的彎刀。


  王複再次站在也先麵前時,腳底被劃破流了不少的血,提著一把刀,刀上也都是血。


  海罕死了,被王複砍死了。


  王複將手中的彎刀一扔,大聲的喊道:“你居然讓海罕活著!你兒子被海罕殺死了!你才是他爹!”


  “殺了海罕,杜爾伯特部的餘孽能怎樣!大不了全都殺了!!”


  也先心如死灰,一言不發。


  王複癱坐在椅子上,他早已經是無我之人,所思所慮皆是大明,若是剛聽聞噩耗,王複要殺掉海罕是一時激憤,那麽赤腳走到大牢,就是思考和冷靜的時間。


  王複十分鄭重的對著也先說道:“眼下的當務之急,對叛軍餘孽進行追擊,防止漏網之魚,整肅大軍,嚴查附逆之人。”


  也先木訥的點了點頭說道:“王谘政所言有理。”


  王複眉頭緊皺的繼續說道:“大石,怯薛軍損傷慘重,必須立刻從軍中遴選,充實怯薛軍,負責蘭宮守備。”


  也先再次點了點頭說道:“王谘政弄吧,我有些乏了。”


  也先本就不喜理政,此時又驟逢喪子之痛,哪還有心思處理政務,一切交給王複去操刀便是。


  很快,王複的怒火就從撒馬爾罕,燒到了整個康國。


  這次叛亂大案的疾風吹了整整一個月之後,康國才稍顯安寧。


  附逆作亂的所有叛軍共計一萬餘人,盡數伏誅,而諸部和杜爾伯特部聯袂的勳貴連帶他們的家眷,超過了三千人被殺。


  沒有任何寬宥,隻要牽連其中,皆斬。


  人頭滾滾。


  王複殺伐之烈,讓整個康國上下膽顫。


  可是讓王複頗為憂心的是,喪子之痛下的也先,經過月餘時間,依舊是沒有打起精神來,雖然已經不再是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但多數時候,都在走神。


  早朝之後,伯顏帖木兒拉住了王複說道:“得虧有先生,大石憂思過重,還勞煩先生主持大局了。”


  王複眉頭緊蹙的說道:“大石怎能為了一家之私,棄國不顧,一時憂思人之常情,現在這副模樣,何成大事!”


  王複對也先是極為失望的,也先也不是裝腔作勢,是真的有點心如死灰。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王複可以理解,可這都一個月了,也先還是如此,王複自然失望,至少要表現出失望。


  伯顏帖木兒重重的歎了口氣說道:“還是有勞先生,知道先生苦楚,我這裏有一株千年老參,給先生補補氣血。”


  “還請先生收下。”


  王複收下了錦盒,走出了蘭宮大殿,向著谘政院而去。


  伯顏帖木兒走進了大殿之中,下朝的時候,也先就坐在王座上,這谘政大臣和左右官都已經走了,也先仍然坐在王座之上。


  也先在發呆,至於也先到底在想什麽,怕是也先自己都不清楚。


  伯顏帖木兒將在殿外和王複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也先突然極怒,拍著桌子聲嘶力竭的喊道:“王複欺人太甚,他還想我怎樣!我兒子死了!我連仇人都殺不得,還得他去殺!”


  “他還想我怎樣!”


  也先殺不了海罕,因為海罕是杜爾伯特部的萬戶,他要是親自下令殺人,那就是結下了世仇。


  但是王複不一樣,王複是大明來的先生。


  伯顏帖木兒這夾在中間,是兩頭不是人,進退兩難。


  “大哥,博羅已經死了,博羅死了還有阿失帖木兒,大哥如此憂心,會傷了身子的。”伯顏帖木兒好言相勸。


  但是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兒什麽水平,伯顏也是心裏有數,那廝爛泥扶不上牆,太過於紈絝。


  也先的眼神終於放出了些亮光說道:“把阿失帖木兒交給王谘政,任王谘政處置,概不過問,任何人不得求情。”


  伯顏帖木兒試探性的說道:“要不要把阿剌知院從和林調到撒馬爾罕?若是王谘政一家獨大,恐怕這兵變會再來一次。”


  “臣弟不是懷疑王谘政的忠心,但是黃袍加身,到時候王谘政反不反,也是身不由己,不如讓阿剌知院到撒馬爾罕?”


  也先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伯顏帖木兒低聲問道:“你不是在撒馬爾罕嗎?你牽製不了王谘政嗎?”


  伯顏帖木兒連連搖頭說道:“大石太大看臣弟了!別說牽製王谘政了,就是給王谘政打下手,也不是那塊料兒啊。”


  “大石明鑒。”


  也先怒其不爭的甩了甩袖子說道:“那就把阿剌知院和賽因不花從和林調過來吧。”


  伯顏帖木兒長鬆了一口氣,慢慢的退出了蘭宮大殿,擦了擦額頭的汗,向著谘政院而去。


  伯顏帖木兒攔住了要去谘政院敲錘的王複,低聲說道:“先生慢行,大石說把阿剌知院調任撒馬爾罕,讓我來問問王谘政的意見。”


  王複並沒有反對說道:“戎事皆由大石一言而定,日後這種事不用問我意見。”


  “大石好些了嗎?還在蘭宮大殿的王座上坐著?”


  王複的目的是奪權,但是此時並不是奪權的好機會,他的羽翼並不豐滿,此時奪權,不是時候,所以王複才如此坦蕩的同意了阿剌知院趕來撒馬爾罕的提議。


  伯顏帖木兒把大殿上的事兒詳細的說了說,事無巨細。


  這就是伯顏帖木兒,兩頭都是事無巨細,誰都不得罪。


  王複眉頭緊蹙的說道:“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這樣,伯顏,你去找點胡姬,無論什麽,總得讓大石從心結裏走出來,要不然就帶著大石去天山狩獵,讓大石振作起來。”


  “喪子之痛啊。”


  喪子之痛,大明也經曆過,當初朱元璋的太子朱標死後,一切都亂了。


  本來準備了許久的遷都事宜被迫暫停,朝堂之上藍玉大案牽連廣眾,幾年的時間,剛剛徹底滅掉了胡元法統,處於夏秋之序的大明,立刻進入了冬序。


  直到朱允炆登基,大明終於進入了凜冬。


  王複走進了谘政院坐在了主座上,一敲錘子,大聲的說道:“開始議政,努庫斯和達沙的部族衝突,已經持續了年餘,再打下去,大軍前往進剿,莫怪刀斧無情。”


  “此事因為牧場而起,以烏許河為界,越界,殺無赦。”


  “有人反對嗎?”


  烏許河,是康國最大的河流,河流的兩岸是廣袤的牧場,而努庫斯是突厥人的聚集地,在河東。


  達沙是波斯人的聚集地,在河西。


  這兩個地方部族眾多,衝突頻繁,牧場是最主要的衝突來源。


  王複左右看了半天說道:“既然沒有人反對就這麽定了,如果東南風吹起的時候,兩地仍在廝殺,那就交給我來處置了。”


  “下一議。”


  烏許河涉及的部族極多,無論怎麽劃界,都有人會反對。


  但是這個節骨眼上,也沒人敢說話,以往時候,鬧一鬧為自己部族博取點好處,這個時候,王谘政的心情顯然不好,鬧一鬧,弄不好就把本部所有人給搭進去。


  經過海罕反叛之事,眾多谘政大夫突然察覺到了這谘政院的妙處。


  吵架爭的麵紅耳赤,總好過打架打的頭破血流。


  王谘政的谘政院的出現,就是給大家一個坐下來吵架的地方,能商量就商量,實在不能商量,還能讓王谘政給他們做主。再不行,再打不遲。


  其實很多不涉及到根本利益的問題,吵一吵,了解對方的底線和自己的底線,這事就吵過去了。


  王複處理著康國上下大小政務,涉及到了方方麵麵。


  眾多谘政大夫,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也先了,絲毫不以為意,甚至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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