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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屍體的哭聲

  老田頭領著我們來到最後一排冰櫃的後面,指著黑暗的角落說,當時他就是在這發現他們的。


  陳警官點上手電筒,走過去煞有介事地看,照照地板,又照照天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我看來,他純是在那裝逼,就他那點道行,連我都趕不上。


  看罷多時,他走出來對王館長說:「老王啊,說實話,如果真有這碼子事你應該提早報案。這叫侮辱屍體罪,懂不?別看沒有人命在裡面,也是犯法。」


  王館長汗都下來了:「別價,我的哥哥,我是信任你才把你找來的。這事要捅出去,殯儀館就得關門。往上說,直屬的民政部門就能地震;往下說,全館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就得回家喝西北風,也影響社會穩定啊。對不對?民不舉官不究,我就不說太明白了。「


  陳警官嘿嘿笑:「看給你嚇的。官兒當的越大,膽子就越小。行了,不說了,老師傅,你不是讓我們看屍體嘛。」


  老田頭才不管長官們怎麼打啞謎呢,他背著手把我們引到停屍間西側,這裡放著一張黑色的停屍床,上面直挺挺擺著一具屍體,蒙著白被單,怎麼看怎麼滲人。


  老田頭走上前,一把拽掉被單,露出下面的死人。


  這是個極瘦極瘦的老頭,雖然外面裹著厚厚實實的黑色中山裝,但是搭眼一看,就感覺比正常人起碼能瘦三圈。看那雙手就知道了,慘白到毫無血色,瘦骨嶙峋,說句不好聽的,跟雞爪子差不多。


  這還不算什麼,最恐怖的是老頭那張臉。


  他的頭顱像是撒了氣的皮球,整個癟了下去。長在頭上的那張臉,五官也跟著凹了進去,扭曲變形,形成了一種極為詭異的哥特風格。打個不貼切的比方,就像是有人大力抽射,把球灌到老頭的臉上,整個給打癟了。


  我本來就有點低燒,身體冷而五臟熱,一看這具怪屍體,渾身不得勁,胃裡翻騰,想吐又吐不出來。我強忍著不適,緊緊把住彭剛的胳膊。


  彭剛他媽反應更是強烈,看到屍體的那一刻就是一聲尖叫,聲音跟鬼也差不多了,叫得我頭皮發麻,汗毛直豎。女人眼皮一翻,整個人軟塌塌摔在地上。


  陳警官雖也驚駭不已,但不愧是多年老刑名,這場面雖然詭異但還嚇不倒他。他反應很快,一把抱住彭剛他媽。彭剛急的上竄下跳,就要背著他媽出去。


  陳警官拍拍王館長:「你和小彭把他母親送到外面休息,一定要照顧好。」他轉過臉看我:「小劉啊,你能行不?要不你也出去休息休息?」


  我是真想出去,可不行啊,我一走了之,我們這邊就沒有人做目擊見證了。再者,我對這個事也好奇到了極點,特別想知道彭大哥到底想幹什麼。


  老田頭接下來的舉動,讓我對這個人充滿了無限的敬畏。別看他弔兒郎當,油嘴滑舌,手底下真他媽有兩把刷子。他就這麼裸著雙手,直接捏著死人的臉說:「陳警官,都不用法醫,我上手一摸就知道,這老頭的頭蓋骨沒有了。」


  陳警官嗯了一聲:「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得肺癌的老先生?」


  「是。車禍的小伙已經火化了。這老頭明天火化,現在家屬還不知道這件事,要不然能把我們殯儀館拆了。我們館長要美容師想辦法把這癟下去的臉撐起來,只要混過明天,燒了就誰也不知道了。」


  陳警官走到屍床前,從兜里摸出一根油筆,用油筆尖撥弄老頭的腦袋查看,敢情他也嫌晦氣。


  「好像沒有傷口。」他邊看邊說。


  老田頭道:「是沒有。出了這個事之後,我們幾個館里的人都檢查過了,屍體腦袋上一點傷口都沒有。」


  「你們幾個人?」陳警官看他。


  「哦,我,美容師小陳,還有個燒屍的老薑。館里我們幾個人膽子是最大的。」老田頭還挺自豪。


  「腦後呢?」陳警官說。


  「都檢查過了,沒有。」老田頭當屍體是麻袋,大大咧咧抱著老頭的屍體直接給翻個兒,背朝上臉朝下。


  陳警官湊過去,用油筆撥弄死者的腦袋,很仔細地做著檢查。我在後面看不清,也走到近前。陳警官看看我,沒說什麼。老田頭倒是呲牙笑:「小伙,挺有膽色啊,一般人看見這樣怪模怪樣的屍體早就嚇跑了。」


  我是久經沙場練出來的。當日,羅鳳的乾屍可是活生生在我手裡化解成粉,骨灰灑了一身。此時,雖然身上很冷,對屍體也膩歪害怕,但是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佔了上峰。


  我在旁邊看著,死者頭髮亂糟糟。在陳警官扒拉下,確實看不到有什麼傷口。


  陳警官把筆放到一旁,掐著腰,不住喃喃自語:「真他媽怪了。還真沒有傷口。不行啊,還得找專業的法醫來鑒定。」


  老田頭嚇了一跳:「我說陳警官,你可千萬別。這件事我們館長交待了,內部消化就得了。你扯這麼大,又是警察又是法醫的,到時候真有什麼大影響,老漢我可擔待不起。單位這些人要是因為這個都下了崗,他們能罵死我,你給我留條活路吧。」


  陳警官看他,也知道茲事體大,牽扯甚廣。真要往下追究,指不定出什麼亂子。可是口頭上不饒人:「不叫也行啊,你總的給我個解釋吧。」


  老田頭腦袋都大了,我一個臭燒屍的,上哪給你淘弄解釋去。他逼急了,張口說道:「陳警官,會不會是這樣,那個變態偷死者頭骨的時候,並沒有從腦袋裡拿。」


  「那從哪拿?」陳警官看他。


  老田頭說:「會不會是從屍體胸腔或者是后脊背掏個洞,然後把手伸進去,一直伸到死人的腦袋裡,把頭蓋骨給偷走了?」


  我「撲哧」一聲笑了。


  陳警官也露出笑容:「老田啊老田,你當這是西方人過感恩節塞火雞那。」


  老田頭臉憋的通紅:「那我就不知道了。哎,對了,陳警官,會不會是那個變態用什麼藥物把頭蓋骨化去了?就像武俠小說那樣。」


  陳警官沒說話,直直盯著屍體,搖搖頭:「不可能。頭蓋骨是人身上最硬的部位,如果那種藥物能夠把它腐蝕,就更能腐蝕皮膚血肉。事實上,屍體除了沒有頭骨,其他完好無損。再者,頭蓋骨形狀並不規則,要把它整個取走,是一項非常精密的手術。那個人是怎麼做到的?匪夷所思啊。」


  他拿出彭大哥的照片看了看,眼神有些不善。我心裡偷樂,彭大哥你玩過了,在警察那裡上了黑名單。


  誰知陳警官忽然轉過頭看我:「小劉,這個人你熟不熟悉?」


  我楞了一下說道:「不算熟,有過一面之緣吧。」


  「他真是開公司的?」陳警官問。


  「這個沒跑,你可以去細查查。他不是什麼醫生,也不會手術,生前一直在開公司……」我順嘴說道。


  「生前?」老田頭對這個非常敏感,瞪著眼睛看我。


  我暗暗後悔,嘴下沒留意。其實我已經猜到彭大哥是怎麼偷走死者頭蓋骨的,現在最關鍵的兩個問題是,他偷骨頭做什麼就是為了畫地獄圖?他現在到底在哪貓著呢?


  陳警官追問我怎麼個「生前」法。在他犀利的眼神下,我無奈只好零零碎碎挑不重要的講了一點。我和彭大哥結緣,就因為他死過一次,到過陰間。


  老田頭和陳警官聽得聚精會神,眼睛都不眨。我正說著,忽然停屍間的日光燈「嘶嘶啦啦」響了幾聲,冷不丁閃了一下,整個屋子瞬間陷入黑暗中。緊接著,燈又亮了。


  我停住話頭,我們三個人站在屍床旁,誰也沒說話。


  我心頭生起寒氣,倒不是此時像什麼靈異事件,而是這種一閃一閃停屍間的場景,好像喚起了某種記憶,似曾相識,像是在夢中見過。我真有點害怕了,覺得被什麼給盯上,雞皮疙瘩全起來。


  我想起李揚的一句名言:有感覺了。他這句話後面必然會跟著那個講爛了的黑澤明和他哥哥的故事。


  老田頭和陳警官那都是見多識廣的人物,雖然害怕,倒也鎮定。老田頭說話聲音有些發顫:「我的大警官啊,我早覺得邪門。這個事不應該歸你們公安局管,應該找個道士做做法事。」


  陳警官沒理他,對我說:「小劉你繼續講。」


  我的親大爺,都這樣了,還讓我講啊。我生出一個比較荒誕的念頭,燈盟那幫富二代不是閑的蛋疼嗎,可以和殯儀館聯繫,組織一個停屍間午夜鬼故事大獎賽。


  我沒有了談性,草草說了一下經過,有意往平淡里講。還沒說上兩句,日光燈的燈管嗤嗤作響,一閃一閃,停屍間陷入一種斷斷續續的黑暗中。


  忽然老田頭大吼一聲:「趕緊走!」


  這老小子如此著急,肯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早嚇得屁滾尿流了,也不嫌埋汰,一把抓住他的手,讓他帶我出去。還沒走出多遠,就聽門口皮鞋聲響,王館長走了進來:「你們要走啊?」


  陳警官冷著臉道:「你這屋的燈管該換了。」


  我們出了停屍間,來到外面。狂風怒號,烏雲翻卷,天空灰濛濛的像是灌了鉛,路上紙錢亂飛,一派死氣的肅殺。老田頭顫著手點上一根煙:「馬來隔壁的,邪門,邪門啊。」


  「怎麼了?」陳警官問。


  老田頭咳嗽了幾聲:「也不知是不是耳背,燈閃的時候我聽到了哭聲。」


  「什麼哭聲?」我問。


  老田頭猛抽了幾口:「屍體的哭聲!我聽見那個死老頭在哭。媽的,不講了,心裡堵得慌。但願是我聽錯了吧。」他快走幾步,消失在前面送殯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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