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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魂叫

  戚燕從一個小姑娘變成了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嫗。那個青春爛漫的她此時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


  姥姥講完這個故事,已經耗盡了氣力,她臉色潮紅軟軟躺著。慢慢合上眼,不再說話。看樣子,她在回憶中又走過了自己的一生。


  楊姍姍吐舌頭說:「原來姥姥在等她的老相好啊。」


  小姨媽瞪她:「小孩家別亂說話。」


  姥姥那幾個兒子一合計,還是聽媽的話,家裡女眷都打發回家休息,所有男丁留在醫院守夜。


  李揚果然聽完這段往事後,興奮地抓耳撓腮,把我拉到走廊沒人地方,問我怎麼看這件事。


  我想想說:「事情嘛倒是挺傳奇。咱們整理一下時間線吧,六十年前你姥姥遇到一個自稱能長生不老的和尚,兩個人有過三天三夜說不清的故事……」


  李揚道:「說重點,別扯那些閑篇兒。」


  我咳嗽一聲說:「兩個人有了一定的信任。那和尚給了她續命的法器,說是這一生還能再見一面,到時候就告訴姥姥長生的秘密。」


  李揚點點頭,接著我的話茬說:「然後,我姥姥又認識了開佛堂女師傅的媽媽,並因為種種原因把和尚給的東西留給了她保管。」說到這,他若有所思:「老劉,女師傅的媽媽是帶仙兒修行的人,她得到了我姥姥的這些續命法器,會不會私下裡自己研究呢?」


  我聳聳肩:「誰知道。反正姥姥有本書丟在那裡沒取回來,我看有古怪。繼續往下說吧,你姥姥現在眼瞅著不行了,派我們把法器取來給她續命。之所以這麼做,是要見到那個和尚最後一面,並得到和尚的長生秘訣。」


  李揚不停搓著手:「老劉,你說這個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人長生不老?」


  我苦笑:「你問我,我問誰去?或許有吧,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什麼不存在。」


  李揚問我:「老劉,我姥姥臨走前能見到那個和尚嗎?」


  「你覺得呢?」我反問他。


  「開始吧,我覺得整件事十分扯淡,現在反而有些相信了。這件事本身就透著玄妙和不合常理,能出現什麼事恐怕都在情理之中。我吧,總覺得那個和尚一定能出現,但以什麼方式出現就不知道了。」


  我笑:「難道他能化成一個厲鬼?」


  他看我,很嚴肅:「真說不定。」


  我們正說著,老舅走過來,著急忙活地說:「小劉啊,你在這呢,趕緊跟我走,老太太叫你呢。」


  我回到病房,坐到病床旁邊,老太太顫巍巍伸出手抓住我:」小小,一會兒你如果聽到窗外有人喊我名,你要拍打我的枕頭。」


  我咽下口水,點點頭已經這樣了,且看事態發展。


  老太太又吩咐這些小輩,今天晚上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大驚小怪,守在門口不要動。


  這老太太滿嘴鬼話,說得如此嚇人,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折騰一天,晚上沒吃飯,餓得前心貼后心。此時手一直被老太太攥著,撒都撒不開,心裡這個膩歪就別提了。


  這一晚上我簡直度日如年,老太太真是把我當情郎了,抓著手就不鬆開。


  我離又離不開,動也動不了,只好任由她握著,用另一隻手掏出手機,坐在床旁邊看小說。混了一個多小時,天色完全黑,陣陣犯迷糊,開始犯困,頭一下一下點著,眼睛怎麼睜也睜不開。


  我看看其他人,幾個舅擠著躺在行軍床上打盹。下面那些小輩就混不到床了,有的搬把椅子坐在門口,有的坐在走廊長凳上。一個個沒精打采,哈欠連天。我看了一圈,沒發現李揚,不知這小子跑哪去了。


  困意濃稠,我靠在床頭,打個大大哈欠,慢慢合上了眼。這一睡不要緊,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模模糊糊中好像誰把窗戶打開了,身上雖然裹著棉襖,可抵擋不住陣陣冷意。我凍醒了,嘟囔了一句誰那麼缺德,睜開眼卻看到窗戶插得好好的,可屋子裡卻有一種莫名的寒意。


  老太太已經鬆開了手,她靜靜平躺在床上。


  我不經意瞅了一眼,差點沒跳起來。這老太太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清醒呢,胸口微微起伏,面容平靜,兩隻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眨都不眨。


  我咽下口水,看看病房,眾人七倒八歪,一個個正睡得香。因為都是男人,呼嚕聲此起彼伏。老太太這種異狀也不知是不是正常的,我想過去叫醒老舅,就在這時,窗戶外面突然傳來「呵呵」笑聲。


  順著聲音去看,只見窗外的窗台上不知何時站了一隻貓頭鷹。收著翅膀,不停跳來跳去,兩隻眼睛完全是綠色的,看的人冷颼颼,有點發毛。最為詭異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幻聽,這隻貓頭鷹居然能發出人一樣的笑聲,嘴裡還「咕咕」作響。


  大半夜的,窗台上突然多出這麼一隻黑色怪物,眼睛直愣愣瞅著你,換誰不得尿啊。


  我和它隔窗相望,屋子裡溫度很低,寒氣逼身,就像是掉進冰窟窿里,可又一動不敢動。這隻貓頭鷹來得詭異,而且它的眼神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個畜生,很有人的神采。


  它就像一個披著貓頭鷹黑色外套的侏儒巫婆,眼裡都是陰邪之光。


  就在這時,它忽然展開黑翅,撲稜稜從窗檯飛走,飛進黑漆漆的夜空不見。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敢動一動。因為保持僵直的姿勢太久,渾身關節都酸了。


  怎麼就突然多出這麼一隻怪物?我心裡發堵,像是壓了千斤巨石,呼吸不暢。


  貓頭鷹在民間也叫夜貓子。有句俗話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媽的,這是不是什麼預兆?

  我正想著,樓下不知什麼地方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叫聲,像是在喊誰的名字,可能風太大,聲音被扯得斷斷續續,支離破碎,也聽不出是誰。


  病床上的老太太發出輕輕的「哎呦哎呦」呻吟聲,我趕緊過去把住她的手:「姥姥……」


  「小小。」老太太低聲說:「拿,拿枕頭,拍著……有人叫我了……」


  聽到這話,我渾身一抖,仔細去聽,外面一聲一聲果然叫著:「戚燕!戚燕!……」


  聲音愈來愈大,一聲比一聲滲人。我過去推推熟睡的老舅,老舅擺擺手,咂咂嘴換個姿勢又睡著了。再看看其他人,都像是喝醉了酒,呼呼大睡,絲毫沒有清醒的苗頭。


  我擦擦頭上的冷汗,怎麼每次都把我推入到這種孤單英豪的境地。


  我無奈走到床邊,輕輕抽出姥姥的枕頭,沿著病房開始拍打。路過窗邊的時候,我還特意張望了一下,醫院的燈光幽暗,可是依然能看清楚下面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可聲音愈來愈響,凄厲無比,聽得人頭皮都炸了。姥姥張大了嘴,喉嚨不斷發出「嘶嘶」的聲音,兩隻眼睛直直看著天花板,兩隻腳不停地左右動著,看上去就像是被誰扼住了咽喉,緊緊掐住她,要把她掐死!

  床單滾落得亂七八糟,尤其那兩隻紅色繡花鞋,在慘白的日光燈下,那麼扎眼滲人。


  我閉著眼都快哭了,一下一下拍打枕頭。說來也怪,隨著枕頭拍打,外面叫聲漸漸減弱,逐漸沒有了。我長舒口氣,滿頭是汗,姥姥也恢復了平靜,咋咋嘴,不停呻吟,臉上浮現出大病初癒那種紅暈。我把枕頭塞到她的頭下,坐回椅子上,心還怦怦跳。正想閉眼假寐,無意中一抬頭看到門楣上掛著的那張符籙。


  我當時就跳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張符籙居然只剩下原來的三分之二!走過去細看,符籙下面邊緣有黑漆漆燒焦的痕迹,看樣子那一部分不知什麼時候給燒沒了。


  這怎麼回事?誰手欠給燒了?我看看符籙位置和方向,一直都保持著老舅貼時候的樣子,應該沒人動。怎麼平白無故就燒掉了三分之一呢?再說病房裡人來人往,誰也不可能當著眾人面去干這樣的事。


  我把住門框,探頭往外看看,醫院的走廊寂靜無聲,空空蕩蕩。長凳上坐著幾個小字輩,李揚赫然在列,因為溫度低,他們不由自主依偎在一起,頭碰頭在那呼呼大睡。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錯覺,總覺得走廊怪異,透著沉沉的陰氣,昏黃燈光下,像是有什麼不可言狀的東西存在著。


  我不敢再看,回到病房,坐在椅子上,心頭狂跳,坐立不安。


  這一晚上就沒怎麼睡。實在太乏迷瞪了片刻,還睡不實總覺得門外面有人。想睜開眼起身去看,潛意識中又覺得麻煩,眼皮子也重似千斤,怎麼都起不來。後來我一想,我的任務就是拍枕頭,已經完成了其他事就不管了。愛誰誰,這又不是我姥姥,我操哪門子閑心。意識一沉,索性大睡起來。


  中間好像讓人叫醒了一次,我迷迷糊糊又睡了。等再醒來,天色大亮,我不知什麼時候睡在行軍床上。一翻身坐起來,腦袋發脹,像是喝醉了酒,腦仁都疼。


  李揚坐到我旁邊,塞給我一大杯熱豆漿:「醒了?」


  我有點來氣:「你昨晚跑哪了?」


  李揚乾澀地一笑:「昨天咱倆說完話,我靈感突然來了,趕緊跑到網吧,趁著熱乎勁把姥姥故事給傳了上去。等回來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像喝了假酒似的全睡著了。我在走廊溜達一會兒,越來越冷,可又沒地方去,只好跟他們擠一擠勉強睡了一覺。」


  我嘆口氣:「李揚啊李揚,咱倆的合約就到今天為止吧,我還想多活兩年。你猜我昨晚看見啥了?」


  他看我。


  我把昨晚遇到夜貓子和符籙燒壞的事說了一遍。他臉色變了,拉著我到門楣去查看,那張符籙果然燒掉了三分之一。李揚道:「老劉,你昨晚遇到的事情很可能是生魂叫。那是陰間的鬼差喊人名,喊誰誰走。」


  我指指符籙問:「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時,走廊里有幾個人圍成一圈激烈地說著什麼。我們倆對視一眼,走過去聽。圈子裡說話的正是老舅,他苦著臉大講特講,說得吐沫橫飛:「昨晚做了個噩夢,可把我嚇壞了。你們猜我夢見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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