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大民
女人完全嚇傻了。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別說她,換成我當場都能尿褲子。
也不知怎麼,恍惚之間,女人便進到棺材里。棺材蓋兒一合,裡面逼仄狹窄,一團漆黑。
她在無比驚嚇之時,忽然感覺到棺材里除了自己,還另有旁人。
那人在黑暗中,輕輕對著她的耳垂呼呼吹氣。
李媽媽嚇壞了,拚命掙扎。黑暗中的那人似乎伸出雙臂緊緊環住她,一動也不能動。
耳邊傳來的呼吸聲,判斷不出是男是女。李媽媽大哭:「你是誰?你放開我好嗎,我要回家!」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住她。
這時棺材在一晃一晃的搖擺,她馬上知道,這是四個小鬼在抬著棺材走。它們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她在棺材里掙扎,又是踹又是蹬,可身後那人的雙臂環得牢牢的,像是兩根粗壯的繩子捆縛。加上狹窄的空間,左右騰挪有限,做的全是無用功。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力氣,折騰一陣,額頭後背都是汗。棺材里是密閉的,燥熱非常,僅有的力氣也都耗光了。
她太累,索性也不動了。眼皮子沉重起來,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也不知多長時間,等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是遼西農村比較常見的農戶場院。院子廂房邊上是牲口圈,養著兩頭驢。大門外的房檐下面,掛著成串的紅紅辣椒,黃黃玉米,充滿了濃郁的鄉土風情。
院子里此時架著幾口大黑鍋,裡面熱氣騰騰,咕嚕咕嚕不知道煮著什麼肉,香氣瀰漫在冰冷的空氣里,聞的流口水。
李媽媽站在院子中間環顧一圈,覺得此地此景,似曾相識,可怎麼想又想不起來。
這裡的氣氛很怪異,有驢有鍋,卻空無一人。那幾口鍋里的肉也不知是給誰預備的。
她穿過院子,順著樓梯來到房前。門大開著,裡面陰陰沉沉,光線很差,她還是走了進去。
裡面是廳堂,正中擺了個香台,上面擺著一張放大的黑白遺像。看到這張遺像,李媽媽「啊」了一聲,全想起來了。
遺像上是個面容慈祥的老奶奶,花白頭髮,滿臉皺紋,慈眉善目。這個老奶奶,是李媽媽小時候一個姨奶,人走的時候她還不過七八歲。當時的她,跟著爸爸回老家過寒假,正趕上這個姨奶猝死出殯。
小孩子調皮,大人一時看不住,便自己溜進房裡,盯著姨奶的遺像傻看。那時正值黃昏,夜色籠蓋大地,模糊的光亮中,遺像上姨奶似笑非笑,像是活過來一般。
李媽媽對類似焦黃老照片的這一幕記憶尤甚,很長時間刻在她的腦海里。
沒想到時隔幾十年,自己居然又重新回到了這個場景。
她的記憶在緩緩蘇醒,她想起自己是被棺材抬來的。可為什麼來到這個地方呢?她下意識覺得,這一切都是有很深的寓意在。
死者為大,不管發生的事情多麼蹊蹺,她還是走過去,在香台前,敬了三根長香。敬完香,她看到遺像前的兩盞長明燈,火苗微弱,似燃似滅。
這可不好。在她老家有這麼個規矩,逝者會在家停屍三天,這三天里,長明燈火是不能滅的,一旦滅掉,據說很不吉利,可能全家都不會平安。
她拿起香台上的蠟扦,輕輕挑了幾下燈芯,火苗果然明亮了許多。
她長舒口氣,一轉頭,看到了屍床。
既然在家裡停屍,那肯定的有屍體停放的床鋪,所謂屍床。在屍體出殯下葬后,親戚們會瘋搶屍床上的被單褥子什麼的,據說把這些屍體用過的東西拿回家,能得到死者庇佑,全家安康。
此時的屍床很怪,床上並沒有停放屍體。只是在床頭放了個紅木小匣子。
這匣子外面雕龍刻鳳,紋的都是古木蒼松,看上去應該是個骨灰盒。
李媽媽走了過去,坐在床上,把匣子抱在懷裡。
她有一種很特別的預感,這匣子和自己息息相關,似乎有很重要的東西在裡面。
果然,匣子里傳來一陣特別的聲音,「咯咯」「呵呵」,像是牙齒撞擊,又像是打嗝的聲音。
匣子的蓋兒是上下拉伸的,她輕輕把住蓋子上的小把手,慢慢推了上去。
匣子里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裡面竟然裝的是個人頭!李媽媽抱住匣子,並沒有恐懼和害怕,因為裡面的人頭是李大民。
李大民的臉色白得就跟張紙一樣,而嘴唇則呈病態的艷紅,眼神迷茫,眼睛的焦點始終在漂移,像是得了重病。
李媽媽夜思夢想的兒子居然人頭裝在這個骨灰盒裡,這場景實在是詭異的讓人窒息。
女人一下哭了,眼淚落在李大民煞白的臉上,他忽然眨了眨眼,說了一句話:「媽媽……救我。」
李媽媽捧著骨灰盒淚如雨下:「大民,媽媽帶你離開。」她抱著盒子,就往屋外走。
剛到門口,便看到場院中央不知何時來了個人。
這人穿著一身白色練功服,剪了個平頭,背身而立。他雙手呈拱禮狀,微微垂頭,看上去有些古怪。
李媽媽剛要跨門檻出去,那人忽然動了,開始圍著院子繞圈。李媽媽這才看清楚,原來此人手裡舉著三根香,香煙渺渺,隨著他的動作,空中拉出三條細線。
這時,院外黑壓壓來了一伙人。只見人頭攢動,人擠人人挨人,也不知有多少個。這些人皆破衣爛衫,擠進了院子里。
別看有這麼多人,可每個人都面目不清,像是隱在薄薄的霧裡。時間不長,院子里擠滿了人,這些人渾渾噩噩,身體搖搖晃晃,看上去頗為詭異。
穿著白色練功服的怪人,把長香舉起,嘴裡念念有詞。院子里其他人像是忽然開了竅,蜂湧到那幾口黑鍋前,也顧不得裡面沸水蒸騰,把手直接伸進去撈吃的。
鍋里也不知煮的是什麼東西,撈出來之後,黑黑乎乎,長短不一,看上去像臘腸又像是下水。那些人也不知道燙,直接塞到嘴裡,大嚼特嚼起來。
那麼多人圍著黑鍋吃東西,咀嚼聲音不絕於耳,聽來像是到了豬圈。
李媽媽躲在門後面,想出去又不敢。這時,匣子里的人頭說話了:「媽媽……救救我。」
李媽媽哭著說:「我救你,媽媽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救你。」
「媽媽……帶我走。」人頭說。
李媽媽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夾住小匣子出了大門。順著階梯下去,便是人滿為患的場院。
她小心翼翼往下走,此時天空昏暗,夜風驟起,寒意順著身體延伸到心裡深處。她終於來到院子的邊緣,不遠便是圍著黑鍋吃飯的人群。
她下意識覺得這些人很危險,可要出院子,必須穿過去,避又避不開。
正猶豫害怕,匣子里的人頭忽然嚶嚶哭了起來:「媽媽……我好痛苦,渾身難受,救救我啊。」
當媽的一咬牙,繼續往前走,很快來到第一口鍋旁。那些人吃得津津有味,誰也沒顧得上看她。
濃郁的香味,瀰漫在空氣里,竟然產生一種醉酒的效果,聞之熏熏欲醉,腦子一陣陣犯迷糊。
李媽媽既害怕也有些好奇,這鍋就算看起來挺大,可也架不住這麼多人跟餓狼似的狂吃啊,裡面到底裝的什麼?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人群後面往裡看。
順著人縫看到,鍋里沸水蒸騰處,漂著幾個人。他們半沉半浮,僅露出一張臉在水面,身體在水下若隱若現。而外面饕餮的人群,撈的竟然是這些人的五臟六腑,活生生從身上撕扯下來。
鍋里這幾個人的表情非但不是痛苦的,反而露出了笑容。笑容滿面地看著別人吃自己的內臟,看了讓人發毛。
李媽媽就算再是女漢子,也架不住這麼恐怖的場面,她陡然一聲尖叫。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回頭看她。
白色練功服的怪人,雖然看不清五官,但感覺上他很憤怒,眉頭似乎都緊皺起來。大喊了一聲:「回去!」
李媽媽嚇得就要往屋子裡跑,可剛上台階,就聽見匣子里李大民說話,那聲音帶著極為悲慟的哀腔:「媽媽,媽媽,別回去,帶我走啊。」
李媽媽站在階梯上,左右為難。這時,院子里的人群開始朝她湧來,隨著他們的行進,一股肉眼可見的灰色薄霧也籠罩過來。
那白衣怪人站在場院當中,從懷裡掏出一根笛子,輕輕吹動,聲音悠揚,只是曲調很怪,聽起來七扭八拐的,很像是鄉間出殯的音樂。
伴隨著聲音,人群轉過身,蹣跚又回到黑鍋旁,井然有序地繼續吃起來。
「媽媽。」匣子里李大民的人頭說話了,李媽媽低頭去看。
李大民的表情忽然變得格外猙獰:「為什麼不帶我出去?臭女人,你去死吧!」隨之,人頭嘎嘎怪笑,五官扭曲,那表情簡直惡毒到了極點。
伴隨著笑聲,女人在夢中驚醒。
她從床上坐起來,看到丈夫目瞪口呆地看過來,而自己滿頭滿身流著虛汗,被單都濕了。
「你怎麼了?做噩夢了?」李大民爸爸問。
「我夢見咱兒子了。」李媽媽嘴唇顫抖,努力控制著情緒。
李大民爸爸嘆口氣,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兒子,動不動就給你玩失蹤,誰受得了。
他輕輕撫摸老婆的後背,忽然李媽媽說道:「咱們兒子是不是有個朋友叫劉洋?」
李大民爸爸眨眨眼,想了想:「好像有,以前來過咱家吃飯,我記得還是你下的廚,怎麼了?」
「我也夢見他了。」
聽到這,我幾乎拍案:「阿……姨,你夢見我了?剛才你講夢的時候怎麼不說?這裡面怎麼還有我?」
李媽媽看著我,一字一頓:「我說了啊。你就是被黑鍋煮著的人之一,五臟六腑被掏出來吃。我看見你,一直在那笑啊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