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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祭宮之戰

  秦始皇陵南依層層疊嶂、山林蔥鬱的驪山,北臨逶迤曲轉、似銀蛇橫卧在渭水之濱,高大的封冢在巍巍峰巒環抱之中與驪山渾然一體,氣勢雄偉。


  秦王掃**,虎視何雄哉,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和這座曠世皇陵聯繫在一起,而且是那樣的緊密,也未曾想過,真的有一天,這沉睡千年的皇陵會由我來開啟。


  約定好在驪山見面,我們趕去的時候離越千玲魂魄歸幽冥剛好四十八天,在驪山底和蕭連山還有穆汐雪她們匯合,顧安琪和葉輕語不顧蕭連山阻攔,也一同前來,越千玲還是昏睡不醒,葉輕語把玉圭交給我的時候,透過玉圭我察覺到深厚的道法,徐福應該在這裡,可我並沒見到他。


  葉輕語告訴我,徐福將畢生法力傳給她,已經在龍虎山羽化歸天,對於這個消息其實我並不震驚,他留葉輕語傳授道法,我心知肚明他是真想駕鶴西歸,越雷霆注視著我身後,我知道他在看什麼。


  他和虞姬在一起。


  我黯然的回答,越雷霆豪氣干雲的笑出身,聽得出有些落寞和孤寂,但更多是為古嘯天的欣慰,皇陵靜埋千年沒被任何人驚擾過,是沒有人能進去,更沒有人能活著進去。


  事實上在這裡包括最後一個對皇陵了如指掌的穆汐雪,她在皇陵被封蓋后,至於入口連她也不知道,我的目光投向越雷霆,若還有人知道怎麼進去,想必只有設計這裡的人,言西月算一個,可他只是負責修建,至於其中鮮為人知的秘密,恐怕知道的只有越雷霆。


  越千玲的魂魄我收在符籙之中,只有到了祭宮才能灌注到她體內,越雷霆帶著我們每有去秦始皇陵,而是往驪山的半山腰走去,在葬書中有過關於驪山有通向秦始皇陵的傳聞,不過從來沒有人找到過。


  到半山腰的時候已是深夜,越雷霆停在一處山壁前面,然後看了我一眼後退到一邊。


  「入口就在這裡,不過只有你能開啟。」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我手中的玉圭,月色之下我持玉圭向前,越是靠近那山壁手中玉圭越是渾黑,遠處的秦始皇陵四周土地微微震動,越雷霆說我一旦開啟祭宮,守護在皇陵外的百萬亡魂會附身於兵馬俑之上護佑皇陵,那是一支可以毀天滅地的大軍,如今已經被我徹底的喚醒。


  山壁在玉圭的黑光照耀下緩緩分開,通向前方的道路被兩邊持戟石俑鋒利的兵器所阻擋,我走向前那些兵器被收起來,兩邊的石俑如同親衛站立,整齊如一的動作和聲音在悠遠的山體中回蕩,若不是這些石俑身上抖落的塵埃還有他們那赤如鮮血的眼睛,很難想象,這些石俑都是已經被賦予戰意,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且嗜血殘暴的亡魂大軍。


  我們穿行在通道中,這條筆直的道路會帶我去一切開始的地方。


  等我真正到達的時候,我還是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撼,百萬擁有陰陽兩界之力的大軍有多少,我曾經認為這是一個誇張過的數字,或許指的就是秦始皇陵外的兵馬俑,加在一起充其量不過數萬人。


  但等我站在通道的盡頭時候,我才真正領悟到為什麼九天神眾會算計嬴政,為什麼十殿閻王之一的秦廣王會妥協。


  在我面前被火光照亮的地底,觸目所及全是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按照秦軍編織,前軍、中軍和後排重步以及弓弩還有鐵騎,那是一支真正的軍隊,就安安靜靜的站在我的面前,我走向什麼地方,他們的目光就追隨到什麼地方,他們如同靜候於此飢餓千年,就在等待我一聲令下,他們便可吞噬一切來填補那雙雙嗜血的眼睛。


  百萬亡魂大軍按四方隊形分佈,我穿行在這些可以毀天滅地的亡魂之中,所到之處無不感應到他們呼之欲出的暴戾和永遠無法填滿的嗜血。


  在亡魂大軍護佑的中間,我看見一座巍峨聳立的宮殿,葬書中記載,秦始皇陵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異怪徙藏滿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


  嬴政在驪山地底與其說修建了一座皇陵,還不如說修建了另一座大秦皇宮,慢慢的一切開始變的熟悉,這些印象我曾經在三曲真鏡中見到過,以至於這裡一草一木似乎我都感覺眼熟。


  登上高殿我能環視這地底雄偉壯觀的一切,百萬亡魂大軍盡收眼底,亭台樓閣讓我恍如隔世,我轉身往地宮最深處走去,那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那裡應該就是祭宮,一切開始的地方。


  我站在青銅巨獸的大門處,手按在上面遲遲沒有用力,四周是令人窒息的安靜,我回頭看我身後每一個人,最後目光落在越雷霆抱著的越千玲身上,事到如今我不知道重開祭宮將會意外著什麼,若是真能結束,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風浪,願一切都永遠埋葬在這裡。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大門,永不熄滅的火光照亮這奢華的宮殿,作為皇陵最大的宮殿,殿頂繪滿天星宿,都是由碩大的明珠鑲嵌,抬頭能很清楚的看見北斗和九星以及九宮,滿天神眾包羅萬象,腳下是琥珀鋪設成的殿面,清楚的看見一條銀龍串流而過,蜿蜒盤旋在整個皇陵四周,這就是傳聞中的寶石為天,水銀為河,而這裡也是封絕一切的三絕之地。


  宮殿是按照秦皇宮主殿修建,盤龍柱、編鐘等等巨細無遺,殿堂正中是龍椅,後面一大一下金漆棺槨各一副,若是沒猜錯,那是嬴政給自己和羋子棲準備的。


  「記憶呢?」我忽然眉頭一皺,看向秋諾。「你不是說過只要我重開祭宮,就能找回封存在裡面的記憶,可是,為什麼我什麼也沒感覺到?」


  「記憶又怎麼可能被封存。」


  聲音從我們所有人身後傳來,我既然是唯一可以開啟這裡的人,那還有誰能到這裡,我詫異的目光看向宮殿的門口,只有秋諾沒有回頭,她讓開身體,那人緩緩信步走進來。


  斗笠壓的很低,到現在我還是看不見他的樣子,一切都結束,對,還有他,我應該在這裡會知道他是誰。


  黃爺的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穩,在龍虎山他和秋諾都阻止了嬴政誅殺羋子棲,他的目的和存在的意義對於我來說始終是一個謎。


  嬴政在三曲真境學得曠世神通,他本不為千秋萬代,即便最後泰山斗天也僅為羋子棲一人,可是從真境出來,嬴政發現羋子物是人非,羋子棲想要的三界一統,可惜她沒帝命,她需要一個幫她完成一切的人,那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國讎家恨,嬴政意識到這一切時,羋子棲已墮魔道。


  黃爺走到我身邊很從容的說著,似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發生的事。


  「後來呢?」我平靜的問。


  荊軻刺秦,嬴政看重荊軻膽識,他想要力挽狂瀾就必須有人幫忙,大秦朝堂除言西月之外,在嬴政入三曲真境之時,都以羋子棲馬首是瞻,倘若一人能讓大秦千秋萬代,那坐在廟堂之上的是誰已經並不重要。


  「所以嬴政沒殺荊軻……三曲真境!」我聽到這裡有些領悟,回頭看了越雷霆一眼。「嬴政帶荊軻去過三曲真境,教會他道法,這也是為什麼越雷霆上龍虎山猶如無人之境的原因。」


  越雷霆不置可否,不過眼神有些詫異,看著我面前的黃爺疑惑的問。


  「秦皇的確在三曲真境傳我道法,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黃爺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單手負在身後,這個動作看上去很眼熟。


  「羋子棲領悟所有龍甲神章,除了沒帝命無法號令三界之外,玄門她堪稱第一人,嬴政讓荊軻和言西月共同修建祭宮,其目的是想在三絕之地永困羋子棲,而羋子棲之所以沒有察覺,是因為,三絕之地能開啟幽冥之路,她無帝命所以打算借陰陽之力逆天改命。」


  黃爺像是在給我們講一個故事,一個似乎只有他才清楚來龍去脈的故事,我沒有說話安靜的聽下去。


  「嬴政打算在祭宮封印羋子棲,可是他也知道要勝過羋子棲難入登天,因此未讓荊軻同行,留在外面以策萬全,在祭宮羋子棲對嬴政沒有防範,四大弟子更不是嬴政對手,嬴政一擊命中……」黃爺稍微停頓了片刻后聲音有些惆悵。「若是嬴政手中天子劍刺下,想必所有的一切千年前就該結束,羋子棲沒有防備,正因為如此,嬴政念及舊情不忍下手,最後只是以命封印羋子棲。」


  「嬴政沒打算出去,他想在這裡結束一切……」我慘然一笑聲音低沉的說。「這麼說,嬴政當時並不知道他早已被九天神眾所算計,他的萬世天命,事實上其實是萬世詛咒,他想結束一切,殊不知不過是另一場宿命的開始。」


  「對!不久之後項羽燒毀阿房宮,嬴政讓荊軻布下的四方結界被毀,嬴政和羋子棲重回六道輪迴。」黃爺仰頭他的背影很偉岸淡淡的說。「嬴政和羋子棲可以轉世為人,但只有遇到真正能承載他二人命格的人,才能真正重臨人世,秦一手和魏雍從未停止過找尋能讓羋子棲復活的辦法,直到……」


  「直到秦一手遇到我。」我深吸一口氣接過黃爺的話。「我是能承載嬴政命格的人,秦一手找到我的時候,就預示著新的一場宿命又開始了,既然有我,就一定還有一個能承載羋子棲的人降世。」


  後面的事不用黃爺說,該知道的我也知道了,現在唯一沒有解開的疑惑就是我面前的黃爺。


  「知道這些事的人不會太多,知道這麼詳盡的更少,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在龍虎山阻止誅殺羋子棲,因為嬴政殺的並不是羋子棲,七竅玲瓏心未開,只有回到這裡,羋子棲才算真正的復活,若是在龍虎山誅殺羋子棲,那和千年前這裡發生的一樣,不過是下一次宿命的開始。」黃爺沒有回到我的疑惑繼續說下去。「只所以讓你回到這裡,就是要你真正終結一切,千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事再現,不過這一次……」


  黃爺一邊說一邊走向宮殿的台階,拾階而上停在龍椅旁,手撫摸著扶手,慢慢轉身竟然坐在了上面,我看著他緩緩掀開一直遮擋面容的斗篷,當他臉完成露在我們面前時候,我目瞪口呆的說不出話來。


  「朕說過,你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朕。」


  高坐在龍椅之上的竟然是嬴政,也只有他能安坐於那個位置,即便我離他這麼遠也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威嚴和霸氣,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劍,一把能毀天滅地令一切折服的劍,寒殺之氣四溢。


  「怎麼會是你?!」我震驚的蠕動嘴角。


  「朕去祭宮自知有去無回,朕留下一魂一魄交秋諾守護,以防萬一在祭宮事與願違,朕未雨綢繆終算是有些用,千帆過盡朕看淡滄桑,一直在等重新君臨天下。」嬴政和我對視語氣似乎有些讓我疑惑。「你身上有朕的魂魄,朕告訴過你,你便是朕,而朕亦是你,你差的便是朕這裡的留著的一魂一魄,你所承載的元陽中,秦一手和魏雍篡改了四件神器上的記憶,真正的記憶朕都給你留著。」


  我恍然大悟,難怪我見到嬴政總有讓我說不出的感覺,其中一個是我每次獲得元陽時隨之而來的嬴政,而另一個是在我魂游虛空時見到的嬴政,也就是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人,在虛空中還有在魔鏡中他給我說過的那些話,明顯要睿智的多。


  朕要君臨天下靠僅剩的一魂一魄當然不行,你承載朕的命格,所以,所有的事都要你自己去經歷,朕不過是虛無的魂魄而已。


  嬴政說到這裡手按在龍椅的扶手上,我看見他的手空無的穿過扶手,終於明白為什麼既然他一直都存在,還要讓我去完成所有的事,我見到他永遠都是在晚上,他和任何亡魂都一樣,是沒有實體存在的魂魄而已。


  「你在幽冥的時候,秦廣王曾說和你有過協議。」我轉向秋諾很自信的說。「如果我沒猜錯,是你交出第九鼎由閻君看管,而換取的是嬴政的一魂一魄留存於世。」


  嬴政幫秋諾回答了我的問題,他點著頭從龍椅上走過來,在我面前伸出手。


  「是你君臨天下的時候了。」


  秦一手說過世間再無秦雁回,我一直堅信我可以做回自己,直到見到嬴政前一刻我也是這樣想的,我還沒成為那個千古一帝,不是我有多堅守,而是我還沒擁有全部的魂魄,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在三曲真境嬴政不願站在魔鏡的前面,我和他不可能同時存在,我很清楚觸碰嬴政的後果,我會吸收掉那一魂一魄,然後……


  然後這世間就真沒秦雁回了。


  或許在之前我會斷然決絕的搖頭拒絕,可是越千玲還昏迷不醒,我要救她就必須變成另一個人,我慘然的笑,到最後我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宿命,我即便是救回越千玲,可站在她面前的已經不是秦雁回,我不知道記憶中還會不會有她的存在。


  我看向其他人,每一個都是和我經歷過生死的朋友,我選在這裡結束一切,可從未想過也會和他們斷絕一切。


  「不管將來會是什麼樣子,你永遠都是我哥。」蕭連山這一次沒有挽留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見堅毅的決絕。


  「永不相負!」聞卓還是玩世不恭的微笑,我能看出他眼中的傷感。


  顧安琪和葉輕語都埋著頭,甚至都不願意看下去,我感激的對他們每一個笑了笑,轉過身去和嬴政對視一眼,慢慢抬起手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觸碰在一起。


  那一刻我記起所有的一切,最後的一魂一魄完全和我合二為一融入我的身體之中,等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完全是用另一種眼光注視著這裡的一切。


  就是如今我所站立的位置,千年前站在我對面的是羋子棲,我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天子劍刺進她胸口,記憶中她笑魘如花,她完全有能力擊退我的,她低頭看沒入胸口的劍,非但沒退反而向前一步,那時我的手在抖,殺伐萬千我眉間不皺,她一眼凄然我竟然亂了方寸。


  我拔出天子劍,上面是斑斑血跡,落在眼中格外刺眼,我反手一劍刺入自己胸口,若是可以即便要結束一切,我也希望能和她長眠於祭宮。


  想到這裡我胸口還是一如既往的隱隱作痛,我轉身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容,我慢慢走到宮殿之外,在高高的樓台上環顧這裡的一切,下面百萬大軍齊齊跪下,我負手而立久久沒有半句言語。


  「都走吧,朕來了結這一切。」


  從來不會有人違背我說過的話,可是這一次卻沒有人動,穆汐雪走到我身邊。


  「汐雪不走,陛下在哪兒汐雪一生相隨。」


  我溫情的去看她,轉身看著其他人,第一次語氣中沒有了威嚴。


  「君臨天下……哈哈哈,朕千年後君臨天下遇到的第一句事居然是你們抗旨,諾兒,你為朕所做已經夠多,朕不再留你,千年相陪你我緣盡於此吧。」


  秋諾搖頭此刻她看我的目光依舊是眷戀和信任。


  「天下之大可在諾兒眼中終不及在秦皇身邊安心,諾兒想走,可已經習慣了陪著秦皇的日子,讓諾兒走,諾兒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


  言西月和越雷霆跪在地上,他們不用我勸,都是忠骨入魂之人,我看向聞卓。


  「朕可還有欠你的?」


  「沒有,聞卓執念秦皇那一劍足矣。」


  「那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等我朋友。」


  聞卓的回答很簡單,卻讓我找不出任何讓他離開的理由,還有蕭連山和顧安琪以及葉輕語,他們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我有些惋惜的嘆息。


  「朕既然君臨天下,你們朋友……怕是回不來了。」


  他們應該還不願意也不想面對這個事實,不過他們的目光依舊是堅持,這麼多人抗旨不從,居然我還能笑,完全是一種欣慰的笑。


  千年前這裡發生的一切會再重演一次,我已經重回人世,等的就是真正的羋子棲,我把魂魄灌注到越千玲的身體里,她還魂的瞬間整個人胸前一團光亮閃耀,她整個人被包裹在光亮之中,那是封存在這祭宮之中羋子棲最後一份法力。


  等到光亮淡去,紅顏白髮的女子站在我面前,七竅玲瓏心已經完全被沖開,我曾經一生摯愛的女子,猶如千年前一樣安靜祥美的站在我面前。


  唯一不同的是,我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天子劍。


  羋子棲看著我手中的劍,緩緩向我走來,讓我想起她曾經眼中的決絕。


  「陛下在龍虎山不曾下手,子棲當陛下還心存舊情,重開祭宮讓子棲重回人世,龍虎山陛下句句肺腑,子棲字字銘記於心,子棲只問陛下最後一句,是否一定要親手了斷子棲?」


  我忽然發現沒有勇氣去看她,曾經濡沫持子之手,如今卻兵刀相向,我避開她幽怨的目光,看向宮殿上面那金漆青銅棺槨。


  「朕誅你於天子劍下,朕答應你長眠祭宮永世相陪,子棲你可以願意。」


  「願意!」


  羋子棲的回答讓我都有些措手不及,甚至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羋子棲單手抓住劍刃,太用力手掌陷入劍刃之中,點點殷紅滴落觸目驚心。


  我無力的持天子劍,可羋子棲握著劍尖沒有半點遲疑的抬起,就抵在自己胸口處。


  「陛下在龍虎山說是子棲弒君,三曲真境斷了陛下純真,子棲心中一直有話想對陛下說,原本想等著祭宮建成之日告訴陛下,誰知……子棲一等便是千年。」


  羋子棲用力一握,劍尖由她胸口沒入,我曾想過和她之間會有一戰,會驚天動地,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子棲身有刺秦之命,入秦之時日日夜夜想手刃陛下。」羋子棲聲音黯然沒有絲毫避諱和隱瞞的說。「子棲初見陛下於咸陽,弒君一人可報大楚國讎,子棲於陛下朝夕相處,陛下仁厚不失為治國之君,子棲即是百鍊鋼,陛下精誠所至,子棲早已對陛下繞指柔。」


  羋子棲的面容孤冷,我更多是看著從她胸口留出的鮮血,我等千年不過就是在等親手了結她這一刻,真正等到居然發現根本下不了手。


  陛下說子棲在三曲真境弒殺了陛下純真,子棲就告訴陛下真正的原因,九州鼎上的龍甲神章是曠世神學,子棲有幸參悟其中奧義,觀陛下面相雖貴為人中之龍,但命中孤絕會早亡於世,命不過五,享壽五十不到,龍甲神章上曠世神通能幫陛下千秋萬代,子棲知道陛下不喜紛爭安於平淡,可子棲盼陛下萬世安康,遂創三曲真境逼陛下學龍甲神章。


  擅改天命有違天數,陛下即便能通天徹地也難逃生老病死,除非……


  羋子棲說到這裡再一用力,劍刃又沒入半寸,我嘴角蠕動,握著天子劍的手抖動不已,羋子棲有亂世之力又豈會在我面前編造故事,我聽到這裡震驚萬分。


  我想要拔出她胸口的劍,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除了更多的鮮血湧出外,她的面容也越發哀傷,她直視著我凄然的說下去,除非陛下能一統三界,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陛下說是子棲給自己準備的,那八個字真正的意思是必須三界獨尊,壽與天齊。


  子棲沒帝命,又豈敢奢望千秋萬代,要想三界獨尊,陛下就必須三界一統,子棲知道陛下宅心仁厚不忍烽火天下,陛下在三曲真境修鍊之際,子棲兵伐六國!

  第一個!第一個討伐的是子棲自己家國,下令屠城的也是子棲,陛下說子棲遁入魔道,殊不知,人界一統對於子棲易如反掌,要伐冥界需用亡魂之力。


  這百萬擁有陰陽之力的大軍。羋子棲抬手指著宮殿外面慘笑,子棲就告訴陛下,那全是子棲用滿手血腥為陛下換來的。


  羋子棲再用力,更多的劍刃被她刺入胸口,我已經踉蹌的鬆開手,不停蠕動的嘴角如今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子劍就懸在羋子棲的手中,我退一步她往前走一步,我終於明白在龍虎山她為何哭的如此哀傷,不是愧疚而是傷心,我以為自己懂她,事實上我從未讀懂過她。


  最後是泰山斗天,子棲本想隨陛下一同前往,可子棲知道斗天怕是陛下一己之力難以蕩平天界,子棲留在祭宮是想幫陛下喚醒這百萬大軍……


  功敗垂成!子棲本在祭宮等陛下回來告訴這個消息,子棲等來的卻是陛下刺入胸口的匕首。


  「朕……朕沒想過千秋萬代,朕只想於你白頭同穴埋骨,為什麼……為什麼你現在才說。」我慌亂的不知所措,劍刺在她的胸口,可我分明感覺到生不如死的絞痛。


  我衝過去拔羋子棲胸口的天子劍,她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扣起一指彈在劍身之上,一聲龍吟,天子劍斷成兩截,我退了好幾步悔恨的看著她。


  「子棲為陛下甘掏肺腑,千年前陛下傷子棲,我對陛下無半句怨言,子棲等陛下千年,等來的是陛下持她人之手,刀劍相向。」羋子棲慘然一笑慢慢拔出胸口斷劍。「陛下可知子棲有七竅玲瓏心,此心至善,沾惡便會入魔,子棲為陛下不惜滿手血腥,六國亡魂盡在子棲一人之手,這七竅玲瓏心早就被玷污,子棲一直克制魔性,想待陛下三界一統毀心葬於此地,陛下想要誅子棲的心,子棲給陛下便是,可是……陛下龍虎山廢后斷了這份情義,子棲本想對陛下繞指柔,陛下非逼子棲百鍊鋼,那好……子棲所做一切都是為陛下,既然在陛下眼中子棲不過是亂世之人,那就讓陛下看看,子棲是如何亂世!」


  什麼都是錯的,我獃滯的愣在原地,淡看世間千年變遷滄桑,我以為自己是最懂對錯的那個人,原來我也一樣,善惡不分,對錯不知,我等千年想要了結的人,卻是為我能壽與天齊不惜甘願遁入魔道的人。


  我手中斷劍掉落,已經不知道該去解釋還是懺悔,羋子棲也沒再給我留下機會,哀莫大於心死,那種感覺我曾經有過,曾經我對她也是這樣,就如同羋子棲如今看我的表情。


  羋子棲揮手而出,手中鮮血灑落一地,她手中斷劍向我刺來,那一刻我沒想過要躲,那是我對她千年的虧欠,若是這一劍能還她,我沒半句怨言。


  穆汐雪在身邊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想要推開我已經來不及,她轉身擋在我面前,羋子棲這一劍灌注了太多的怨恨和決絕,以她的法力,試問天下還有誰能抵擋。


  穆汐雪想要用身體擋住這一劍,言西月幾乎是和他同時動的,在穆汐雪擋在我面前時候,他擋在了穆汐雪的前面,我看著斷劍沒入言西月的胸口,然後再穿透穆汐雪的後背,她還緊緊的抱著我,胸前有溫暖的潮濕和尖銳的刺痛,我低頭看見她胸前一抹血紅,斷裂的劍刃從她胸口透出,就抵在我的胸前。


  我開始清醒,是那血腥讓我從混沌中恢復過來,穆汐雪的身體無力癱軟的倒在我懷中,也是在這祭宮之中,我全力誅殺羋子棲,魏雍從我身後偷襲,千年前她已經替我擋過一劍,所有發生的事還在重演,我以為能改變,事實上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沒變過。


  「公……公主已經不再是公主。」穆汐雪艱難的說著,

  弦台宮時我也是這樣生離死別的抱著她,我救她回來竟然接過是再為我死一次,我肝腸寸斷的抱住穆汐雪,前面的言西月埋頭跪倒在地,他已經無力再回頭看我。


  「臣為大秦盡忠了!」


  穆汐雪在我懷中冰涼,我心痛的完全說不出話,慢慢抬頭看著羋子棲。


  「都是朕一人的錯,你要怪就怪朕的不是,難道這才是你想看到的?」


  不!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羋子棲的回答是那樣陌生和冷漠,我看著她身邊漸漸散開的黑霧,她那曾經明媚清晰的雙眸如今就在我面前變成混沌的漆黑。


  「子棲就亂一次世給陛下看看。」


  羋子棲單手反起,環護在她四周的黑氣猶如萬千黑龍散開,整個地宮石破天驚完全籠罩在黑氣之中,黑氣所到之處全是鬼哭狼嚎的哀鴻,那是羋子棲一直克制的魔性,也是她手中所沾染的六國亡魂,七竅玲瓏心沾染丁點惡便會入魔,這衝天的怨氣所侵染的七竅玲瓏心完全被釋放出來,羋子棲徹底墮入魔道。


  羋子棲伸出一手,慢慢旋轉在宮殿下面的廣場上,一處黑洞猶如憑空被撕裂而成,慢慢擴大裡面陰風四起,我震驚的看著那黑洞,羋子棲利用這三絕之地,開啟幽冥之路。


  祭宮外面百萬亡魂大軍有陰陽兩界之力,只聽命於我一人,本來都跪服在殿下,如今羋子棲開啟幽冥之路,重召冥界之力,無數亡魂被釋放出來,萬千道黑霧在整個祭宮四處飄蕩,隨意的附身在亡魂身上,我看見跪在下面的亡魂開始零零星星的站起身,那是被羋子棲超控的亡魂,然後越來越多,她沒有帝命,卻用這樣的辦法來控制這支可以毀天滅地的大軍,一旦所有亡魂被羋子棲開啟幽冥之路召喚的冥界之力所控制,完全入魔的她會毀掉三界。


  我猛然站起身,我知道如今我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就如同穆汐雪說的那樣,她已經不是羋子棲,我剛拿出傳國璽試圖阻止幽冥之路的開啟,羋子棲道法創虛空,原先的祭宮消失在我眼前,無盡虛空中,龐然大物的燭九陰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們,羋子棲站在燭九陰旁邊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這上古神獸是她一手養大,燭九陰識魂認主,我把它困於海底金宮,陰差陽錯還是被越千玲帶了出來,以我的法力可以對付這上古神獸,可是我很清楚,羋子棲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


  「陛下想救蒼生,子棲就讓陛下看著這天下蒼生在陛下面前變成皚皚白骨,就先從陛下身邊的人開始。」


  秋諾走到我身邊,手中軟鞭抖出。


  「秦皇保證,諾兒去了。」


  我無力的閉上眼睛,撫摸在她秀髮上,不知道該說什麼。


  秋諾嫣然一笑,燭九陰低吼一聲,巨大的龍首猛然俯衝下來,秋諾手中軟鞭一甩,凌空躍起迎著龍首而去,九條軟鞭擲出,無限延伸纏繞在燭九陰龍首之上,秋諾在燭九陰面前渺小的如同一粒塵埃,可秋諾發力猛然扯動手中軟鞭,俯衝下來的龍首硬生生被她拉起,秋諾靈活自如躍到燭九陰頭頂,向後用力一拉,身形碩大的燭九陰轟然倒地,即便是虛空也地動山搖。


  秋諾揚鞭而起,燭九陰唯一的弱點是龍首下面的逆鱗,那是它全身最軟的地方,燭九陰的心臟也在其中,燭九陰倒地,剛好露出逆鱗,秋諾從天而降,手中九條軟鞭合在一起,宛如一條黑龍雷霆萬鈞的呼嘯而下,向燭九陰露在的逆鱗刺去。


  當!

  一聲刺耳的撞擊身,秋諾手中那勢如破竹堅不可摧的黑鞭撞擊在燭九陰的逆鱗上,可是竟然未刺入分毫,秋諾的法力我心知肚明,若是這樣都無法穿透燭九陰,那就再沒辦法制服這上古神獸。


  或許就連秋諾也不曾想到自己全力一擊,竟然傷不了燭九陰分毫,剛一分神,燭九陰巨大的蛇尾從秋諾後面襲來,重重的打在她身上,毫無防備的一擊,秋諾連軟鞭都拿不穩,整個人被震飛出去。


  燭九陰仰頭低吼三聲,聲聲都振聾欲裂,燭九陰的暴戾之氣與生俱來,一旦被激怒一發不可收,秋諾倒地好不容易才撐起身子,燭九陰沒給秋諾留半點喘息的機會,整個巨大的身軀變得赤紅,吞天食月的巨口張開,猛然向秋諾衝去,瞬間一股火海烈焰從燭九陰口中噴出,秋諾的法器以掉,頃刻間她在我眼前被火海所淹沒,整個虛空充斥著炙熱的氣流,熱浪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沒有法力屏障是經受不起這樣炙熱的火海,燭九陰把剛才被擊倒的憤怒完全發泄出來,但那火海中我看見一抹白光閃現,猛然衝天而起,我沒擔心過秋諾,以她的法力抵擋這火海還不在話下,燭九陰低頭焚燒秋諾,沒料到秋諾還有能力反擊,它龍首低垂,剛好被秋諾一躍而上,秋諾伸開五指如同獸爪,我已經很久沒看見秋諾真正的樣子,那尖銳的利爪才是她致命的武器。


  燭九陰最軟的地方是在逆鱗,不過還有一個地方,以秋諾的聰明她一定會想的到,就是燭九陰的眼睛,燭九陰有雙目並立在龍首,只會有一支睜開,閉合的時候猶如玄鐵磐石堅不可摧,可這稍縱即逝的瞬間,燭九陰根本沒想到秋諾會迎著它龍首而去,等燭九陰反應過來,秋諾的五指深深陷入它睜開的眼睛之中,用力一劃,燭九陰的單眼被撕裂。


  一聲撕心裂肺的巨吼在虛空響起,燭九陰擺動著巨大的身體,痛苦不已的甩動著龍首,從瞎眼中流出的黑血如同泉源,秋諾給了它致命的一擊,這上古的龐然大物完全失去方寸,痛苦不已的在虛空倒地掙扎。


  秋諾回到我身邊,滿身傷痕漸漸消失又恢復了以往的樣子,燭九陰痛苦的在地上哀鳴,然後慢慢重新把身體盤踞起來,受傷的龍首直起,我能聽見它沉重憤怒的鼻息,燭九陰的寒冰和火海是傷不了秋諾的,可是被激怒的燭九陰還有一樣,同樣也傷不了秋諾,但卻能傷到我。


  我看見燭九陰在眨動另一隻閉合的日眼,那是燭九陰真正令人可怕的地方,它那隻眼睛能通幽冥,但凡被它眼睛所看的人,會魂飛魄散。


  我有辦法能抵擋,秋諾也有,可是我身後的這些人不能,這上古神獸不能存活於世,若放它出去才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那瓶瓷瓶呢?」秋諾看向我,似乎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


  「那是你元嬰之血,倘若沾染你畢生道行會毀於一旦。」我拿出瓷瓶和她對視。


  「諾兒已許諾閻君,若真能塵埃落定,諾兒願重入六道修行,早晚的事,就讓諾兒去吧。」秋諾淡笑無怨無悔。


  燭九陰的日眼快要睜開,我重重嘆口氣,握碎手中瓷瓶,一滴赤紅血滴落在秋諾掌心,瞬間她在我面前雙目變成如血般赤紅,渾身上下漸漸如同被冰霜所覆蓋,有月色一般皎潔的明亮。


  她最後看了我一眼,透著眷戀和不舍,但我卻沒看見絲毫的猶豫,她轉身向燭九陰走去,在我視線中她變成一團銀色,慢慢舒張的九條白色尾巴從她身後露出來。


  秦雁回曾經看過秋諾面相,說秋諾此相只配君王,事實上秦雁回沒有說錯。


  青丘之國的神民,上古最強大的妖獸。


  九尾妖狐。


  秋諾的先祖曾為大禹帝后,助其成就夏朝千秋,歷來九尾妖狐只配君王,我遇到秋諾的時候,她還是剛剛出生的九尾狐,她和我從小長大,在別人眼中她是妖物,在我眼中她如同我妹妹,三曲真境,她陪我一起修行。


  秋諾天資聰慧又是上古神妖,她隨我在三曲真境中,我修鍊成曠世神通,而她竟然修鍊成人形,龍甲神章她無師自通也參悟其中奧義。


  這千年來一直是她守護著我的一魂一魄,燭九陰張開眼睛,秋諾展開九尾如同漫天屏障,阻擋燭九陰的視線穿透過來,她是上古妖獸,和燭九陰一樣三界之外的神物,燭九陰的日眼對她沒有絲毫效果。


  九尾妖狐九條尾巴代表九條靈魂,這也是秋諾不死之身的原因,燭九陰見對面秋諾真身對它一點反應也沒有,煩躁的用巨大的蛇尾敲擊著虛空,高高抬起向秋諾壓下來,燭九陰是完全忽視了九尾妖狐的神力,秋諾九尾擺出,在這虛空無限變大,頓時變成一頭和燭九陰同樣大小的巨妖,尾巴靈活的纏繞出去,九條白尾巴緊緊綁住燭九陰的身體,燭九陰想要掙脫拚命翻動,秋諾四爪奇下,按在燭九陰的身上。


  燭九陰狂暴難安,回頭張開巨口像秋諾尾巴咬去,秋諾居然沒有閃避,任憑燭九陰撕咬她的九尾,每被燭九陰咬斷一條,我的心就如同被刀穿透一次。


  直到燭九陰完全忘記防備,恣意妄為的直起龍首,它的逆鱗也同時露了出來,秋諾在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她不惜任憑燭九陰咬斷代表她生命的尾巴,當燭九陰咬住秋諾最後一條尾巴的瞬間,秋諾猛然張開口穩穩的咬住燭九陰的逆鱗,一聲低吼從秋諾口中傳出,鋒利的巨牙陷入逆鱗之中,我能清楚的聽見燭九陰心臟爆裂的聲音。


  可同時,在燭九陰倒地那刻,秋諾的第九條尾巴也被撕咬斷裂,九尾妖狐九條尾巴是可以再生的,九尾妖狐能活萬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唯一能要命的,就是同時斷掉九條尾巴。


  秋諾和燭九陰是同時倒地,她的頭重重坍塌在我面前,渾身白皙如雪的皮毛被鮮血所沾染,我撫摸著她的皮膚,埋頭的時候終於沒忍住,一滴眼淚掉落在她身上,秋諾努力抬頭拱著我的手,似乎是想撫平我的哀傷,在我面前終於慢慢閉上眼睛,她和閻君有約,願重回六道修行,九尾已斷道行盡毀,她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以她的萬世不死的命來清洗我心中最後的執迷。


  我看著秋諾在我面前幻化成煙,她重歸六道給我剩下的盡有虛空中一粒魂精,那是秋諾畢生道行凝結而成,我拾起握於手心。


  「心痛?不!陛下還沒體會到子棲的心痛。」羋子棲在對面凄然的笑,語氣冰涼的如同萬年寒冰。


  我抬手的時候,傳國璽拿在手中,我聲音比她更加冰涼,心亦如此。


  「朕做錯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千年前在祭宮沒能送你走,朕不會再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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