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滿城儘是勸降信
東漢光和七年三月初四,長社城中。
天剛蒙蒙亮,朱儁便已披掛整齊帶著兩個親衛出了臨時駐地,準備去城頭巡查防務。
七年前,交址梁龍與南海太守孔芝起兵叛亂,攻城掠地,他臨危受命,揀選五千家兵赴任交州刺史,不過旬月便斬殺梁龍,逼降數萬叛軍,平定了各郡縣。
如今,他官拜大漢右中郎將,麾下皆是從北軍五校和三河騎兵抽調而來的精銳,不曾想,甫一開戰便中了埋伏損兵折將,如今只得困守這長社孤城,苦等左中郎將皇甫嵩的援軍。
策馬走在清冷的晨光中,朱儁心底不禁生出幾分凄然之感。
戰局怎會頹敗至此?
難道是我老了嗎?
不!
我朱儁正當壯年,怎敢言老?
那麼,老的可能是這東漢帝國吧!
也是,自光武帝定鼎至今,東漢帝國已經延續了將近一百六十年,怎會不老呢?
如今的天子被閹黨蒙蔽視聽,朝中一團烏煙瘴氣,各郡縣民不聊生……這樣的帝國已如病入膏肓的遲暮之人了啊!
可是,我又能怎樣?
我是東漢的臣子,我的富貴榮華都是朝廷給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且,即便如今的大漢天下已是弊病重重、風雨飄搖,卻也比那烽煙四起的亂世要好吧!
這天下不能亂!
一念至此,朱儁收拾起心情,強自一振精神,就要拍馬疾行,卻聽得城頭突然響起一陣驚呼:「敵襲、敵襲……」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但那驚呼聲旋即便被羽箭的破空聲完全淹沒了。
朱儁心中一驚,連忙抬頭望去,就見漫天的箭雨自城頭掠過直撲城中而來,不禁心中發苦。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但是被逼得沒有活路的人拼起命來還真是可怕啊!
「大人……」
兩個親衛見朱儁怔怔地望著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好似呆了,慌忙拔出刀就要衝上前去護衛。
「無妨!」
朱儁卻是目光一凝,揮手阻止了兩人,「都是無頭箭,想來賊人意不在傷人!」
說著,他輕輕一撥馬韁,便靈巧地躲到了旁邊的屋檐下。
兩個親衛也麻利地躲到了屋檐下,便見那如亂蝗的羽箭散亂地跌落在了青石街面上,箭尖果然無鐵錐,卻似裹著一層紙張。
箭雨轉瞬即停,朱儁當先跳下馬來,撿起左近掉落的一隻羽箭,匆匆地拆下上面的紙張看了起來,隨即臉色一沉,「好一個為天下致太平!好一個秋毫無犯……不曾想賊人之中竟也有如此巧言令色之人!」
被無頭箭帶進城中的自然就是李汗青等人連夜炮製的勸降信了,正如他說的那樣,信上並無任何威脅之語,只是儘力宣揚黃巾軍的起義初衷,而且立下了保證:黃巾軍入城,只取朝廷搜刮的民脂民膏以充軍資,鄉紳百姓之家產財物分毫不取!黃巾軍入城,絕不傷及手無刀兵之人,城中之人無論軍民,只要肯放下武器便可任其去留,願意離開者,絕不為難絲毫,願意留下者秋毫無犯……
兩個親衛看完那勸降信齊刷刷臉色一白,「大人,此儘是誅心之言,必須儘快收繳,杜絕流傳……」
「沒用的!」
不待兩人說完,朱儁卻苦笑著搖了搖頭,「賊人既然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定然還有後手……」
城外黃巾軍大營里,竇平剛剛向李汗青復了命,一臉喜色地調侃著,「這一下,朱儁可有得頭疼了!李裕,你這勸降信寫得太好了,以前也是讀過詩書的吧?」
李汗青呵呵一笑,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竇軍侯,這場大戲才剛剛開始,今天你們的事情還多著呢!先去安排兄弟們吃飯,一定要吃飽,吃飽了才有力氣接著干!」
竇平連忙一拍胸脯,「你放心,我那些兄弟個個都是大嗓門,一隊一隊堵著四個城門輪流吼,保准能讓整個長社城的人都聽見,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是波才的親衛首領,手底下一曲人馬,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與此同時,朱儁已經匆匆走上了城頭,而那兩個親衛則帶著人在收繳射入城中的勸降信了。
雖然明知城外的黃巾軍還有後手,卻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走在城頭的朱儁一如往日那般神情和藹地跟將士們打著招呼,但所過之處,那些將士的神色卻隱約多了幾分忐忑、幾分猶疑。
勸降信的內容已經在城頭流傳開來,震動他們的不是那句「為天下致太平」,也不是那句「秋毫無犯」,而是那句「諸君如若拚死以保昏君,保讒臣,保那已經爛到了根子里的大漢朝廷,則何異於助紂為虐?」
人人心裡都有一桿秤,如今的天子如何,如今的朝廷如何,這些將士多少也是有些底的!
難道真要助紂為虐?
朱儁自然也看出了他們的忐忑和猶疑,卻未動聲色,也未出言安慰。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此時如果再把君臣之禮那一套搬出來,只怕會適得其反!
為今之計,只有儘快想辦法破賊了!
他站在西門城頭上,遙望著城外晨光下炊煙裊裊的黃巾軍營寨,雙眉緊鎖。
敵眾我寡啊!
可是,什麼時候,帝國的子民都變成了與帝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平定梁龍孔芝叛亂時,他沒有遲疑過,可是,在這一刻,他突然遲疑了。
難道我朱儁真地在助紂為虐嗎?
不!
我是為了息刀兵,是為了天下人得安寧!
哪怕黃巾賊說得天花亂墜,他們也是禍亂天下的賊人,是有罪之人!
「大人,」
突然一個將領湊了過來,一指城外的黃巾軍營寨,「末將仔細觀察過,黃巾賊雖眾,卻似並無通曉兵法之人,他們連營數里,卻盡皆緊挨著草木豐茂之處……此乃兵家大忌!」
「哦?」
朱儁頓時眼神一亮,再仔細一看,頓時大喜過望,「何校尉觀察細緻,眼光獨到,此戰若能取勝,本將定當為你請頭功!」
何校尉神色一喜,連忙沖朱儁抱拳一禮,「多謝大人!大人但有差遣,末將必定赴湯蹈火!」
朱儁心情大好,笑著擺了擺手,「赴湯倒是不必,但這蹈火嘛,就得辛苦何校尉一趟了!」
孫子兵法十三篇,單列「火攻」一篇,此時用來豈不正妙!
但朱儁站在西門城頭遙望城外黃巾軍大營時,李汗青也已登上營寨中的瞭望塔,正在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勸降信已經射入城中,他不得不防備城中的漢軍狗急跳牆。
戰場兇險,招招致命,自當步步為營謹慎為上!
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黃巾軍好歹也有幾萬人,難道就沒有一個通曉軍事的?怎能擇草木豐茂之地安營紮寨?這可是軍中大忌啊!
李汗青閑來無事也喜歡下下象棋,讀讀兵書,更是對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火燒新野、火燒赤壁的事兒耳熟能詳,自然知道火攻的厲害。
既然發覺了問題,李汗青不敢怠慢,連忙去中軍大帳見了波才,把自己的擔憂和盤托出。
波才聽了也是一驚,卻又有些犯難,「可是,我軍人員眾多,若要重立營寨,必然大費周章啊!」
畢竟有五六萬人的規模,重立營寨可不是易事。
李汗青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倒也不用重立營寨,只需盡伐營寨周圍的草木建立一條放火帶即可!」
說著,他突然心中一動,「當然,若波帥肯放手一搏,還可以來一招將計就計!」
波才微微一愣,旋即雙眼一亮,「好一個將計就計!他朱儁龜縮城中,我拿他無可奈何,可是,他若敢趁夜來襲營……那我就能讓他插翅難逃!」
說罷,他連忙沖帳外一聲吩咐,「來人,立刻召彭輝、何方兩位校尉來中軍大帳,本帥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