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風雨飄搖
「咻咻咻……咻咻咻……」
「殺啊……殺啊……」
「啊啊……呃啊……」
晨曦微露,天色依舊陰沉得可怕,雨還在肆意地下,只是,那嗚咽的風雨聲早已被震天的喊殺聲和不絕於耳的凄厲慘嚎聲淹沒。
漢軍一次次衝上城頭,卻始終都沖不破城頭的防線,但是,後續的漢軍卻依舊悍不畏死地沿著雲梯車不斷地往城頭衝來。
早已被漢軍投石車拋射而來的石塊砸得破敗不堪的門樓前,李汗青堵在垛口前,揮舞著血水直淌的寶劍死死地抵擋著如潮水衝上來的漢軍,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殺啊……殺啊……」
城頭倖存的將士們怒吼連連,好似要將被漢軍用投石機壓著打了大半夜的憤怒與憋屈盡數宣洩出來一樣,直殺得衝上城頭的漢軍連腳都沒站穩便又紛紛往城下栽去。
「噹噹……噹噹……」
不知又廝殺了多久,城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鳴金聲,蜂擁而來的漢軍終於如潮水般開始退了,推著雲梯車,拽著受傷的袍澤,趟著被鮮血染紅的泥水匆匆地退去了,只留下了遍地堆疊的屍骸和兩架已經損壞的雲梯。
「呼……」
李汗青長舒了一口氣,一把抹去了臉上那潺潺而下的血水,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只是那天空依舊陰沉得厲害,那雨依舊在肆意地下。
可是……漢軍為何會突然撤退呢?
城外漢軍中軍大帳里眾將齊聚,盡皆正襟危坐,神情肅然。
帥案后的張溫神色陰沉,目光犀利地一掃帳下諸將,「賊寇頑強,宛城堅固,我軍數輪強攻皆無功而返……諸位有何良策?」
眾將沉默。
宛城就擺在那裡,李汗青又說過讓陛下洗乾淨脖子的狠話,除了強攻還能如何?
見眾將沉默不語,張溫的目光落到了皇甫嵩臉上,「義真,當日你和公偉合力攻破宛城擊殺趙弘……不知具體情形如何?」
皇甫嵩連忙起身一禮,「當日多賴公偉所部之力,公偉以一部佯攻南門,然後以孫文台部突襲北門,這才得以一舉破城。」
說罷,他卻搖了搖頭,「不過,李汗青不是趙弘,此計怕是行不通!」
張溫不禁默然:確實,李汗青可不是趙弘啊!
這時,劉寵慨然開口,「張大人,既然別無良策,那就唯有強攻,以我軍數萬之眾數門齊攻,便是那李汗青真有三頭六臂也支應不過來!」
士燮連忙起身沖劉寵一禮,「陳王殿下三思,如此強攻,即便能攻下宛城,我軍的傷亡只怕也……」
劉寵卻哂然一笑,譏誚地打斷了他,「中郎將可是我大漢的中郎將?難道不知既入行伍就該馬革裹屍?」
士夔被咽得老臉一紅,卻也只得連忙又是一禮,「殿下教訓得是!」
劉寵卻沒有再理會他,一掃帳中諸將,「非是本王不恤將士,只是事已至此,我軍若不能儘快攻下宛城,必將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
眾將默然,唯有那雨滴敲打帳篷頂的聲響在帳中回蕩,似驟雨打芭蕉,「嗒嗒嗒嗒……」
雨季已到,道路泥濘,補給困難,拖下去,形勢只會更加不利。
見眾將盡皆沉默不語,劉寵也不再言,只是靜靜地望著張溫。
張溫眼帘微垂,神色凝重,沉吟良久,猛地睜開眼望向眾將,神色冷厲,「陳王殿下所言極是,事已至此,我等唯有戮力向前,儘快攻破宛城……」
與此同時,醫護隊湧上了南門城頭,開始救治最後一批傷員,李汗青下達了心的調令:將張任的任字營調到了東門城頭,原本駐守東門的行字營被調到了南門城頭,而夏字營倖存的將士則先回城中去休整。
下達完命令之後,李汗青也下了城頭,徑直朝內城去了。
被大雨淋了一夜,必須儘快換身乾爽衣服,否則,如果弄感冒了,樂子可就大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簌簌而下的雨滴還在敲打著房頂。
「嘩啦……嘩啦……」
一股股積水自房脊上衝下來,好似道道溪流。
「啪嗒……啪嗒……」
馬蹄踏過滿是積水的街面,濺起朵朵水花,但是李汗青剛沿著接到駛出三五十步就見前面街道兩旁的屋檐下擠滿了人,只是那窄窄的屋檐根本擋不住滂沱的大雨,站在外面的人分明已經衣衫盡濕。
一見這場面,李汗青頓時就怒了,一勒馬韁沖身後的周武就是一身吩咐,「去叫波才、叫向歆……叫他們來看看,看看他們手底下的人是怎樣替本帥就近安置百姓的!」
周武明顯被暴怒的李汗青嚇得一愣,旋即便要允諾,卻見那屋檐下突然齊刷刷地沖他們行了個禮,「大帥辛苦了,各位將士辛苦了……」
暴怒中的李汗青也是一愣,旋即怒意盡消,連忙策馬迎了上去,有些無奈,「你們這是作甚?快回家、回家……」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些百姓就是昨夜被撤離的百姓,因為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才會一大早擠在街邊的屋檐下,所以突然暴怒。
可是,此刻一見這情形,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百姓幾乎都是些四五十歲的男子!
他突然明白了這些百姓來意,雖然心中一暖,卻也有些無奈:他們擠在這屋檐下淋雨就是為了行個禮、道聲辛苦?
屋檐下的人都沒有動,最前面一個兩鬢已經斑白的老者又沖李汗青一禮,「大帥容稟:我等一早等在此處,便是想見見大帥,親口對大帥說一聲……大帥和眾將士肯為宛城流血拚命,我等也肯,但凡有用得著我等的地方,還請大帥萬萬不要客氣啊!」
那老者說罷,其他人連忙行禮附和,「我等等候大帥差遣!」
李汗青已經到了近前,一勒馬韁,鄭重地沖眾人抱拳一禮,「諸位放心,若真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本帥不會忘了你們的!本帥相信:這宛城不只是本帥和將士們的宛城,也是你們每個人的,你們也和本帥和眾將士一樣願意為宛城流血拚命,可是,這風大雨大的,就這麼淋著,如果淋病了還如何為宛城流血拚命?」
說著,他突然展顏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怕淋病了,正準備回去換身乾淨衣服再睡一覺呢!」
一聽這話,眾人哪裡還敢耽誤他回家換衣服,「大帥快回,俺們這就回去了……」
李汗青又沖他們擺了擺手,豪情勃發,「至於城防之事,你們無須擔心,有本帥和眾兄弟在,漢軍就別想進宛城!」
說罷,他這才一抖馬韁,疾馳而去,可是,剛行出百十步,又見一群百姓正擠在前面街口的屋檐下……
一路上,李汗青竟然陸陸續續地遇到了五撥百姓,直讓他滿身的疲憊一掃而空,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衫和甲胄也不覺有絲毫的涼意。
回到住處,秦娥早已等在門廊,一見他淋得好似個落湯雞,頓時眼眶一紅,輕輕垂下了螓首,「大帥……熱水已備好了,奴婢先服侍你洗澡吧?」
李汗青正好翻身下馬,倒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聞言連忙擺了擺手,「澡就不洗了,擦一擦換身乾爽衣服就好……」
說著,他徑直便朝卧室去了,「你先準備飯菜,我吃完了還得回趕城頭!」
說什麼「我就是怕淋病了,正準備回去換身乾淨衣服再睡一覺」,自然是騙人的!
就眼前這形勢,兄弟們都在城頭淋著雨等著拚命,他哪裡又能心安理得地睡覺?
一聽這話,秦娥兩行清淚就滑落了下來,但隨即便慌忙地抬起衣袖一抹眼淚,匆匆跟了上來,只是聲音中的哭腔卻怎麼也壓抑不住,「飯菜都……都在灶上熱著……奴婢伺候大帥卸甲更衣……」
聽著她的聲音,李汗青突然腳步一僵,稍一猶豫,輕輕地轉過身來,笑容溫柔地望著他,「哭什麼?本帥這麼厲害,淋淋雨又怎麼了?」
說著,他上下打量了秦娥一眼,笑容更甚,「更何況,本帥還有你這樣一個俏佳人幫著卸甲更衣?可比其他兄弟幸福多了啊!」
秦娥微微一怔,頓時俏臉通紅,直到服侍李汗青卸甲更衣時還是一臉的羞紅。
換好衣服,秦娥端來飯菜,又去替他擦起了被淋濕的甲胄。
見狀,李汗青倒沒多說什麼,一邊吃著熱騰騰的飯菜,一邊靜靜望著低頭擦拭甲胄的秦娥,臉上全是幸福的味道。
「噹噹……噹噹……」
只是,不待他把吃完,便聽得南門城頭警鐘聲大作,緊接著東門城頭的警鐘也敲了起來。
這該死的雨!
李汗青暗罵一聲,連忙放下碗筷,直奔秦娥而去,「快幫我穿上!」
南門城頭還好,東門城頭的任字營可是剛拉起來的隊伍,他心中是真地一點兒底都沒有啊!
與此同時,一隊隊漢軍推著一架架雲梯車,吶喊著沖開雨幕,殺向了南門城頭。
而東門外,凄厲的破空聲大作,一塊塊臉盆大的石塊呼嘯著砸向了城頭,在投石機的掩護下,一隊漢軍刀盾手迅速到護城河邊搭起了盾牆,他們後面便是一輛輛裝滿土石的轒讟車……
凄迷的雨幕中,兩支漢軍猶如兩道鐵流朝宛城席捲而來,而此時的宛城便如一夜孤舟,在嗚咽的風雨中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