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卸甲
夕陽西下,餘暉透過枝葉縫隙照進了密林,與林中尚未散盡的硝煙交相輝映,光影斑駁。
光影斑駁的密林中死傷相藉,一片狼藉,血腥氣撲鼻。
埋伏在此的五百馬弓手和曹操帶來的數十親衛已盡皆被撩翻在地,或死或傷,低沉而痛苦的哀嚎在林間飄蕩著,「哎喲……嗯……」
「呼……」
曹操也已經被撩翻在地,胸膛被李汗青的大腳死死地踏著,一柄被鮮血染得猩紅的鋼刀呼嘯著直奔他的脖頸,但他並未掙扎、求饒,只是怔怔地仰望著李汗青,一張大臉煞白,眼中滿是絕望之色。
可憐他曹孟德大志未展,卻要葬身在這荒山密林之中……
「啪……」
可是,他那絕望的念頭尚未轉完,那柄呼嘯著直奔他脖頸的鋼刀卻陡地刀鋒一轉,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左肩之上,雖然一陣酸麻讓他渾身一顫,卻也讓他如蒙大赦,看到了一線生機。
李汗青一身甲胄早已破爛不堪,血跡斑斑,就連那張臉上也添了好幾道傷口,滿臉血污,但卻依舊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曹操,本帥今日就饒了你這一次!本帥倒要看看:漢廷天下已然千瘡百孔,爾等自詡忠義者要如何挽狂瀾於既倒!本帥也要讓爾等看看這天下是何人的天下,讓爾等明白……什麼才是天下大義!」
說罷,他轉身便走,順勢一抬手,手腕一抖,便將手中那柄已經殘破不堪的鋼刀擲了出去。
「咻……」
那柄鋼刀破空而去,疾若奔雷,隨即便「咄」地一聲射入了三米開外的一顆大樹樹榦上,入木尺余,刀柄猶自在「嗡嗡」地震顫不已!
李汗青大步流星而去,「漢廷大廈將傾,爾等不思如何保全家人宗族,卻一心要為那昏君效死,可笑!可笑!可悲!可悲……」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林間,但那振聾發聵的聲音還在林間回蕩這,好似晨鐘暮鼓,餘音裊裊。
直到李汗青的聲音完全消散,曹操依舊沒有動,一眾輕重傷兵也沒有動,甚至連那些低沉而痛苦的哀嚎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這一刻,林間一片死寂。
良久,十多個披甲帶刀卻臉色發白的漢軍突然闖進了林中,一見林中血腥的慘況,連忙便有一個軍士直奔依舊躺在地上的曹操而去,「都尉……」
曹操這才回過神來,猛地翻身坐了起來,神色陰沉地一望那奔過來的軍士,「快派人去求援!」
那軍士連忙抱拳一禮,「末將已經派人回去了,都尉,您的傷……」
曹操、孫堅帶人在此埋伏,卻派了一隊軍士在山後的谷地里看管戰馬,這人便是那隊軍士的隊正。
其實,他早就聽到了山上的動靜,也發現了情況不對,連忙派人趕回營地求援去了,只是兵力薄弱不敢露頭,直到確認李汗青已經離開之後才匆匆地帶了人上來查看情況。
不待他把話說完,曹操便揮手打斷了他,掙扎著就要站起來,「無大礙……嘶……」
可是,稍一動彈,他卻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又頹然地摔了回去。
他記得李汗青只是踹了他一腳,所以便以為自己傷得不重,哪知……雖然只挨了一腳卻連爬都爬不起來了!
孫堅也只挨了李汗青一拳,但同樣傷得不輕,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翻身靠著樹根坐了起來,可是,望著四周那死傷相藉的軍士便又不想動彈了。
便是李汗青馬上回來補刀,他也不想動彈了。
若說在今天以前,他對李汗青是滿心的忌憚,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那麼,在這一刻,他對李汗青只剩下了滿心的畏懼——此子便似上古凶神,絕不可撼!
突然,一個滿身血污的軍士拄著鋼刀一瘸一拐地找了過來,「司馬,您的傷……」
孫堅這才回過了神來,連忙打斷了他,「李汗青呢?」
那軍士微微一怔,連忙抬手遙遙一指西面,「走了!剛剛那廝又上來了,末將還以為他要回來……誰知他只是找了點東西就徑直走了!」
說著,他不禁有些慶幸,「還好,那廝向來都是婦人之仁!」
孫堅確實一愣,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澀的笑意,「婦人之仁……」
那軍士不明白,他孫堅卻讀過詩書,知道書中有句話叫仁者無敵啊!
李汗青確實沒想趕盡殺絕,尤其是不想就此殺掉曹操和孫堅這兩人。
倒不是什麼婦人之仁,也不是什麼忍者無敵,只是,這大漢天下還沒有徹底亂起來,與其就此殺掉這兩個亂世梟雄,倒不如多撩撥他們一下,讓他們早些走上那梟雄之路,這樣一來,至少可以分散一下漢廷的精力,給他李汗青和南陽黃巾軍多爭取一些生存空間。
所以,他臨走時才會撂下那一句,「漢廷大廈將傾,爾等不思如何保全家人宗族,卻一心要為那昏君效死,可笑!可笑!可悲!可悲……」
當然,他沒有趕盡殺絕,還有另一個原因——他也傷得不輕,俗話說「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那些傷兵,如果他真冒冒然跑去補刀,那些傷兵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只要臨死拿起弓弩放上幾支冷箭,以他目前的狀況也不一定能躲得過去。
背著龍舌弓和剩下的三支巨箭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谷口,他抬頭望了望遠處山巔的夕陽,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卻是腿腳一軟,差點就一頭栽了下去。
就在此時,睦固帶著一個軍士從旁邊的密林里沖了出來,滿臉欣喜,「李帥。」
李汗青勉強穩住了身形,扭頭沖睦固粲然一笑,「其他人還好吧?」
那笑容雖然依舊燦爛,卻透著無盡的疲憊和虛弱。
看出了李汗青的疲憊和虛弱,睦固頓時笑容一僵,連忙伸手扶住了他,「李帥,末將先背你回去……」
李汗青不禁苦笑,「可不敢讓你背,扶一下就好!」
此刻,他身體里還不知鑲著多少碎鐵片呢,那敢讓人背?
睦固雖然不知道原因,卻也沒有堅持,連忙取過李汗青肩上的龍舌弓和箭袋背了,然後和那軍士一左一右地攙扶著李汗青往回走。
此刻,李汗青緊繃的神經完全鬆懈了下來,只覺每走一步,身體里都有無數的刀片在攪動一般,撕心裂肺地疼。
「噠噠……噠噠……唏津津……」
還好,剛走出多三五十步遠,赤兔馬便迎面奔了過來,歡快地嘶鳴一聲便跑到了他的面前,探出腦袋在他身上親昵地蹭了蹭。
再見赤兔馬,李汗青也很開心,輕輕掙開了被睦固摻著的手,輕輕地揉了揉赤兔馬的腦袋,「你小子倒是聰明!」
前世的他就是個孤僻的性子,對於貓貓狗狗的喜歡不起來,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戰馬於他而言就是件衝鋒陷陣的工具而已,也親昵不起來。
哪怕已經從鍾繇的口中得知這就是傳說中的赤兔馬,他依舊覺得親昵不起來。
直到今天。
今天若沒有赤兔馬示警,他李汗青很有可能就真交代在那山谷里了。
此刻,赤兔馬在他的眼裡不再只是一件衝鋒陷陣的工具了。
「唏……津津……」
被李汗青親昵地揉了揉腦袋,赤兔馬突然四腿一屈伏低了身子,那模樣分明是要李汗青上去!
有了赤兔馬代步,不多時,李汗青便見到了等在前面密林邊的楊珪等人,看著眾人一副欣喜的樣子,只得赧然地沖笑了笑,「今天走不成了……」
「沒事!沒事……大帥,只要您沒事就好呢!」
唐三連忙笑著打斷了李汗青的話。
鄭璠、楊珪等人連忙附和,「對對對……」
小姑娘張寧更是提著裙擺小跑了過來,沖他伸出了小手,「李帥,拉我一把,咱們先回村裡去歇一歇!」
李汗青連忙笑著擺了擺手,「我這一身的血……寧小姐,你坐楊長史的馬吧!」
張寧卻依舊舉著白生生的小手,「沒事的!沒事的……」
睦固連忙上前勸了一句,「寧小姐,李帥有傷在身……」
一聽這話,張寧頓時俏臉一紅,慌忙縮了手,「對不起……你的傷無大礙吧?」
見她那又赧然又擔憂的模樣,李汗青笑著安慰了一句,「只是一些皮肉傷,回村裡處理一下就好了!」
張寧好似鬆了一口氣,連忙轉身朝楊珪走去,「那就快回村去吧!」
李汗青有傷在身,眾人也不敢耽擱,匆匆地趕回村中,自有睦固安排好了警戒,又有楊珪等人簇擁著李汗青進了昨夜那間茅屋,鋪軍毯的鋪軍毯、生火的生火、打水的打水,很快便做好了準備工作,但軍中並無醫官。
當然,李汗青並不需要什麼醫官,將其他人都請了出去,只留下了個唐三。
「吱呀……」
唐三按照李汗青的吩咐關上了房門,便有些忐忑地走了回來,「大帥……俺……」
他制手雷還行,哪會治什麼傷啊!
李汗青笑著擺了擺手,「不要緊張,先替本帥卸甲胄。」
「是!」
唐三隻得上前,小心翼翼地替李汗青卸下了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鎧甲。
一件破爛不堪的鎧甲被卸了下來,裡面那件被血跡斑斑的長衫也早已千瘡百孔,一看那長衫,唐三的手便忍不住抖了起來。
見他那模樣,李汗青一把撕掉了已經千瘡百孔的長衫,然後底下頭,仔細地查看了一下那布滿傷口的胸腹,突然一聲低喝,「刀……」
「呃哦……」
早已被他那滿身的傷口震驚得目瞪口呆的唐三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抓起一旁的短刀哆哆嗦嗦地遞了上去。
李汗青接過刀便伸進了面前的火堆上烤了起來,輕輕地說了句,「唐三,你出去給本帥準備一套乾淨衣服!」
唐三一愣,有些遲疑,「大帥,俺先幫處理好傷口再……」
李汗青輕輕地打斷了他,「不用,本帥自己就可以。」
這自然是假話,他可夠不到自己背上的傷口。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傷口癒合得有多快,哪敢讓唐三在一旁看著啊?
唐三不知其中原委,只得無奈地答應一聲,便快步朝門口去了,「吱呀」一聲拉開房門,卻見楊珪、楊雄、張寧、睦固、鄭璠都守在門口。
眼見唐三出來,鄭璠連忙湊了上來,「老唐,怎麼樣……」
唐三連忙擺了擺手,快步出了門,又把房門拉上,徑直走到院子里才對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眾人輕輕說了一句,「大帥只是讓俺幫他卸了甲……」
「呃……他話音未落,便聽到屋裡突然響起了一聲悶哼,不禁就是一驚,連忙回頭喊了一聲,「大帥……」
「沒事!」
屋裡傳來了李汗青低沉的聲音,「有事,本帥會叫你!」
一聽這話,眾人鬆了口氣,卻聽得屋裡突然又是一聲悶哼響了起來,「呃……」
那悶哼聲中分明滿是壓抑的痛苦,直聽得人心中打突。
眾人盡皆神色黯然,小姑娘張寧更是眼眶一紅。
世人都只見將軍縱橫沙場所向披靡,卻少有人知將軍在卸甲療傷時要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呃……」
「呃……」
「呃啊……」
接下來,屋裡不時就會響起一聲痛苦而壓抑的悶哼聲,好似一記記重鎚捶在眾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