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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生死

  傅庭筠對這些全然不知,她一路上都在想著果慧師傅的話。


  難道他真是流民?

  可看著不像啊!


  先不說他身手了得,就看他只用半天的工夫便能探聽到那麼多的事,而且條理清楚、主次分明,已讓人側目。又能在大白天的帶著十幾人悄無聲息地進了碧雲庵,有驚無險地把糧食運出去……這等的本事,怎麼就保不住家業做了流民的呢?


  他肯定也不是被通緝的江洋大盜或是行兇鄉里背負人命的逃犯。江洋大盜或逃犯通常都是孤身一人,看見細軟卷了就跑,哪裡敢在一個地方多做停留。他身邊不僅有為數眾多的同伴,而且幾次進出她的內室,對她鏡奩里的首飾都視而不見,還知道為受傷的同伴延葯。


  他也不是獵戶。獵戶住在山裡,進入山林如入平川,反而不適應城鎮的喧囂。他能識字認圖,不過看了一眼她那幅非常簡陋的布局圖就能順利地進入傅家,這決非等閑之輩能做到。


  好在他沒有仗勢行兇,傷了撞破他們行蹤的果智師傅。


  想到這裡,她的腳步一滯。


  當初,他也只是把她給掐暈了。


  就像對待果智一樣,並沒有要她們的性命!


  或者,他是故意的!

  念頭一起,就抑制不住心潮的起伏。


  所以他把她放到了後院的老槐樹下。一來可以遮陰,免得把她給曬病了;二來她醒來就算是高聲疾呼也驚動不了庵里的人,為他離開拖延時間!

  一定是這樣的!

  傅庭筠握緊了拳頭。


  要不然,以他的身手,十個她也早被他收拾了。


  然後想到他一諾千金,明知是一趟渾水、事情棘手,還是義無反顧地幫她去送信……她就很想見到他,問問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落魄到此?有什麼她可以幫忙的?別的不敢說,他幫了她這麼大的忙,讓母親多拿些銀兩出來答謝他總是能做到的。


  哎呀……她還沒請教他怎麼稱呼呢!

  傅庭筠微微臉紅。


  「九小姐,」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綠萼喊住了她,「我們往哪走?」


  傅庭筠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大雄寶殿旁。


  午後的陽光灼熱而明亮,殿旁兩株老銀杏樹冠如傘,遮出一片濃蔭之地,光看著也生出幾分清涼之意。


  「你回屋去照顧寒煙吧!」她頓覺身心輕鬆,「我回屋歇會。你晚膳後過來服侍我洗漱即可。」


  綠萼不肯,絮叨著「這怎麼行」之類的話,傅庭筠也懶得和她多說了,轉上了去靜月堂的青石甬道。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太過驚竦,以至於她看見他就害怕,只盼著能離他越遠越好,最好從此都不要再見面,哪裡會想知道他怎麼稱呼。


  小時候,母親曾給她講蘇洵二十七歲才開始發奮讀書,最後中了進士的故事。


  她從現在開始改變,也不算遲吧!


  傅庭筠嘴角噙笑,進了內室。


  屋外烈日似火,屋內悄然幽靜,身上的燥熱很快就褪去,心也靜下來。


  「你幫我磨墨吧!」往日這個時候,她都在做針紉,現在無針紉可做,不如練字吧!說起來,自從她到碧雲庵后就沒有再練過字了。


  這練字要每日不輟才能有所收穫。


  綠萼應聲拿了水盂去盛了水進來。


  柔軟的筆尖落於紙上,傅庭筠漸漸沉浸在了練字的快樂中。


  ※※※※※


  次日午膳后,傅庭筠把綠萼打發走了,關了窗欞,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悶熱的屋子裡翻著《雜項》。


  有陳媽媽來叩門:「九小姐,奴婢有事稟告!」


  傅庭筠去開了門。


  大熱天的,陳媽媽穿了件白色的立領棉衫,黑色的鑲青蓮色蓮花紋的褙子,立領的棉衫白色琵琶扣扣得整整齊齊,顯得有些肅穆。


  她身後還帶著樊媽媽和另一個姓孫的媽媽。兩人的身體都非常的粗壯,穿了靚青色左衽棉紗襦衫,像兩扇門板,擋在內室的門口。其中樊媽媽手裡還捧著個紅漆的竹子食盒。


  傅庭筠心中暗暗奇怪,轉身坐在了書案前的太師椅上。


  「九小姐在忙些什麼?」陳媽媽問著話,卻沒有像往常那裡站在她的面前,而是繞著屋子走了一圈,看見窗欞緊閉的時候,她顯得有些意外。


  傅庭筠覺得沒必要和陳媽媽客氣,開門見山地問她:「陳媽媽有什麼事?」


  陳媽媽沒有做聲,沉默地站在那裡,垂著眼瞼望著地下的青磚。


  這是幹什麼?

  裝神弄鬼的!

  傅庭筠在心裡嘀咕著,就看見樊媽媽低著頭走了過來,將食盒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九小姐,天氣炎熱,您自從中暑後身體一直沒有好利索,眼看著俞家要來提親了,大老爺心裡著急,讓人送了一副消暑的葯過來。」她的聲音很低,還有些沉,「趁著葯還熱著,九小姐快喝了吧!」一面說,一面打開了食盒。


  紅漆光可鑒人,只放了個青花海碗,青色的碗壁把褐色的葯汁映成了黑色。


  這是什麼意思?

  傅庭筠有些茫然地望著陳媽媽。


  陳媽媽望著腳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木雕泥塑般。


  樊媽媽躬身站在那裡,手緊緊地互握著,像在防備什麼似的。


  落針可聞的屋子裡傳來細細的窸窣聲。


  傅庭筠望過去。


  看見孫媽媽站在了房門前。


  某個場景一閃而過,傅庭筠驀然明白過來。


  她臉色刷地一下煞白,全身血液激烈奔騰著朝頭部涌去,抬手就朝那碗掃去。


  一直沒有動的樊媽媽上前一步,就擋在了她的面前,剛喊了聲「九小姐」,傅庭筠已轉身爬上了太師椅,撲向窗欞。


  屋裡的人都愣了一下。


  傅庭筠手足並用地爬過書案到了窗欞邊。


  「快攔住她!」陳媽媽的聲音既急切又慌張。


  守在門邊的孫媽媽沖了過來,抓住了傅庭筠的雙足。


  傅庭筠高聲尖叫:「綠萼……寒煙……果慧師傅……果智師傅……」


  嘴被人捂住。


  她毫不留情,用盡全身的力氣咬住了下去。


  「哎喲!」呼疼的是陳媽媽。


  傅庭筠咬得更帶勁了。


  樊媽媽和孫媽媽一個抓住了她的肩膀,一個抓住了陳媽媽手:「九小姐,快鬆開!」


  你們都要我死了,我還怕傷著你們不成?

  傅庭筠腦子嗡嗡作響,一心要把嘴裡的那塊東西從陳媽媽身上咬下來。


  勸的勸,拉的拉,甩手的甩手,死咬的死咬,四個人圍成了圈兒打著轉,亂得像團麻。


  傅庭筠突然放開了陳媽媽。


  陳媽媽捂著手,連連後退。


  傅庭筠一頭朝陳媽媽撞去。


  樊媽媽和孫媽媽見傅庭筠放開了陳媽媽,鬆了口氣,抓著傅庭筠的手也就下意識地鬆了松,竟然一時沒有拉住。


  傅庭筠從兩人的手中掙脫出來,身子一扭,一邊尖聲喊著「救命」,一邊撲到了門邊,動作迅捷地打開了內室的門。


  陳媽媽等人大驚失色,不等吩咐,樊媽媽和孫媽媽就追了出去。


  堂屋沒有一個人,大門、窗欞緊閉,顯然那些粗使的婆子早就得了吩咐避開了。


  當門閂全打開的時候,樊媽媽追了上來,當傅庭筠把大門拉開一道縫隙時,樊媽媽的手碰到了她的肩上。


  先機已失,再沒有機會。


  她當機立斷朝中堂跑去。


  孫媽媽和陳媽媽一前一後地追了出來。


  「九小姐!」陳媽媽望著目露惶恐,惴惴不安地靠在長案上的傅庭筠,「我們也是奉了大老爺之命行事……」


  「你說謊!」傅庭筠的聲音從未曾這樣的尖銳,她叫嚷著,「他是我的伯父,怎麼會捨得讓我死!而且內宅的事,例來由宗婦處置,大伯父怎麼會插手?分明是你恨我平日沒把你放在眼裡,欺上瞞下,想置我於死地……」


  心在胸膛里「砰砰」亂跳,彷彿她一個按捺不住就要跳出來似的。


  她就是死,也不能讓膽敢拿葯給她的陳媽媽安寧。


  「九小姐!」陳媽媽的臉沉了下去,原來流淌在眼底一絲彷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大老爺不過是憐惜九小姐的病,送了些葯來罷了!您怎麼生啊死啊的,說得這般嚇人,莫非病糊塗了。」


  「我既然病了,就應該請大夫才是。」傅庭筠大聲喊道,指望著有人聽見動靜闖進來,扭轉對她不利的局面,「從來沒有聽說過生病不號脈不問診就直接給葯的。我們傅家也沒有這樣的規矩。陳媽媽休要用我大伯父哄我。」


  沒想到九小姐這樣伶牙俐齒。


  生死之事,豈是能用言語就打動的。


  她既不可能說服九小姐,九小姐也不可能認命。


  陳媽媽朝著樊媽媽和孫媽媽使了個眼色,她守住了大門,樊媽媽和孫媽媽一左一右地朝傅庭筠奔去。


  傅庭筠神色大變,顧目四盼,想找個依仗,看見了長案上擺放的香爐、梅瓶、花觚、座屏。


  她一骨腦地朝樊媽媽和陳媽媽砸去。


  清脆的碎瓷聲和沉悶的鐘鳴聲此起彼伏,雖然阻擋了樊媽媽和陳媽媽的腳步,但她們還是離傅庭筠越來越近。


  誰來救救我!

  傅庭筠的心漸漸沉了下去,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


  一個消瘦而沉默的身影突然浮上心頭。


  她心中一喜。


  她怎麼忘了,他們有約!

  ※


  總想把時間調整過來,結果這個周末正常上班……~~~~(>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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