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陪他,他一人太冷
那一年的冬天,是陸凌芷記憶中最冷的寒冬。
如果她愛過他,也許心裡還能好受一些。如果他死在別人手中,她多少還能為他報仇聊以自慰。
但是最後他死在慕容昭的劍下,死在她最愛的人手中,還是為了她而死。
她什麼都不能做。
這一切太快了,記憶中雲曦是那麼強大的人,他怎麼會死呢?他怎麼可能死呢?
可是他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他說,從此以後就放你自由了,你該高興的。
他說,遇見你,這輩子都值了。
他最後望著她的時候,依舊是微笑著。曾經一度想逃離他的身邊,可是如果代價是他會死的話,她寧肯不走。
陸凌芷發現自己陷入一個牢籠,別人進不去,她自己也出不來。
那一個冬天,她陷入一個又一個夢境,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夢裡大抵是那五年的時光,漫天飛舞的大雪,和他從蒼茫的雪山中走出時望著她的那般寵溺的笑容。
真的,一點怨恨都沒有了,只剩下沉重的愧疚和鋪天蓋地的難過。
「皇上,玉妃現在這樣不吃不喝,就靠藥物維持,已經過去整整七天了。再這麼下去,她的身體只怕也會垮。」白薇擔憂說道。
慕容昭坐在床邊,看著床榻上昏迷的女子,「你不醒,忘記他讓你交代的遺言了嗎?」
陸凌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突然緊緊抓住慕容昭的手,但是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睜開眼睛。
慕容昭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該死的,這時候他不是該恨她叛國嗎?不是該氣她殺人嗎?但是為什麼面對這樣的她,心就不可遏止的軟下來,只剩下心疼。
「白薇,給雲靖遞個口信。」慕容昭淡淡說道,那時候穆爾雲曦說的話,他當然也都聽見了。
白薇表示明白,又道,「那玉妃怎麼處置?」
「送她回宮,讓祁煦陪著她。告訴白逸,誰也不能動陸凌芷分毫,包括太后。」慕容昭冷冷道。
白薇抱拳,「好,屬下這就下去安排。那葉貴妃的死訊,怎麼處理?」
葉貴妃可是被陸凌芷殺了。
「將她的骨灰運回黎州葉家,就說她是在雪山採藥時不慎跌落懸崖而死。葉家那邊,讓白逸安排一下,給點補償。」慕容昭淡淡說道,「只有一點,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跟陸凌芷有關。」
白薇點頭,心裡卻暗道皇上再怎麼假裝,歸根結底還是護著皇后。
白薇下去安排,慕容昭坐在床邊靜靜看了陸凌芷好一會。到最後,只剩下他們倆,就好像最開始一樣。
沒有那麼多其他人,沒有別人,只有彼此。
阿芷,你怎麼會知道,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於韓凌桐,是愧疚。於葉婉若,亦是愧疚。
阿芷,你怎麼會知道,就算你背叛了大興葬送了一半的將士,就算我以為我可以和你形同陌路,但是再看見你的時候又只剩下心疼。
阿芷,你怎麼會知道,你護著他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離你那麼遠,那一瞬間,你那麼陌生,竟然讓我覺得害怕。是啊,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竟然在害怕。
阿芷,你怎麼會知道,你沒有躲開長劍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真的停止了一拍。我甚至在想,葉婉若死就死吧,只要你沒事就好。你看我對一個痴愛了我五年的女子,竟然也如此鐵石心腸。
那時候我在慶幸,你沒事就好。其他人,都不重要。
但是最後竟然也只能用這麼可笑的理由把你留下。就算咱們彼此怨恨也好,我也不會放你走。
那一年的冬天,正在撤退的北原突然展開殊死搏鬥,北原汗皇的身隕,讓攝政王瘋了。
昭帝親臨戰場,往返於桃花村峽谷和漠北雪原之間,所向披靡。軍中湧現出一大批優秀的將領,紛紛在本次戰役中大放光彩,如謝拓疆秦守楠陸雲陽之流。
次年春,大興攻下北原汗庭,徹底佔領北原。
三月,帝班師回朝,犒賞三軍,大封將領。大興自此一統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昭帝被譽為千古一帝,成為慕容皇族史載上最偉大的皇帝。
北原,雪山之巔。
雲靖站在空曠的山谷里,穆爾雲曦的遺體已經被運回來,現在就放在那高高懸挂的冰棺之中。
這冰是千年玄冰,可以保他屍身千年不朽。
桑煙和墨綾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側,三人都默默看著那懸浮在空中的冰棺,肅穆的沉默。
「首領,以後這裡都是大興的領土了,想要再看汗皇不便。不如就連帶著冰棺,一起帶回北狄沼澤。」桑煙看著雲靖,輕聲開口。
雲靖微微搖頭,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不必了,他喜歡這裡。」
這裡是陸凌芷曾經沉睡的地方,這座冰棺是她曾睡過的,這裡有她的味道,這裡有他們的記憶,這裡是北翎玉生命的開始,也是他以為的希望的開始,他喜歡這裡。
一時間,三人都不再說話。
桑煙望著雲靖,這幾個月的瘋狂戰事,雲靖在戰場上完全是不要命一般,她日日夜夜為他擔驚受怕,還好有驚無險,最終無事。
而如今,北原汗庭已被大興佔領,他們已經無可戰之兵,亦無可守之國土。
就連這座雪山,一個時辰之內他們也必須撤退,否則,想走也走不了。
「雲靖,他最後……他最後說的話,是什麼?」墨綾聲音哽咽,眼眶泛紅。
雲靖嘆了口氣,目光中幾分悲傷幾分無奈,「不知道。但是也大致可以猜到,最後的話,必然是留給陸凌芷的。我們在這裡為他難過,但也許他自己覺得值了。」
是啊,他應該是覺得值了吧。他這一生,在遇見陸凌芷之前前途忐忑,命運多舛,好不容易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又為了這麼一個人,陷入比之前更複雜的困境。
可是他甘之如飴,甚至樂在其中。
就算最後為了她而死,但也因此被她一輩子都記在心中,他應是覺得值了。
墨綾黯然,原來到最後,他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留給她。也是了,在他心中,應該早已經把自己忘記了吧。
早已經忘記了那個被他救過一命的女子,早已經忘記了他們曾經在那麼危險的任務里並肩作戰,早已經忘記了這北原之中,還有這麼一個人在默默等著他。
不期盼他能夠喜歡她,不期盼能夠在一起,只是希望能夠看見他活著,只是希望能夠看到他幸福。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連偷偷看著他的機會也沒有了,她連想要再看一次他的笑容,都變成了奢望。
背叛齊皇,捨棄一身內力,在這孤寂的汗庭之中守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可是,現在連這樣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雲靖習慣性的摩挲著拇指上的藍寶石戒指,眼前的景象慢慢變成了初遇的時候。
他在廢棄的宮苑之中,再一次被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欺負,被石子砸破了頭。
他抽打著花園裡的花樹發脾氣,想著怎麼惡狠狠報復那些敢欺負他的人。
一襲深藍色的人影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居高臨下彷彿看貨物一樣打量的眼神讓他不爽。
他並未幫他收拾那些欺負他的小鬼,而是扔下一本武功秘籍。後來,他自己找回了場子。諸皇子再無人敢欺負他。
正是因為他,才有了今後的雲靖。
他從不覺得自己跟這個所謂的慕容皇族有什麼關係,他就只認這個從天而降出現在他眼前的人。
可是這個在他眼中無所不能的人,原來也不過是別人幕後操控的棋子而已。他在他面前第一次展露自立的野心的時候,他們做了一個約定。
他慕容靖以自己的性命起誓,奉他為主,為他征戰天下,殺掉所有阻礙他的人,一生追隨,絕不背棄。
一個約定,將兩個陌生的人牢牢綁在一起。雲靖,是穆爾雲曦在這世間是最信任的人。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信任,如此奢侈。
而如今,他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且放手北原,過他自己的日子。
雲靖從來都清楚,穆爾雲曦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他並非因為心疼那些士兵才讓雲靖捨棄北原,他只是不想他再為他拚命。
沒有意義了。
也就是這麼最後一點點的維護之意,卻也值得他為他殺到無路可退的地步才肯放手。
而如今,他最後能做的事情,只是在封住這座陵墓之前,最後再看他一眼。
「當年他從這裡走出來的時候,曾說我們四人,將來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現在看著他,都好像這一幕還在眼前。」雲靖握緊手中的藍寶石戒指,聲音低沉,語氣平緩,「或許這也好。他這一生都動蕩不安,此時也總算能有個安穩。」
桑煙輕輕拉住雲靖的袖口,「首領,走吧。」
雲靖最後深深望了冰棺一眼,對著墨綾說道,「走吧,再過一會,大興的軍隊就要上來了。在走之前拿下斷龍石,徹底封了陵墓,不讓任何人打擾雲曦的長眠。」
墨綾嗯了聲,跟著雲靖桑煙往外走。
但是堪堪走到入口的時候,她突然一下抽出斷龍石,自己卻沒有出來,墓門緩緩合上,沙石簌簌落下。
桑煙急了,喊道,「綾姬公主,你快出來啊,快點,再不出來就來不及了。」
墨綾沖著他們輕輕笑了笑,「我不走了。我在這裡,陪著他。」
「你怎麼這麼傻啊,綾姬,裡面沒有食物沒有水,你會死的!」桑煙驚呼。
墨綾抱著斷龍石,她的眼睛熠熠生輝,但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知道,謝謝。但是我想留在這裡,我想守在他的墓室。這裡太冷,他一個人,太冷。」
墓門終於徹底合上,桑煙獃獃看著封閉的石門,連忙對著雲靖說道,「快拿你的戒指打開,快點,綾姬還在裡面。」
「斷龍石拿下就打不開了。這是她自己的決定。」雲靖臉上閃過一絲嘆息之色,「桑煙,我們走。」
桑煙怔怔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突然緊緊攥住雲靖,「我們回去,我們回家。」
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終的選擇,也許她該慶幸,此時她還能帶著這個人回去,回到他們的家。
而更多的人,都沒有這個幸福的機會。
活著的人,更該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