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何嚐無辜
鹿丞喉嚨滾燙,他有點沒明白葉林溪的意思。但大概也知道溫嘉木的身份葉林溪還不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同一件事情。
??鹿丞心裏安定幾分,有種逃避的錯覺。
??從心底裏他不想讓葉林溪進入到這件事情裏來,最好什麽都不知道。
??“鹿丞,我不能怪你,你沒有錯。但我阻止不了怪你的父親,你明白嗎?”葉林溪揉著腫脹的雙眼,深深歎了口氣,說出來的話千金重量。
??“不,你不會明白。”葉林溪搖頭:“不是你的錯,不是我的錯,葉沂南又何嚐無辜?”
??“你在說什麽?”鹿丞咬住下唇,心髒似乎在滴血一樣疼:“什麽叫葉沂南無辜,葉沂南他……”
??他最不無辜,他罪該萬死。因為葉沂南的存在,又有多少家庭支離破碎,葉林溪都不知道。
??鹿丞想大喊,想告訴葉林溪,溫嘉木不無辜,葉沂南最不無辜。
??但是,他又怎麽說得出口?怎麽能親口告訴葉林溪,她心裏很重要的人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呢?
??葉林溪用力揉眼睛,換了種語氣:“不要怪葉沂南好不好,你不要怪他不喜歡你。他……我們欠他太多,他想要的給他就是。”
??“葉九,那我呢?我何嚐不無辜?”鹿丞死死看著葉林溪,不相信這些話是葉林溪說出來的。
??是不相信,但他親眼看到葉林溪的嘴巴一張一合,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要說無辜,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犯了錯都沒有絕對無辜。善良的人絕對不會以暴製暴,他們誰都不會活成惡魔的模樣。
??哪怕……哪怕這個世界真的待他如此不公。
??“那你告訴我,我又做錯什麽?這時候我是不是應該回答一個好?”鹿丞眼睛酸澀。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鹿丞退後兩步,冷風擦過眼角,將他酸澀的眼睛吹幹:“你要我謙讓葉沂南,你知道葉沂南……我憑什麽要讓著他?”
??憑什麽啊?葉沂南從小沒有父母,他何嚐不是這樣?他從來沒有一個健全的家庭。
??鬼知道他心底裏多麽渴望能有個人陪在他身邊?自從葉林溪出現後,這種感覺更甚,他一直孤獨,一直都很孤獨。
??說到最後,鹿丞停下已經不想再說。那些話他不能說,他沒有辦法說出口。
??“就這樣吧。”鹿丞深深歎氣,他突然很累,還有一種難以掩飾的失望:“葉林溪,我以為我們之間隻要我努力就沒有阻礙了。”
??“到底……我還是不如葉沂南是嗎?”
??鹿丞揉了兩下眼睛,他不想聽葉林溪的解釋,轉身離開。
??葉林溪沒有想過自己說出來的話會給鹿丞帶來這樣的傷害,她隻想到葉沂南,沒有想到鹿丞。是她錯了,是她都做錯了。
??鹿丞走了,這一次是鹿丞在她麵前轉身。
??“鹿丞……不是的,我……”
??鹿丞停頓一下,僅僅是一下然後步子更大的離開。他什麽都不想聽,關於葉沂南他已經累了。
??所以無論什麽原因,葉林溪的選擇永遠是葉沂南,他都會排在葉沂南的順位後麵。
??這才是最讓鹿丞難過的,他沒有辦法承受。見到葉林溪有那麽一點點護著葉沂南,心裏有那麽一席之地是葉沂南,他就沒有辦法忍受。
??是別人還好一點點,但不能是葉沂南,絕對不可以是這個人。
??鹿丞走的跌跌撞撞,他突然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失敗。無論他做什麽,他都是那個失敗者。
??他可以什麽都不怕,就怕葉林溪不站在他身邊。
??葉林溪也不記得自己坐在這裏多久,她明明那麽想追向前去,最後止住了。葉林溪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立場追上去,追上去該說什麽,又該做什麽?
??天黑了,她再也沒有見過一個熟悉的人。
??最後實在是太冷了,葉林溪揉了揉酸澀眼睛往回走。
??這裏離酒店不遠,反正直線走,走能走到頭。怕的就是直線走,永遠都走不到頭,反而越走越遠。
??進了酒店,葉林溪帶著一身冷氣。
??黃然然嚇壞了,從床上爬起來:“你怎麽了?怎麽凍成這樣,都快掉冰碴子了吧!”
??“什麽?”葉林溪抬頭:“哦,你還沒有睡呢?”
??“我等你啊,我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你都沒回我。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跟鬼似的。你不是和你小叔叔出去了嗎?”
??“嗯……”葉林溪揉揉臉,總算有那麽一點知覺:“可能是外麵太冷了吧,比國內要冷。”
??葉林溪脫掉大衣,先去洗了個澡。
??熱水打在身上有了點暖意,鏡子前一片氤氳。朦朦朧朧的,葉林溪看不清眼前的方向,什麽都看不清。
??外麵真的很冷,尤其是晚上。
??洛|杉|磯的夜晚像是凍上一層冰霜,都是寒意。
??冷氣順著衣袖往裏麵鑽,冷到皮膚跟外麵的空氣一個溫度就不覺得冷,反而是麻木。
??洗完澡,葉林溪鑽進被子裏麵。她還是冷,不是身體上的冷,是心裏空空的,填不滿,非常冷。
??她有點想把自己埋起來,埋在被子裏麵不出來。
??或者周圍點上火炬,有光有熱度,還有自己一個人……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黃然然盤腿坐起來:“你肯定有心事,不要憋在心裏嘛,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裏麵好,是不是呀!”
??“我還好,我就是有些事情不明白。”
??“那就更要說了,多一個人給你出主意就是雙倍的辦法。”
??葉林溪也坐起來,沒想讓黃然然想辦法,隻是睡不著索性說說話也好:“我沒有跟你說過吧,其實葉沂南和我沒有血緣關係,我們……”
??“天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黃然然興奮地跳起來,她知道葉林溪煩惱什麽了:“要是我,我也煩惱。”
??“啊?”葉林溪一臉茫然:“什麽啊?”
??“所以葉沂南跟你表白,你發現你叫了二十多年的小叔叔喜歡你?但是你和鹿丞兩情相悅,你又不想傷害葉沂南對不對?”
??呃……她想問的不是這個。
??雖然某種情況下黃然然說的也沒錯,但這對葉林溪來說不是煩惱。
??不過看到黃然然滿眼的八卦之光,她已經不想再問。
??“你快說,快說嘛!”黃然然穿著拖鞋跑過來:“你拒絕了?怎麽拒絕的?”
??“不是……”葉林溪回答也有些心虛,揉揉鼻子:“就是和葉家不親而已,沒什麽太多事情。我回來晚就是想要走回來,僅此而已。”
??黃然然顯然有些失望,穿拖鞋又坐回自己的床上:“哦……”
??確實葉沂南喜歡她吧,她知道那天也非常震驚。
??仔細想來,那是什麽喜歡呢?現在葉林溪都迷茫了。葉沂南是很克製的人,克製自己的感情,克製做事衝動,所以葉沂南的喜歡是什麽,葉林溪也無從知曉。
??因為在她心裏,葉沂南是不會向任何人表達感情的,哪怕是小時候的葉沂南。
??葉林溪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她都想不通。
??一夜無眠,第二天葉林溪頂著兩個黑眼圈去的醫院。
??“你昨天不會一晚上都沒睡吧?”黃然然穿上白大褂:“你衣服都穿反了,幹嘛呢?”
??“哦,沒注意。”葉林溪連忙脫下白大褂換過來。
??例行檢查病房,做的事情和同仁醫院沒有什麽差別。隻是多了一個學術研究而已,在這裏能學到很多東西。
??葉林溪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她必須全神貫注,這是對患者負責,是她穿上這身白大褂應該做的。
??“讓一下,患者是軍|人。左邊心房中彈。左手手骨粉碎性骨折,開第三手術室。”一個美國護士在後麵推車大喊:“通道都讓開,快讓開。”
??“所有人讓一讓……”
??軍|人?葉林溪身體一顫,下意識跑過去。
??那個穿著軍裝的人,那個人……
??葉林溪跑過去,渾身上下都是冷的。見到在擔架上的是一個美國人,她暗自鬆了一口氣。
??就算知道這樣不對,應該對所有病人一視同仁。但葉林溪就是控製不住自己懸著的一顆心放下。幸好不是鹿丞,幸好躺在這裏的人不是鹿丞。
??此時此刻,葉林溪就是這麽想的。
??然後就是愧疚的心裏,她知道她身為醫生,剛剛那一刻她失職了。
??葉林溪用發圈係好頭發:“先打一個腎上腺素,叫安瀾和迪尼斯特做助理。患者的血型是什麽?”
??護士翻開病床上那個軍人的衣領,一條項鏈上麵寫著呢:“是A型血。”
??每個軍人在出任務的時候脖子都會掛著一個貼片項鏈,太合鋼製作的鐵片。上麵沒有名字,隻有代號和血型。
??這個東西有兩個作用,一個是能能在送進醫院第一時間搶救,還有一個就是辨認屍體。
??每個特|種|兵在執行任務都有這個,順帶和遺書一起寫好。
??很多軍|人其實在最後隻能找到鐵片,因為已經被炸的麵目全非,屍首分離,甚至很多個人的屍首都粘在一起,血肉模糊什麽都分不清。
??葉林溪脫掉白大褂,先檢查生命體征。
??一抬頭,葉林溪正好看到鹿丞一身血,和一個美國隊長在交流什麽。
??她的動作停下來,手指僵硬。
??鹿丞在這裏,原來鹿丞就在這裏?所以這個軍|人經曆的剛剛鹿丞也經曆過?鹿丞做的事情總是這麽危險啊。
??“葉醫生,愣著幹嘛?快點。”
??“嗯。”
??葉林溪深深看了眼鹿丞,鹿丞聽到有人叫她微微一頓,繼續跟美國隊長說話。他沒有往葉林溪的方向看,盡管他知道葉林溪在那裏。
??收回視線後,葉林溪連忙跑進手術室。
??無論怎樣,她現在是醫生。盡管有很多話想問鹿丞,想問鹿丞有沒有受傷。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她去做。
??鹿丞能站在那裏說話,應該是沒有受傷吧!
??“這怎麽辦?子彈的位置太敏感,取出來心脈一定受損。”安瀾皺眉:“葉醫生……”
??“不要慌,我們誰都不能慌。”葉林溪抬頭看了眼心電圖:“和平時一樣,按照平時的操作來。”
??“血壓下降了,下降非常快。”
??葉林溪側頭到:“阿托品呢?還有血包。”
??子彈在左邊心室處,這個位置恰巧卡在心脈的位置。現在這位患者還有呼吸都是因為子彈的位置沒有大出血,能保持心跳。如果子彈取出來,心脈完全受損就當場死亡。
??取下來不行,不取下來也不行。
??“擴張心脈,先不取出子彈,換心髒科繼續進行手術。”葉林溪退下來:“我來做一助。”
??“心髒已經停止跳動,現在……”心髒科的人眉頭緊鎖:“怎樣……都沒辦法……”
??盡管葉林溪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但她還是心髒狠狠一顫。如果手術台上的人換成她認識的人,現在她還能這麽冷靜的分析該做去做呢?
??如果現在在她麵前的人是鹿丞呢?
??長時間的手術也沒能讓他活下來,最後心電圖成一條直線,久久都沒有任何跳動。
??所有人都站在那裏,葉林溪滿手的血。
??脫下手套,她從手術室裏出來。
??他們盡力了,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拚盡全力。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英雄,卻沒能從手術台上下來。
??“怎麽樣?”美國隊長跑過來,見葉林溪一個人出來似乎有課預感:“他……”
??“抱歉,我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葉林溪深呼吸,強行讓自己鎮定:“死亡時間,十四點二十三分。”
??葉林溪深深鞠躬,好幾天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特別想哭。
??明天她就離開了,在美國的最後一天她沒有將這個軍|人救回來。很多事情他們都無能為力,就像他們眼睜睜看著那|位軍人生命流逝。
??最後隻能沒有任何辦法看著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然後宣布死亡。
??鹿丞抹了把臉頰,然後拍了拍美國隊長的肩膀。無聲在安慰,同時也是在安慰自己。
??還有很多事情等著鹿丞處理,他轉身要離開。
??“鹿丞。”葉林溪上前兩步拉住鹿丞的衣袖:“你受傷了嗎?受傷了要說,不能自己忍著。”
??“沒受傷,有事嗎?”鹿丞撇了眼衣袖的那隻纖纖細手,他想狠心拽走自己的袖子,最後還是沒舍得。
??葉林溪猶豫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在生氣嗎?”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葉林溪啞然,最後一點一點放開鹿丞的袖口。鹿丞麵色微冷,見葉林溪沒有要接著說的意思,他狠下心往前走。
??鹿丞不想回頭,因為一回頭他就想抱住葉林溪。
??想要告訴她不要難過,都是常態,他送過太多戰友進醫院也有太多人沒有出來,但他一定回好好活下去。
??走到醫院門口,冷風將鹿丞的衣擺吹起。
??盡管是白天,洛|杉|磯依舊很冷。那是冷到骨子裏的寒意,讓鹿丞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裏麵的那個人是他隻相處一個星期的戰友,其實那個人本可以不用死的。葉沂南想殺的人是他,要死也應該是他才對,怎樣都輪不到裏麵那個人。
??是葉沂南,葉沂南給他的教訓才讓那個軍|人沒有活著出來。那個人也有父母,有家人,有孩子。
??他們要如何跟他三歲的孩子說起這件事?
??天氣依舊很冷,鹿丞感覺不到任何暖意。原來天冷連著心髒會一起僵硬,原來美國的冬天這麽冷啊。
??……
??醫院裏生老病死都是常態,葉林溪不知道如何安慰,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虔誠祈求家人安好。
??她脫掉白大褂,異常疲憊。最近的事情還有手術失敗的事情,已經讓她身心俱疲。
??她沒哭,不是因為她堅強,也不是她無動於衷。恰恰是因為哭不出來,不知道為什麽而哭,眼底幹澀,什麽都沒有。
??黃然然輕輕歎氣:“世界上要都是好人就好了,那就沒有那麽多人沒必要的犧牲。”
??“嗯,要都是好人就好了。”葉林溪喃喃自語。
??“你……沒事吧。”
??葉林溪搖頭,輕笑:“也不是我的家人,他的家人能難過吧。”
??都是好人,葉沂南的父母就不會犧牲,她的爺爺也還活著。所有人都好好的,誰都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黃然然揉揉鼻子,剛剛那個場景她沒見到。聽其他醫生說起,再看葉林溪的樣子誰心裏都不好受,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葉林溪。
??他們是醫生,即便見多了這些常態。但那些明明可以活下來的人死了,怎樣都不甘心。
??“哎?”黃然然拎起一個錢包:“這是你的?你有黑色的錢包嗎?”
??葉林溪抬頭,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哦,葉沂南的。可能不小心放在我這裏,我給他送過去。”
??“下次再去吧,你狀態不太好。”
??“明天就回國了,我送一趟正好換換心情。”
??黃然然想,這樣也好,總比待在醫院裏胡思亂想的好。她不會安慰葉林溪,葉沂南總有辦法吧。
??現在葉林溪也不適合待在醫院,跟主任醫師請了個假就走了。
??葉林溪穿上衣服,她已經不記得這個錢包是什麽時候放在她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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