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三百四十六章 檳榔之會論士庶
十餘個健仆應聲而出,他們四人一組,抬著一個三尺見方的大托盤,上面如同壘金字塔一樣,堆著一個高高的模塊,可不正是上百個大檳榔所組成的類似金字塔樣的果盤嗎?
殿中暴發出一陣鬨笑之聲,不少人開始議論起來:「呀,這是檳榔呀,是消食用的,今天也吃了這麼多好吃的,正用得著呢。」
「李公,你是真的不知道嗎?這是劉長史的報復啊。當年他受江氏兄弟之辱,就是江家兄弟說他一文不名,連飯都吃不上,哪有必要吃這專門用於消食的檳榔呢?」
「啊,還有這樣的往事啊,難道,這就是剛才劉長史夫婦說的當年之辱?」
「是啊,當年的江氏兄弟是知道自己的父親要在這個宴會上舉薦劉穆之,出於嫉妒,才故意用這個檳榔來羞辱劉長史呢,還說他平時吃了上頓沒下頓,還厚顏無恥地過來蹭妻子家的飯吃,有吃檳榔的心怎麼不想著帶些吃的回去給他們的姐姐吃呢。要是我受了當年那樣的羞辱,想死的心都有了啊。」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江氏兄弟出了名的不成器,也難怪江公當年寧可要抬這個女婿了,劉長史真是有本事,沒人舉薦,自己作為一個文人白身從軍,居然也能混到今天。」
「那也是靠了劉裕啊,如果不是劉鎮軍建義成功,只怕他也就是一個中級軍吏,還因為北府軍給解散而回家了,真正要說他完成了上位,也就是這一年多的事啊。不過人家是提著腦袋玩命的,有那麼一股子狠勁。」
「是啊,富貴險中求,今天劉長史能在這裡一舒多年的怨氣,能反過來讓兩個小舅子吃檳榔,不僅是努力上進,也是在玩命啊。」
「我們世家子弟就是沒人家這股子狠勁,看來,以後要跟著這些狠人混,還得在這方面多多提升才是啊。」
聽著這些言論,江氏兄弟面紅耳赤,幾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劉穆之平靜地看著他們,說道:「阿播,阿郎,今天我請你們吃檳榔,並不是為了簡單地報當年的羞辱之仇,你們跟我一樣,人到中年,我也不指望什麼知恥而後勇,只是我今天需要通過這幾盤檳榔,跟在場的諸公,說說我劉穆之的心理話。」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坐屏息,全場陷入了一陣沉寂之中,劉裕也走到了大廳的一角,與江倩文並肩而立,看著劉穆之。
劉穆之環視四周,沉聲道:「諸位,人生在世,因為出身不同,會有自己不同的圈子,平時的生活,交往,也都是跟地位,財產,權勢相近的人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會形成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和蒼天之下的芸芸眾生,所謂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人,並不是沒有它的道理。」
「剛才我和劉鎮軍所唱的越人歌,自古皆有,當時也沒有世家大族,但在春秋戰國時,一樣是有王候將相的,那個時候的百姓,更沒有出頭之機。直到秦漢相交時,陳勝吳廣喊出了王候將相,才真正地動搖了自古以來,那種權勢富貴世襲罔替的輪迴。」
「因為底層的百姓雖然大多數人缺乏才識,但畢竟數量眾多,而高門世家又會因為權勢富貴來得太容易,而不思進取,一般來說,爵位的傳承,都是只能給嫡子嫡孫,而庶子和非嫡長子,就會因為不能襲爵,而慢慢地淪為普通百姓。但這些人不一定跟真的底層黔首一樣,沒有受過教育,相反,他們因為自身地位不高,不能繼承家業,而更有危機意識感,更願意勤學苦讀,習得本領。就拿我們大晉來說,現在很多走上高位的,反而是那種中層,中下層的士人,我劉穆之厚著臉皮自認算一個,剛才的陶淵明陶先生也算一個,還有今天的丹陽尹孟昶,鎮軍將軍府中兵參軍徐羨之等,都是這樣的出身,可他們的才能,大家都知道吧。」
所有人都不免交頭結耳起來:「是啊,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就是大世家中,也往往是庶子,侄子這些更加努力,更加上進,這道理我們以前沒怎麼去深想,聽劉長史這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
「還是古人說得好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劉穆之雙目炯炯,繼續說道:「但世家高門,也有其可取之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世家高門往往擁有著累世的藏書,我們自幼能習文認字,飽讀詩書,都是靠了這些家學。這些是需要底蘊,需要積累的,除了真正的那種從小就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多數世家子弟,還是能書會畫,足以治國。即使是剛才你們所說的,現在鎮軍將軍幕府里招的那些只會收租征丁的軍吏,只要世家子弟們肯放下身段,去掉身上的浮華之氣,踏踏實實地去做些實事,也一樣可以勝任的。」
說到這裡,他看向了江氏兄弟,笑道:「就好比我的這兩位內弟,他們的能力,想必在座的諸位也都清楚,如果按士人的標準,清談論玄,吟詩作賦,玩什麼風流才子的那些,他們是根本不入各位法眼的。你們一直嘲笑他們是草包,說他們進軍中是靠了我的關係,心裡都看不起他們,不也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士子們公認的那些文才嗎?」
「可是就是這兩位你們看不起的末流世家子,他們進了軍中,用他們的所學,統計軍械,分配軍糧,書寫公文,這些真正在軍中要做的實事,卻是完成得一絲不苟,也完成得很出色,不是我劉穆之強行吹噓他們的功勞,而是他們在劉敬宣的軍中,確實做得很好,這些功勞,也是他們應得的獎勵,我最多是舉薦他們從軍,但是最後得功得賞,卻是靠了他們自己的努力。劉鎮軍建義以來,大家都知道,所有的事就是賞罰分明,講不得半點人情世故。要是我的這兩個內弟能做到的事,我相信所有的高門世家子弟,只要肯認真去做,一定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