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宮棠
【宮棠】字重栩,生於玄元二年,許朝宮家家主,輔國大將軍兼軍兵座長居,封宇州侯,加太子太保,主命星:武曲,生身垣:宇州
“殿下,宵兒鎮守西關多年,對賀族了如指掌,此時定是十萬火急,本月已連發三份軍情急報,許都至西關百裏加急仍需十天的時間,此時說不定戰事已起了。”
一身金甲白袍、長髯灰白,兩鬢斑飛的宮棠,坐在靜止廳內堂下,臉上寫滿了焦急,堂上的太子南麒鑫整張臉更是扭結一處,盯著書案上堆滿的奏折和軍情急報一言不發。
半晌,南麒鑫歎了口氣,輕捶了一下桌子,說道:
“宮師,您是我的老師,當下的朝局您比我清楚。這是邱季珣上的哭窮折子,說隻能把囚犯都送去充數,這威州已然是無米下炊了。我讓內書台和農戶、經邦兩座各擬一個條陳,解決眼下之困,可這三個老狐狸,隻會相互推諉,這樣的條陳我哪兒敢遞到仙極宮去。父皇還是不見我,可就算見,我又說什麽?隻能顯得我無能。”
太子說到這兒,語氣雖然沒變,但眼圈已然微微泛紅。
宮棠端坐在椅子上,皺著眉頭道:
“殿下,如今國庫之困,乃是內憂,須補藥慢調,急不得,越急越適得其反;而西關之危,卻是外患,須割肉剜瘡,必要果決,否則後果難以預料哇。”
南麒鑫一攤手,說道:
“道理我懂,但如今西關要兵要糧,都要靠錢才行。如今國庫虧空尚不能填補,哪兒還有錢可用。”
宮棠說:“這豪商巨賈個個富得流油,民號拆對動輒百萬金銖,怎麽就窮個朝廷。”
說完,宮棠頓了頓,強壓著火說道:
“如今宮家軍三部,全都部署在我許朝要害,西關、高州、許都,哪裏都調動不得,七皇子的五軍營調不動,英家軍一南一北也全都守在鎖鑰要地,在剩下的南蠻象熊獅三衛,在西南堪堪鎮得住那些土黎。先皇時設立了萬畝的屯軍戶,這五六年去了半成還多,去年賦稅更是沒給軍兵座分一個子的金銖,各地守軍隻能出去靠劫掠外族為生,今年再這樣,肯定要出大亂子。”
南麒鑫站起身在書案後來來回回的踱步,
“宮師,你稍安勿燥,我知道您擔心宮宵,也許情況沒你想得那麽糟!”
宮棠站起身來,眼神無比嚴肅,盯著南麒鑫說道:
“殿下,以下的話老臣隻能說一遍,如今皇上龍潛五年,朝野上下仍能呈平,皆因不舉兵事,軍兵在邊境有宮家軍、英家軍、南蠻三衛製衡,在許都內有五軍營、金羽衛、巡防衛製衡,這也是皇上的手段。但如若西關出事,整個西路七州再無屏障,南陸北胡也會伺機而動,到時候就不是錢能解決的事了。況且如今那些文官背地裏在搞什麽,殿下您也不會不知道吧,若不是顧忌宮家手握軍權,他們還會對您陰奉陽違麽?秋後雖然被幽禁,畢竟沒有被廢,皇上讓七皇子執掌五軍營,又是為何?五年前的舊案不了了之,皇上避世煉丹到底是要修仙還是在防備什麽?……”
“宮棠!你……”南麒鑫惱羞成怒,抬頭對上了宮棠的眼神,又瞬間軟了下去,接著說道:“……不要再說了!”
“殿下,如老臣所料不差,三個月內西關必有戰事,在這之前糧餉援軍不到,西路危、許都亂。援兵我來想辦法,糧餉就隻能靠殿下了。老臣告退!”
說完,宮棠躬身一禮,轉身大踏步的去了,留下了頹然坐下的南麒鑫。
宮棠捧著金盔踏步出了靜至廳,轉出天平宮的神威門,左右侍衛遞過馬來,正要翻身上馬,聽見有人在呼喊,回頭看見一個官員遠遠的奔跑過來,好像是軍兵座左侍居錢毅。
“宮宮宮——宮侯爺,大大——大事——不不不好啦——!”
這錢毅身材又瘦又小,說話又口吃,每次跟他說話都讓宮棠頭疼。
“怎麽了,別慌,慢慢說!”宮棠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否則這錢侍居也不會從位於天平宮西邊軍兵座,一路奔跑了兩條街市過來。
錢毅跑到了宮棠跟前,手撫著胸口深喘了幾口,說道:
“侯爺,大大大——事不好啦,五五——軍營的人,搶搶搶——走了,新到到——的武庫——軍軍——器!”
簡單一句話,聽得宮棠直皺眉頭,但一說到武庫兵器被劫,宮棠登時急了。
“什麽?何人如此大膽?”宮棠翻身上馬,橫眉怒問。
“七七七——皇……”
“走!去五軍營!”還沒等錢毅說完,宮棠大喝一聲,雙腿一夾,催動跨下戰馬,帶著衛隊,直奔五軍營。
“侯侯侯——侯爺——不可——莽莽莽——撞啊!”
錢毅還沒歇過來這口氣,轉身又在後麵追著囑咐道。
許都五軍營,是翔雲帝的禁衛親軍,分左、右、前、中、後五軍,擔綱守衛京師之責,由七皇子南麒鋒擔任五軍統領,下設五名參將協領一萬五千名精銳健卒,每三年從各州府兵中優選劣汰,可以說是許朝最精銳、戰力最強的部隊。
五軍營駐紮在天平宮背靠的坎陽山東坡,占地開闊。七皇子南麒鋒崇尚武力解決問題,所以五軍營算是整個許朝最勤於練兵的部隊,校場上每天人吼馬嘶,旌旗招展。
雖然軍兵座掌管天下兵馬,但唯獨守衛皇城的近侍金羽衛和保衛京師的禁軍五軍營不受節製。盡管如此,軍兵座下的武庫司仍然需要供給五軍營的兵器甲胄等一應物資。
如今西關大戰在即,軍兵座好不容易從各州籌措了一些兵器甲胄,居然五軍營就這麽強奪而去,宮棠自然怒不可遏,心急如焚,縱馬飛馳,帶著自己的衛隊直衝向五軍營。
再說宮棠帶的這十二名護衛,都是宮家軍中優選的一等一的高手,四名旗手,手執虎頭血旗;四名槍騎士,身背長槍;四名輕騎兵,腰胯手弩,身背強弓;
五軍營門口的值崗兵士看到遠處氣勢洶洶、煙塵滾滾而來的一隊騎兵,早嚇得連滾帶爬的進去報信。
前軍參將何誌光正好今日輪值守門,見到手下兵士嚇得魂都飛了,知道事態嚴重,連忙穿戴整齊,隨便點了正在校場的副將校尉幾隊,直奔營門來迎。
這何誌光是真州人士,早年從軍,因武藝出眾選入五軍營,後來入贅成了經邦座魏之闊的女婿,自此以後平步青雲,逐步擢升為五軍營前軍參將。
他帶隊迎出營門時正撞上宮棠拍馬趕到,宮家十三騎一字排開,四位旗手兩兩分在宮棠兩側,旗隨風展,仿佛身後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何誌光自然識得,趕緊收起手裏的兵器,一臉堆著笑迎上去問好:
“末將何誌光,給宮侯爺見禮!”
宮棠早已火冒三丈,哪兒有空搭理他,怒道:
“南麒鋒那小子在哪兒?叫他出來見我!”
何誌光雖然出身行伍,這些年混跡官場,也學會察言觀色,看到宮棠怒氣衝衝,知道定是來興師問罪的,連忙賠笑道:
“侯爺息怒,七皇子他今天上午就帶隊出去了,此時還沒回營,小的這就派人去尋。”說罷抓出身後兩個小校,使著眼色罵道:“還不快去找七皇子通報!”
“不準動!”宮棠一聲爆喝,如同雷霆霹靂,四名輕騎都舉起了手弩,瞄著兩個小校和營門口的五軍營將士。
何誌光臉上有點尷尬,不知所措的說:“侯爺,您這…這…”
“我就在這兒等!誰動一下,殺無赦!”
何誌光試探道:
“侯爺您到了五軍營,哪兒能讓您在門口等,這樣,您到中軍大營歇歇腳,喝口茶,怎麽樣?”
宮棠哪兒有心情跟他客套,眼睛一閉,再不理他。身邊的旗手喊道:“費什麽話,沒聽侯爺說就在這兒等麽?”
宰相門人七品官,雖然是旗手發話,何誌光隻能傻站著不敢出聲,幾百名軍兵堵在大營門口,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遠遠的南麒鋒騎著一匹盜驪良駒,得意洋洋的回營而來,旁邊跟著的是右軍參將姚青時,後麵大隊押著長龍一樣的十幾車軍器箱。這姚青時本是奉州山賊,被官府緝捕招安從軍,憑著一股蠻力在軍中表現出眾,選入五軍營,是個地道的混不吝,深得南麒鋒的信任。
五軍營前的兵士們遠遠看見主將歸來,開始蠢蠢欲動。宮棠回頭一瞧,怒從心頭起,勒馬轉身迎了上去,喊道:
“南麒鋒,你好大的膽子!”
南麒鋒在遠處早看到宮家的旗幟守在大營門口,也早料到宮棠會來找麻煩,一提韁繩收住了馬,也沒說話,倒是身旁的姚青時不知深淺的接茬道:
“宮侯爺,見到七皇子,還不下馬見禮!”
宮棠眼睛都沒抬,仰著頭問道:
“皇子闖軍兵座,搶武庫軍器,這是謀逆大罪!你不知道麽?”
南麒鋒嘴角露出一絲不屑,還是沒說話。
姚青時不知死活的罵道:
“老東西,敢不敬皇子,你這是欺君!”
宮棠低頭不語,怒火已然升至腦門,一揮手。“噗——噗——”兩聲銳器射進肉裏的聲音,姚青時身下的馬猝不及防一聲長嘶,轟然倒地。
“狗奴!什麽身份?這裏輪得到你亂叫麽!”宮棠身邊的旗手罵道。“再亂叫,死的就是你!”
姚青時從塵埃裏滾將起來,從馬上摘下一對精鐵鏈錘,哇哇的一陣怪叫,就要衝上來拚命。
南麒鋒還算有些理智,忙一擺手喝止住姚青時,那黑漢子悻悻的退在一旁。南麒鋒隨後一提韁繩,胯下盜驪上前了幾步,冷冷的對宮棠說道:
“宮棠,帶兵私闖五軍營,也是謀逆!你不知道麽?”
宮棠見南麒鋒的態度傲慢,絲毫沒有示弱或讓步,怒火中燒的肺腑似火上澆油,罵道:
“黃口小兒,莫要張狂。第一,這十幾個人是我的衛隊而已,第二我沒進營門,私闖更無從談起。識相的把軍器留下,若有需要,明日到軍兵座去等申領派發……”
“不識相呢?”還沒等宮棠說完,南麒鋒挑釁的問道。
“不然?不然我可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了!”宮棠怒道。
“哈哈,宮棠,你口氣不小,憑什麽?”南麒鋒狂笑道。
“本侯加太子太保,身為太子之師,管教你不算僭越!”宮棠說著,從馬鞍鉤上的刀鞘裏緩緩抽出那柄威震天下的金背斬馬刀,名曰虎吞月,往胸前緩緩一橫。
南麒鋒座下戰馬盜驪突然驚懼著翻動著前蹄,試圖在後退。而南麒鋒身後的所有人都不自覺的退了一步。這是身經百戰的許朝戰神宮棠,僅僅是抽刀的動作釋放的殺意,就足以震懾到每個人。南麒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似乎五髒六腑都被放在案板上和麵般的揉捏。
“怕什麽!”南麒鋒爆喝一聲,一抖手中的長槍破浪,穩了穩心神,說道:“宮棠,你的刀敢沾南家的血嗎?”
說完,隻見從五軍營中喊殺聲傳來,一左一右兩員將領縱馬帶兵把宮棠十三騎團團圍住,十二個衛隊迅速變換陣型,裏四外八以宮棠為核心布了個守陣。
兩員將領騎到南麒鋒跟前,在馬上一揖,報道:“前軍參將何誌光、左軍參將秋如鬆見過七皇子。”
宮棠一看到被裏外三層的五軍營兵丁包圍了,興奮得滿頭的白發都要豎起來了。他恍然回到了當年金戈鐵馬的歲月,好多年沒帶兵打仗了,即使帶兵也不需要自己親自衝鋒陷陣,更別提似這般被圍困了。晃動的刀兵,激起了他的鬥誌,長刀一揮,對十二個侍衛喊道:
“兒郎們!”
“在!”
“咱們活動活動筋骨怎麽樣!?”
“隨侯爺殺敵!”
十幾個人擺開了架勢,但圍著的五軍營兵丁卻沒有一個人敢先動手。畢竟南麒鋒隻想逼走宮棠,宮棠的目的也隻是拿回軍器而已。
正在兩方在五軍營門前僵持之時,遠處又衝過來一隊人。
為首的一身玄甲,身背長短刀,濃眉虎目,留著短須,身披黑色大氅,帶了一隊巡城衙衛,直奔人群而來,嘴裏高喊:
“父帥莫急,孩兒前來救你。”
宮棠一看,正是自己的二兒子,巡城提督衙門統領宮宴。宮宴縱馬就殺進包圍的五軍營兵的人群裏,五軍營兵並無戰意,所到之處,趕緊讓出缺口,讓宮宴帶隊進了內圈。
宮棠看著兒子翻身下馬請安,心裏很是感動,不管怎麽說,在危難時刻,還是父子血濃於水。
南麒鋒冷笑一聲,道:
“宮棠,看來你們宮家真要謀逆,私調巡城衛。如今你調兵襲營,統統就地正法。五軍營聽令,宮家謀逆,一個都不要走脫!”
說著,一提戰馬韁繩,揮槍帶兵直奔宮棠。包圍的五軍營兵聽到將令,自是無法違抗,手執武器圍殺上來。
宮棠自知帶隊突圍,其實並不難,但是給西關籌措的十幾箱武庫軍器就打水漂了。揮起斬馬刀對宮宴說道:“宴兒,宮家軍,寧死不退,知道麽!”
宮宴上馬揮刀,對巡城衛命令道:
“巡城衛!誓死不退!”
刀槍金鐵相交,現場打得亂做一團,喊殺聲如同戰場,以至於匆匆趕來的太子南麒鑫連喊了幾聲:住手,都沒人理會,直至太子下令自己的衛隊全員齊聲高喊:“住手!”“住手!”
各方這才收住了手,好在死傷尚不嚴重,五軍營兵自覺讓出一塊地,讓太子南麒鑫的車輦進來。
南麒鑫穿著明黃太子袍,頭戴東海珠玉冠,長滿細紋的額頭上全是汗水,兩手攥著車輦邊的護欄,高聲問道:
“宮侯爺大戰五軍營,這是什麽戲碼?你們都不怕百姓看笑話麽?”
誰也沒注意到,遠遠的街口,早就聚集了好多圍觀的百姓。
南麒鋒此時已經殺紅了眼,早就想跟宮棠一較高下,此時太子來了,雖然停了手,但既沒下馬也不見禮,就是一言不發的盯著宮棠。宮棠的怒火也越燒越旺,自己縱橫沙場幾十年,被一個晚輩瘋狂挑釁,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兩人橫眉怒對,竟然沒人理南麒鑫。
“你們一個是皇子,一個是侯爺,居然在京城帶兵械鬥?”南麒鑫又問道。
還是沒有人作聲答話。南麒鑫有些尷尬,無可奈何之時,一個冷瘮瘮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來:
“宮侯爺,七皇子,還不下馬過來跟太子見禮,真想謀逆麽?”
“謀逆”這個詞剛剛明明說了很多遍,但是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卻才真的有分量。因為每次當他說出謀逆的時候,就意味著一個家族在許朝的消亡。禦監座長居柳龍廉慘白著臉,鬼魅一般站在太子的身後。
南麒鋒恨恨然掛了長槍破浪,下了馬,他並不怕太子,而是怕柳龍廉,他深知這位禦監座長居的手段。
宮棠也下了馬,他並不怕誰,他想隻要拿回那些輜重軍器,臉麵上還是實際上都達成目的了。
兩人到太子麵前,行了君臣禮。南麒鑫清了清嗓子問道:
“說罷,怎麽回事?”
宮棠哼了一聲,先說道:“殿下,七皇子帶兵到我軍兵座搶走武庫軍器,本侯轄製各路兵馬,怎可放任此等舉動,私囤軍器意欲謀反,本侯聽聞此事立刻前來攔截,怎料到七皇子縱兵圍困,還想殺人栽贓,請殿下明鑒。”
這一番話裏的指控,每一樣都足以要南麒鋒的性命。南麒鋒卻不以為然,也不等南麒鑫問話,直接辯解道:
“軍兵座已一年未發五軍營軍器,將士們刀生鏽、槍斷尖,如何守衛京師?今日我上門討要,見武庫裏十幾箱嶄新兵甲,也不派發,不知是誰在私囤,獨獨虧我們五軍營。我自然是將所需軍器按例拉走,數量並不違製。哪知宮侯爺闖營阻撓,且私調來巡防衙衛,我們五軍營鞏衛京師,巡城衙衛叛亂,當然要鎮壓,殺人栽贓?宮侯爺說話要講證據?”
南麒鑫一聽,兩人各執一詞,真相難辨,扯不清楚,就算把皇上從仙極宮裏搬出來,也斷不明白誰對誰錯。這事兒隻種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於是,想了想說道:
“宮師,五軍營直屬父皇,絕不能短了軍器。肅華,你私去軍兵座搶奪,不合法度,也太過囂張跋扈。這樣吧,輜重一分為二,退回一半給軍兵座,五軍營今年不得再申領軍器,就這樣。二位可有異議。”
柳龍廉冷著臉補了一句:“若無異議,也就不驚擾聖上清淨修仙了,否則,我自去仙極宮請旨。”
宮家的侯爺府在許都大街上極易識別,除了天平宮,占地麵積最廣的差不多就是侯爺府了。氣派的侯爺府有三間府門,門口兩隻威武的石獅子,站崗的宮家軍兵卒氣勢威武。
“侯爺回府!”
伴隨著一聲高喊,一支輕騎馬隊,從主街上直騁到門口,四位旗手,後麵兩騎駢行的是宮棠和宮宴,八位護衛斷後守衛。
宮棠麵色青紫,一言不發的翻身下馬,步伐剛勁的直入侯府。宮宴捧著頭盔下馬跟在後麵,心裏忐忑不安。分了一半的軍器,自己已然派巡城衙衛跟著那個口吃侍居錢毅送回軍兵座了,自己跟隨父親回家,全程竟然都沒說一句話。
“侯爺,您回來了!二公子,您也回來了。”
老管家宮勇一臉憨笑,畢恭畢敬的迎上來,宮棠“唔”了一聲,老管家引領著宮棠走進正堂,四個護衛上來幫助站定的宮侯爺卸掉輕甲。
“呦,侯爺您今兒這是……”
老管家看到甲上有一些迸濺的血跡,一臉憂心的問道。
宮棠臉色一沉,說道:“沒事!不要問了!”
護衛們卸完了宮棠的甲披,老管家拿來一個褂子,服侍宮棠穿上便服,直奔偏廳。
偏廳客座上,宮宴惴惴不安的坐著,身上的玄甲還沒卸掉,看到父親進來,趕緊一撩衣袍,撲通一聲跪地說道:
“孩兒知錯了,請父帥恕罪!”
宮棠直入正座坐下,示意管家屏退仆人,伸手對宮宴說道:
“你知錯了?錯在哪兒?說來聽聽!”
宮宴低聲說道:“孩兒帶兵前去冒失了,被人抓了把柄!”
“唉!”宮棠輕聲歎了口氣,說道:“你大哥守西關,三弟守高州,可知為何把你留在京師?”
“孩兒愚鈍,不及大哥兵法也不及三弟武藝。”宮宴答道。
“你習武不成,轉而兵法,兵法不精,又圖詩文,詩文無趣,又學刑名,意誌不堅,武藝不精,都是其次,但是你心念不正!”宮棠嗔道。
“孩兒願聽父帥教誨!”宮宴嚇得聲音有點抖
“你想救為父,情理之中,莽撞冒失也是人之常情,但你不是錯在授人以柄,你若不徇私,又怎會有把柄受製於人。你現在知錯了麽?”宮棠訓道。
“孩兒知錯了,不該私自調遣巡防衙衛隨我衝陣。”宮宴低聲喏喏認錯。
宮棠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道:
“知錯要改,罰你每晚跪祠堂一個月,悔過去吧。”
“孩兒知道了!”宮宴起身剛想走,轉身又回來,說道:
“孩兒最近經辦一件殺人案,遇到一些困難,還想向父帥求解。”
宮棠放下茶杯,說道:“你說。”
“這案子牽扯到明家的三子明耀,死者是被用刺客的專用手法擊殺的。”
“刺客?你是說胡國刺客?”宮棠大吃一驚。
“沒錯,死者的身份,孩兒還在核查之中。他被發現在若仙湖畔的一處廢棄書齋,發現時已死,當場抓住昏迷的明耀,刀在他手上但他否認殺人。死者傷口在脖頸處,橫向穿刺,兩側脈管具破,一擊致命,這是善使雙刺的刺客手法。”
“唔,你說的沒錯!當年為父確實沒少遇到拿雙刺的刺客來偷襲,胡國武術多以輕巧靈縱見長,所以選擇雙刺用於偷襲刺殺最為適合,雖然當年他們的軍隊沒有什麽能耐,但是這個刺客的組織黯影團確實給我們填了不少麻煩。”宮棠回憶道。
“孩兒聽說近年來在中原一帶,也有人打著刺客的名頭,在幹些殺手的勾當,花錢買命,見財出手,幾個州府派捕快集中捉拿過,落網了幾個,但也沒審出什麽線索。”宮宴繼續說著。
“此事為父也略有耳聞,之前讓你三弟在高州特地追查過一陣,好像刺客在北地已經絕跡了。”宮棠一邊說,一邊回憶著。
“嗯,孩兒主要是想問父親關於刺客的一些規矩、出手的習慣,還有最重要的就是當年黯影團的下落。”宮宴問道
“黯影團……”宮棠輕輕的捋著灰白的長髯,起身踱步回憶道:“這黯影團當年是胡國皇帝的行刑隊和禁衛軍,平日裏隱於暗處,專門處置跟皇帝意見不合的人,把他們自己人也殺了不少。”
“當年,為父率部殺到胡國首都,也就是今天的高州,圍城多日,他們先後派出幾撥刺客來殺我,都未能成功。後來胡國大將北泰舜殺了胡國皇帝金英正和宰相玄文策後,開門獻城,為父才能殺進高州,北泰舜也因此功勞被封了胡國公,鎮守北地,爵位還在我之上!”
宮宴道:“父帥可是還因此事還耿耿於懷?”
宮棠一樂,道:“嗬,我怎麽會耿耿於懷,說實話這個封賞,還是為父我替他討的。那北泰舜一來是胡族人,以胡人治胡地,更易安順;第二,正是為父要跟你說的,他的子嗣都是被黯影團因督戰不利處決的,所以他才會臨陣倒戈,開門獻城。”
宮宴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沒有子嗣,這胡國公也無法承襲爵位了。豈不是個空頭封賞。”
宮棠道:“盡管如此,還是要兩手準備,老夫勸諫皇上在新州駐了重兵,並派你三弟駐守,一是為了防止他北泰舜再起二心,二也是為了北地能長久臣服啊。”
宮棠接著說道
“後來城破,北泰舜帶兵清洗黯影團的人,那些人血債累累,大部分都被就地誅殺,也算是胡族人大快人心的一件事,不過要說漏網之魚,為父估計肯定也是有的。”宮棠繼續說道。
“那父帥,可有當年的抓捕詳記?”宮宴問道。
“這個明日你大可到軍兵座查找當年的行軍劄記,應有記錄在案。還有你想知道的刺客的規矩,出手的習慣,均有記錄。”宮棠道
“多謝父帥!”宮宴謝道。
“對了,你說此案涉及明家,你怎麽看?”宮棠漫不經心的問道。
“回父帥,雖說明耀他一直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但是他母親畢竟是胡國人,此事多少還有可疑。”宮宴回道。
“明家這些年也算是一退再退,還是有人不肯放過他們啊。”宮棠幽幽的歎道,
“父帥,你是說明耀是冤枉的?”宮宴緊張道。
“我不知道,但這件事既然涉及了明家和刺客,就定然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說實話,為父覺得你還是不要參與為妙。”宮棠緩緩說道。
“父帥勿憂,孩兒自會明察,如若另有內情,也會還明家一個清白的!”宮宴信誓旦旦的說道。
“你提領巡城提督衙門,此時最重要的是嚴控京畿安全,切莫再生事端影響朝局。這刺客疑案適合低調速辦,依為父看,你還是交給法刑座淩長居的好。”宮棠囑咐道。
“孩兒遵命,父帥放心!”宮宴臉上稍顯失望,一躬身承諾著。
“那孩兒告退!”
“行,你去吧!”
宮棠擺擺手,見宮宴出了偏廳。這才鬆了口氣,感到有些疲憊,自己真的老了,心裏惦記著兩個在異地的孩子,眼前看著這個犯了錯的孩子,放在從前,絕不會罰得這麽輕。。
宮家世代執掌兵權,守衛著許朝的安寧,擴拓著許朝的疆土,鐵血虎頭旗下的宮家軍戰士,殺伐征戰,視死如歸,可如今的安寧,到底能堅持多久?
宮棠毫無把握,心裏暗忖:“善先吾兒,一切都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