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秀州越秀驛外,驛長和幾個驛卒被客氣的趕到了驛站對面,驛長卻不敢就這麼回去,驛卒自然也不敢走,幾個人袖著手,伸長脖子看著驛站門口,整齊的如同一群吊著脖子的灰鵝。
驛長看了半天,結實油亮的大車來了一輛又一輛,不是裝的東西,就是僕從,車子來的太多,驛站里停不下,就結成陣停在驛站外,也不知道這是哪位大人,就是個四品的堪合,可看這作派,哪象是四品官,至少是個一品,一品也沒這個氣勢,看那幾個婆子,那氣派,跟那些誥命夫人不差什麼,還有這些長隨,得有幾百個吧,個個精壯,看樣子還都是練家子……
驛長正這琢磨間,一輛四角包銅、圍著靛青綢圍子、寬大非常的車子在驛站門口穩穩停住,一個一身素白、眼神銳利、帥氣非常的中年人利落的從車上下來,回過身,伸手扶了個穿著銀白連帽斗蓬的婦人出來,驛長和幾個驛卒看直了眼,雖只是背影,可那份風姿已經能讓人看傻眼了。
中年人牽著婦人走到驛站門口,婦人停住步子,仰頭看了看驛站大門上掛著的匾額,側頭和中年人不知道說著什麼,中年人聽了婦人的話,笑著點了下頭,依舊牽著婦人的手,轉過身來。
驛長和驛卒半張著嘴,一群呆鵝般看著婦人,天底下真有美成這樣的人!就是天仙也比不上!
「傻啦?沒聽到爺問你話呢?」旁邊一個長隨抬手在驛長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驛長被打的跳起來,忙閉上嘴,咽下差點滴出來的口水,往前沖了一步,忙又站住,抬手扶了扶帽子,拉了拉衣服,一眼掃見那婦人正笑意盈盈的看著他,只緊張的不知道先抬哪只腳!
驛長暈頭漲腦的撲前就要跪倒,婦人笑著抬了抬手,聲音軟糯動聽的如黃鶯出谷:「地上臟,別跪了。」婦人話音未落,旁邊一個三十來歲的長隨上前一步,伸手拉起了已經跪了一半的驛長。
「你姓李?」婦人問道,
「小人姓木子李,不不不,是子木李,是木子李……」驛長緊張的滿頭大汗、語無倫次,中年人皺了皺眉頭,不滿的『哼』了一聲,婦人卻笑出了聲:「下里鎮李家?」
「是!」驛長又咽了口口水,腰卻直了直道:「我們李家是秀州郡望,不光是下里鎮李家,這二十年裡頭,我們李家出過一個榜眼,三十一個進士,就是越州的古家,也沒我們李家出的進士多,當今汝南王妃,也是我們李家的姑娘。」
「嗯,這我知道,你怎麼沒進學去?」
「小的資質差,寫不來文章。」驛長老實道,婦人和中年人對視了一眼笑道:「這越秀驛你管的不錯,帳目清楚,房舍整齊乾淨,後面還開了菜園,種菜養雞,料理的很好。」
驛長愕然抬頭看了眼婦人,婦人說完,仰頭看了眼一直低頭看著她的中年人,兩人一起轉身進了驛站。驛長塄哈哈的抓了抓帽子,左右看著忙碌的僕從僕婦,瞄著個面善的,拉了拉問道:「你家大人到底是哪家大人?」
「哪家大人?你要不是姓李,我們夫人能跟你說這半天話?我們夫人就是你說的那個你們李家姑娘。」長隨搖了搖頭,一邊笑一邊說著忙去了。
驛長圓瞪著眼睛,呆站了好半晌,一把抓下帽子,興奮的滿臉通紅。
程恪和李小暖並肩進了上房,去了斗篷,李小暖在屋裡來回走動了幾趟才坐到榻上笑道:「這秀州和二十年前竟沒什麼變化。」
「能有什麼變化?不過二十年。」程恪背著手,滿腹不安的來回踱了幾步,揮手屏退屋內眾人,側身坐到榻上,看著李小暖焦慮道:「我還是放心不下,你真由著那倆小子?我說把囡囡帶著,跟咱們一塊回南邊,你就是不肯,我昨天一夜沒睡好,阿笨膽子大得很,他真不是說著玩的,我越想越不放心。」
「你怎麼跟個婦人一樣?」李小暖白了程恪一眼道,程恪急道:「這不是婦人不婦人的事,皇上從小就跟阿笨不對付,在阿笨和阿獃哥倆手上不知道吃過多少虧,這也不能怪咱們兒子,皇上從小就笨,從立了太子,他就惦記上咱們囡囡了,咱們囡囡還小,就是不小,也不能嫁給他這樣的……他哪配得上咱們閨女?這皇上即了位,咱們倒拍手走了,把他們兄妹三人孤苦伶仃留在京城,我越想越不放心!」
「唉!」李小暖鬱悶非常的嘆了口氣,用手指點著程恪的額頭氣惱道:「我問你,你家那三個禍害長這麼大,吃過誰的虧沒有?」
「誰能讓他們仨吃虧?沒有!」
「那就是了,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是怕……」程恪話到嘴邊又忙咽下,抬頭看了眼門口,壓低聲音道:「阿笨膽子大,你凈教他那些什麼人性佛性的,他真做得出來!」
「做就做了。」李小暖眼皮也沒抬的淡然道,程恪跳起來,苦惱的轉著圈,連轉了好幾圈,
突然停住道:「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回去幫幫那倆小子,真論行軍打仗,他們還是歷練少,我回去給他們壓腳掠陣!」
李小暖被程恪一句話說的嗆出咳嗽來:「你真是!四十幾歲的人,怎麼還是這麼毛糙?你回去做什麼?先皇屍骨未冷,你就掠陣奪人家兒子江山去了?也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再說,要是阿笨自己料理不了這事,你就是幫他掠下來,他也坐不穩,好了,你就安穩些,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的兒子什麼樣你還不知道?有什麼信不過的?再說,千月也該到京城了,明天祭了墳,後天咱們就輕裝趕去南邊,千月到了京城,咱們得趕緊過去南邊,那邊才真要你壓著陣呢。」
「唉,我總覺得對不起先皇。」程恪勉強壓下心裡的擔憂道,李小暖也跟著嘆了口氣道:「先皇什麼都好,就是沒把兒子教好,四個皇子,一個不如一個,個個都是爛泥,先皇也知道,要不然走的時候也不會那麼說。」
「嗯,先皇那話說的,象是都預料到了一樣。」程恪傷感道,李小暖垂著眼皮,半晌才低聲道:「大師走前,到宮裡去過一趟,我陪他去的,他說……」李小暖停了停才接著說道:「最後看一眼周家的宮殿。」
程恪怔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先皇多年修行……他也看開了。」兩人沉默了片刻,李小暖挪了挪,將頭靠到程恪肩上,程恪伸手摟住她,李小暖長長嘆了口氣低聲道:「咱們就在南邊終老,象老祖宗那樣,先皇待阿笨堪比親子,阿笨是他教出來的,必不會虧待了這天下百姓,你別多想。」
「嗯,孩子大了,由不得咱們了,要不,咱們再生一個吧?」程恪一口氣沒嘆完,突然高挑著眉梢,興奮的建議道,李小暖氣的白了他一眼,用一個『呸』字回了回去。
京城汝南王府,新任汝南王程瑞風端坐在上首椅子上,右邊扶手椅上,坐著小名阿獃的程瑞林,程瑞林長相酷似李小暖,生得太好,稍稍顯得少了幾分英氣,比起哥哥,程瑞林這坐相就沒法說了,側著身子,一隻腳蜷起蹬在椅子上,塌著肩膀,手裡抓著把瓜子磕的節奏分明,程瑞林旁邊坐著一身利落騎馬裝的囡囡,囡囡長的極似程恪,只一雙眼睛象極了母親,這會兒晃著腳,一對黑水銀般的眼珠興奮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坐在對面的千月皺著眉頭看著程瑞林,再看看程瑞風,又看看囡囡,暗暗嘆了口氣,汝南王府的這三個孩子,個個特立獨行,沒一個好惹的,也是,有那樣的爹,那樣的娘,想不特立獨行都難。
「囡囡,哥聽你一句話,這旨意,你接還是不接?」程瑞風看著妹妹問道,
「不接!」囡囡答應極快極乾脆,程瑞風點頭道:「那好,你回去吧,我們商量點事。」囡囡磨蹭著挪了幾步,原地轉了個圈,看著程瑞風笑道:「我知道你們商量什麼,我也很厲害的,別落下我!」
「那哪能,全靠你那眼淚水淹七軍呢。」程瑞林吐著瓜子殼調侃道,囡囡白了他一眼道:「哼,怎麼啦?我就眼淚多,淹不了七軍,也能把你淹了!」程瑞林忙抱拳過頭,以示求饒,囡囡又叮囑了一句,轉過身,腳步輕鬆愉快的回去了。
「二叔,煩您多盯娘和爹他們的行程,等他們平安進了南邊地界,咱們再動手。」程瑞風看著千月道,千月點了點頭,看著程瑞風問道:「都好了?」
「嗯,也沒有都好的事,總要艱難幾年。」
「不過是些迂腐之人,這皇上若有先皇一半德智,咱們也不用盡這個勁,唉,先皇那麼英明神武之人,怎麼生了這麼幾個兒子?嘖嘖!」
……
李小暖和程恪回到南邊祖宅,沒等安頓下來,京城巨變的八百里快遞就送進了府里,李小暖和程恪對著那份短短几行字的密報,齊齊嘆了口氣,把兒子教成這樣,這算是教好了呢,還是沒教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