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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節 陌路末路

.  巧兮焚香彈琴,賞雪廳內的一舉一動都是美不可言,可誰見到她的舉動,都會忽略了她的年紀,雪夜聞琴,錚錚之聲散出去,擊破雪夜,讓眾人聽的如痴如醉般。


  當然就算不如痴如醉,見到袁巧兮的姿容,旁人也是有些醉了,林士弘看起來已經找不到北,只是盯著彈琴的袁巧兮,瞎子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愛慕。


  袁巧兮是焚香彈琴,蕭布衣感覺自己卻是焚琴煮鶴,不和氣氛。他凝望袁巧兮,只覺得她彈琴婉轉纏綿為主,比起夢蝶的慷慨激昂,變化多端而言,還是差了些,只是袁巧兮年紀尚幼,想必是溫室長大的,沒有夢蝶的滄桑和心境,困苦和無奈,領悟不了太多也是正常。再加上女人嘛,琴棋書畫不過是個調劑,也算是嫁出去附帶的嫁妝,碰到丈夫是賞識之人,遇到來客,召喚出來彈兩下,炫耀下,自然面子大漲。不過彈琴在蕭布衣這等粗人眼中看來,除此之外,也沒有太多的用處。


  彈琴的袁巧兮少了分羞澀,多了分凝重,蕭布衣望了她一會兒,發現不知是燈光作用,還是心理作用,袁巧兮的臉上又起了紅暈,林士弘只是望著袁巧兮,看來從裡到外都是泡在酒缸中,醉的不能再醉。亭外白雪,亭內清音,境界高雅,蕭布衣這等粗人心事太多,卻只能裝作欣賞,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去。發現袁若兮目光灼灼地只是盯著自己,心中一顫,移開了目光。


  雖然不明白如今是怎麼回事,可蕭布衣也知道袁若兮對他大有好感,但他對袁若兮只有頭痛,不知如何。就算做個朋友都嫌太過親熱,這種感覺很難描繪,但用現代話來說,那就是不來電!

  琴音一歇,看似醉倒的林士弘已經大聲叫起好來,連連拍掌,震耳欲聾,原來方才醉的還不夠厲害。


  眾人也跟著鼓掌叫好。蕭布衣不想引人注目,附庸風雅的拍了兩下,覺得今天從袁嵐那裡收穫不少,卻沒有見好就收,實在是敗筆。袁若兮的目光如同兩枚錐子,扎的他渾身不自在。


  袁巧兮彈完琴后,盈盈站起,又向眾人施了一禮,眾人除了馬行空外,竟然都是以平輩還禮。蕭布衣這才有空又看了眼林士弘和王君廓,發現二人都算是年輕才俊,感覺到楊笑佛從頭至尾地留意著自己,蕭布衣也不去望,心中卻在琢磨這個楊笑佛的來歷。


  琴聲一落,丫環們早早的把溫的美酒端到眾人的面前。供眾人飲用。如今天寒,酒放到亭子裡面,雖不結冰,但是極冷,喝了傷身,下人和丫環在這裡的工作當然就是維持酒的溫度,給客人們倒酒。望著眼前忙碌的身影,蕭布衣明白大隋奢侈地不僅僅是楊廣。門閥士族,江南華族什麼的,普遍都以奢侈為榮,這種賞雪浪漫也是建立在奢侈之上。袁嵐當然也不能免俗。


  眾人飲完一輪酒後,楊笑佛已經笑道:「今天聽袁大姑娘的幾首詩下了一輪酒,沒有想到聽到袁二姑娘彈琴又下了一輪酒,這兩輪酒讓人喝的心曠神怡,我看這第三輪,就要聽校書郎作詩幾首給我們下酒了。」


  蕭布衣微愕,對作詩已經是有些怕了,只好說道:「我不過是個粗人,楊公子說笑了。」


  林士弘扭頭望了蕭布衣一眼,含笑道:「還不知道校書郎有這等文采,我想楊公子總不會無的放矢,還請莫要推脫。」


  袁若兮有些不滿,以為他弦外之音,霍然站起道:「方才那幾首詩都是蕭兄做的,我不過是借用一下,你難道覺得不好。」


  林士弘愣了下,摸不到頭腦,更不明白其中的關係,尷尬道:「我不是袁小姐說的這個意思。」


  袁嵐微皺眉頭道:「若兮,林世侄不過是覺得,我們經商之人,有文採的極少而已,並沒有質疑布衣的意思,你多心了。再說詩詞什麼用,又不能換得錢來,我想布衣也是一般地。」


  他說這話,蕭布衣要是以前聽了,多半是以為他在替自己謙虛,可是今日聽了,卻知道袁嵐大有深意。袁嵐雖然是個商人,可是懂的比很多人都多,更知道如何韜光養晦,他謙抑蕭布衣,還是為蕭布衣著想。


  袁若兮聽到叔父的解釋,『哼』了一聲,「叔父,成天聽你說什麼生意生意,我就沒有見到叔父你談及別的,這是賞雪廳,不是生意廳的。」


  袁嵐微微一笑,「生意人不談生意,那不如去考舉人。」見到巧兮有了離意,沉聲道:「巧兮,你先不急於回去,布衣頭次來到這裡,敬他一杯酒吧。」


  他說的隨意,蕭布衣才待謙虛下,說什麼豈敢豈敢,突然被周圍靜寂嚇了一跳,轉頭望過去,發現眾人地表情都是奇怪非常,不由茫然。


  馬行空張大了嘴巴,要吃人的樣子,林士弘卻是滿臉通紅,目光中竟然有了悲憤,王君廓倒還如常,卻是握緊了拳頭,只有楊笑佛眯縫著眼睛,卻是望向了袁若兮!


  袁若兮的表情最為不自然,她先是詫異,后是驚怒不滿,轉瞬變的如同林士弘般悲憤,目光只是望著蕭布衣,貝齒緊咬,紅唇咬的像要滴出血來。


  蕭布衣打破頭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場人的表情如此的怪異?不會是因為巧兮要敬自己一杯酒吧?轉頭向巧兮望過去,見到巧兮也是站在那裡,身子有些僵凝。


  丫環聽到袁嵐的吩咐,早早在袁巧兮身前放下酒杯,滿了一杯暖酒,袁巧兮凝立不動,袁嵐一旁沉聲命令道:「巧兮!」


  袁巧兮飛快地望了袁若兮一眼。神色有些惶惶,卻還是端起了酒杯,緩步向蕭布衣走來,她腳步沉凝,走地很慢,亭中人雖眾多。竟然沒有人出聲!袁巧兮走的雖慢,卻還是走到蕭布衣的面前,她地臉越來越紅,卻還是端起酒杯齊眉道:「蕭公子,請,巧兮敬你一杯酒。」


  蕭布衣才要伸手接酒,袁若兮霍然站起,大聲道:「蕭布衣。這杯酒你不能喝!」


  蕭布衣不解,伸出的手凝在半空,才要發問,袁嵐已經冷冷道:「若兮,這裡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袁若兮愣住,眼中晶瑩,竟似要哭出來的樣子,見到眾人都是表情各異,隱有困惑,臉上現出怒意。霍然衝出了賞雪廳,只是離開地那一刻大聲道:「蕭布衣,你若喝了這杯酒,我會恨你一輩子。」


  蕭布衣皺了下眉頭,不知道喝杯酒怎麼會惹這麼大的麻煩,袁巧兮聽到姐姐高喊。手一顫,『哎』了一聲,酒杯跌了下去,『乒』的一聲,摔的粉碎。蕭布衣心中疑惑,袁巧兮臉上更紅,道歉道:「蕭公子,對不起。」


  酒杯摔碎的那一刻。一旁的林士弘如釋重負,蕭布衣更是納悶,袁嵐卻是哼


  ,「巧兮。回去休息吧。」


  袁巧兮嗯了一聲,抬頭望向蕭布衣道:「蕭公子,真的對不起。」


  「一杯酒而已,有什麼對不起。」蕭布衣笑道:「巧兮回去休息吧,外邊天冷,小心凍壞了身子。」


  袁巧兮袁若兮一離開,賞雪廳沉靜下來,眾人喝了一會兒酒,都覺得沒有了味道。袁嵐微縮眉頭道:「若兮不懂規矩,各位還請勿怪。」眾人都是搖頭說主人太過客氣,見到主人心情不佳,馬行空已經大咧咧的站起來,「袁世兄,我看天色已晚,這筵席也就散了吧。」


  眾人都是說好,天色已晚,已過了宵禁地時間,袁嵐安排下人給賓客安排住所,等到一切應酬完畢后,第一時間找到了蕭布衣,第一句話就是,「布衣,這是我的錯漏,還請見諒。」


  —


  「袁兄此言何解?」蕭布衣詫異道。


  袁嵐苦笑道:「你還記得我給你的庚帖嗎?」蕭布衣點頭,有些不自在。袁嵐搖頭道:「一念之差,竟至如此,倒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當初見到布衣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並非池中之物,才起了把小女嫁給你的念頭,這事本來由我做主就好,小女嫻淑德惠,想必布衣也是看到了。」


  「巧兮的確乖巧,難得的是才情不淺。」蕭布衣點頭道:「不過感覺她年紀尚幼,袁兄你似乎過於著急了吧?」


  「不急不急,」袁嵐笑道,「看來布衣對小女也是印象不差?我感覺小女對你也是很有好感呢。」見到了蕭布衣的臉紅,袁嵐只怕他臉薄,惱羞成怒反倒弄巧成拙,岔開了話題,「布衣你記得這回事就好,我倒不急於得到你的答案。只是我沒有想到你也見過若兮,那很讓人奇怪。」


  「若兮是袁兄地侄女?」蕭布衣問道。


  袁嵐點頭,「我大哥死的早,只留下這一個侄女,我覺得大哥早死,對她不免有些溺愛,有什麼好的東西總是準備兩份,如果只有一份那就要先給她,她不要的話再是把東西給巧兮,巧兮乖巧,知道我的心思,很多時候也是讓著她的這個姐姐。」


  蕭布衣瞠目道:「袁兄,你不是把我也看作是東西吧?」


  「布衣果然聰明,」袁嵐笑了起來,開玩笑道:「你當然不是東西,可以看作是奇貨地。」


  蕭布衣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已經想明白原委,「所以你南下先見到了若兮,覺得先給自己的女兒找婆家有些愧對大哥,這才把我讓給了若兮?」


  「差不多就是這樣。」袁嵐點頭道:「我出塞的時候,哪裡知道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更有能力,所以只想把小女嫁給你。迴轉馬邑后覺得把小女許配給你,未免對若兮不公,見到若兮后,不由改變了念頭,向她提起了你。怎奈她心高氣傲,一聽說你是布衣,根本就看不上的。不等我解釋什麼,她已經憤然出去,只以為我是對她不好,」袁嵐說到這裡,連連搖頭,「千錯萬錯。看起來都是我地錯,只是你怎麼又認識若兮的,她看起來沒有討厭你這個布衣,對你居然大有好感?」


  蕭布衣把前因後果說了,袁嵐也是瞋目結舌,連連搖頭道:「這難道是天意?只是無論如何。我是不能讓若兮嫁給你了。」


  蕭布衣心想正好,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


  「我不讓若兮嫁給你,只是因為她這種脾氣,不能幫夫的。」袁嵐臉上閃過怒容,「枉我教導了她這多年,一點禮數不懂,你若是娶了她,我只怕整個袁家都會毀到她地手上。」


  不等蕭布衣發表見解和看法。袁嵐安撫蕭布衣道:「布衣,事已至此,巧兮的事情先放放,我把若兮的事情處理好再說,還請你不要見怪。」


  蕭布衣沒有見怪,只有如釋重負,推託地話胎死腹中,「袁兄,你也不用過於急躁,在我看來。若兮不過性子耿直,沒有你說地那麼嚴重。」


  袁嵐起身道:「布衣你宅心仁厚,看誰都是以寬容的眼光來看,這點固然是好事,卻也是不足,你要知道。你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無論如何,我現在都會站在你這面。你當個校書郎不用著急,我會想辦法安排一切。」


  袁嵐說完信任后,出門離去,蕭布衣卻是頭痛,不知道他要安排什麼。更對這兩姝實在不知道如何處理。


  ***

  大雪紛飛,沒有止歇,整個東都城連下了幾日的大雪后,路上的積雪足足堆了半人多高。主街道旁的住家倒了霉,都被官府徵調出來清理積雪,苦不堪言。只因為聖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出遊遊覽,路上有雪那是大大的不喜。


  蕭布衣人在馬上向東城趕去看書,見萬民空巷,都跑到大街上清理積雪,議論埋怨,倒祈禱楊廣消停會兒,莫要再去出遊,不然大雪封路,只是清理積雪估計就要數萬人出動才行。他來到這裡兩個多月,知道這種事情在常人眼中看起來不可思議,可是在楊廣的身上發生再尋常不過。


  這些天他聽到百姓念叨,說什麼聖上志向遠大,要做什麼千古一帝,覺得秦皇漢武也不如他。事實上,楊廣地確做了幾件大事,在蕭布衣的眼中,和秦皇漢武差不了多少。最少在蕭布衣眼中,這個大運河或許是讓楊廣遊玩更方便,可是上面跑的那些貨船行運也不是假的,甚至可以說大運河極大增強了大隋的經濟命脈,漕運方便,東都供應極為豐富。大運河方便了楊廣的同時,也方便了百姓,這從經濟意義上要比長城這種綿延萬里,勞民傷財的國防建設要強。漢武帝也是窮兵黷武,大開疆土,隋煬帝此刻的疆土實在不小,還想把高麗打下來擴充下,只是漢武帝勞民傷財打了勝仗,一美遮百丑,隋煬帝失敗之處就是他征伐失敗,所以在後世落了個罵名,蕭布衣馬上一直在想,如果隋煬帝第一次征伐高麗能成功的話,花點時間改寫下歷史,結局可能會大不一樣,至少不會讓後世罵的那麼差勁,只是可惜,別地英明的君王都是自己給自己寫傳記,就他是別人來寫,也是鬱悶。


  楊廣只想著做什麼東西都要講求完美,都要求舒適,還要華麗,他若是個尋常人也就罷了,可他偏偏是個天子,這就讓百姓叫苦不迭,面子害死人呀,蕭布衣如是想著的時候,已經進了東城。


  別的道路或許淤塞,上春門和建國門到皇宮的主幹道卻是早就打掃的乾淨。蕭布衣這幾天對鷹犬訓練之法頗有興趣,他有感目前地通訊落後,想起貝培的鴿子通訊,倒想養個老鷹玩玩。玩當然還是次要目的,要是養只老鷹,不用餵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那豈不是很拽?若是和山寨進行聯繫,也不用苦于山高路遠

  一個來回也是不錯。


  無論訓練馬兒還是老鷹,和動物的溝通極為重要,蕭布衣對於這點確信不疑,那捲書上只是說老鷹的產地和習性,訓練一法倒是記錄簡約,蕭布衣記得書上記錄一種老鷹叫做海東青,塞外有人馴養狩獵,兇狠彪悍,抓狼都和擒羊一樣,心中很是艷羨,不過這東西和貓狗馬兒一樣,都要自幼養起來才好調教。大了習性很是難改,他今日到了修文殿只想再翻翻詳細地資料,下次出塞后抓幾頭回來。


  一隻腳還沒有踏入修文殿的時候,虞世南已經迎了出來,低聲道:「蕭兄,可喜可賀。」


  蕭布衣臉色微紅。只以為前幾日蘿莉之事被他得知,老著臉皮道:「虞兄,何喜之有?」


  「廖軒已經做好雕版,昨日正式開始印書,雖然還有瑕疵,比如說用墨材料的問題,可畢竟可以使用,昨天聖上見到。龍顏大悅,說要記你一功。」


  蕭布衣這才想起自己也終於為中華崛起進步做了點微不足道地貢獻,老畢發明了活字印刷,自己先把雕版印刷發明出來,路是要一步步走,胖子嘛,也要一口口吃才好。就算要發明活字印刷,也先不著急都把料都抖出來,看看雕版印刷的效果再說吧。


  「我在這裡起到的作用最小,不過是想個偷懶地方法。」蕭布衣很謙虛地說道:「要不是虞兄的執著。大匠的認真,我想這雕版印刷也不會這麼快的得到應用。」


  虞世南搖頭道:「蕭兄此言差矣,你可知道這千百年來,差的就是你的這個偷懶的方法,你偷懶一次,對以後地讀書人可是天大的益處。世南做的才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蕭布衣對於虞世南不由大生好感,覺得無論時代如何變化,像虞世南這種專心為後人著想之人永遠都是國家的財富,「世南兄此言差矣,念頭人人都有,可是要做,卻不會人人去做。別人或許為功為利做成這件事情,只有世南兄為天下文人著想。這種心境,我已經是自愧不如。」


  蕭布衣說的坦誠,虞世南望著蕭布衣良久,輕聲道:「蕭兄。世南得見於你,實乃生平幸事。只望你好人好命,莫被小人所害才好。」


  二人惺惺相惜,都為彼此的性格所動,一人哈哈大笑道:「秘書郎,校書郎,你們清早就在論文嗎?」


  蕭布衣和虞世南轉過身去,發現柳顧言已經站在二人身後,笑眯眯的望著二人,滿是讚賞。大隋三省六部,秘書省內侍省算是編外,內侍省還因為能在聖上的身邊,地位要比秘書省為高。柳顧言雖是秘書省的頭,官階不差,要說實在地位比起各省要差了很多,再說他也是個文人,和眾人不擺架子,整個秘書省算是清貧,但也是最不勾心鬥角的一個地方。


  虞世南和蕭布衣施禮問過長官,柳顧言卻是揮手一擺,豪爽地拍拍二人的肩頭,「秘書郎,校書郎,你們做的什麼雕版印刷很不錯,聖上最重奇巧構思,大匠能工,因為雕版印刷有成,我都有了封賞,還是沾了你們的功勞。」


  蕭布衣二人都說不敢,有了領導的英明決策,才有今天的成績,這和柳顧言地教誨是分不開的。雖然柳顧言這段時間露頭不過三次,可二人都會做人,也不是爭功之人,不忘記搞好秘書省的團結工作,柳顧言大喜,覺得孺子可教,只可惜自己生的是兒子,不然有個女兒的話,大可找兩人中的一人為婿,倒可更拉近一層關係。


  三人一團和氣的時候,聖旨又到,這次卻是換了個通事舍人,柳顧言和蕭布衣,虞世南接旨,卻是聖上因雕版一事,覺得開創千古未有,可喜可賀,命蕭布衣虞世南進顯仁宮隨駕賞雪。


  柳顧言有些失望,心想自己這個秘書監難道還不如個秘書郎,轉念一想,虞世南穩重博學,蕭布衣卻是急智甚高,有這二人在自己的手下,若是得到聖上地歡心,自己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又有什麼不好?寬心之下,柳顧言倒是叮囑了蕭布衣下宮中的規矩,虞世南沉穩,書法不錯,博學多識,得到聖上多次召見,倒是不虞有閃失,只是怕這個蕭布衣不懂規矩,連累了他這個秘書監就是大為不妙。


  ***

  顯仁宮並不在東都之內,而在東都城的西南,南接阜澗,北跨洛水。蕭布衣知道是知道,並沒有見過,他來的時候是從北面西寧門進入,一直在東都內遊盪,知道上林苑和顯仁宮地輝煌壯闊,卻是無暇也不能去見。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蕭布衣出了東都后見到顯仁宮還是大吃了一驚。他從來沒有想到楊廣隨隨便便地一個行宮就有如此之大。方圓十數里連綿不絕居然都是顯仁宮的範圍!


  奇材異石自不用說,嘉木異草雖是冬季,卻也有勃勃生機的,東都城內白蒙蒙的一片,可顯仁宮看過去,滿是生機。


  見到蕭布衣的驚詫。虞世南低聲道:「蕭兄,到顯仁宮順著聖上說話最為重要,千萬不要衝頂。」


  蕭布衣微笑道:「多謝虞兄提點。」


  虞世南嘆息一口氣,「其實蕭兄自知道如何去做,我想世南多此一舉了。」


  二人跟著通事舍人和侍衛入了顯仁宮,蕭布衣知道入宮麻煩,早把一切妥善收好,寶劍什麼自然不能帶的。過了戒備森然地兵士把守,顯仁宮才真正呈現在蕭布衣等人面前。


  蕭布衣見到顯仁宮裡面的第一眼是大,第二眼就是富麗,再看的時候,只覺得奢侈鋪張到了極點。可是再看多的時候,只覺得古怪非常。


  如今是天寒地凍,萬物枯白,可顯仁宮內竟然看起來紅花綠草,四季長春。蕭布衣難以置信有此人間福地,仔細看看才知道。原來樹上地上鋪的都是彩綾裝點的——飄天文學——悠行萬里。萬里何所行,橫漠築長城……」


  琴聲滿是金戈氣息,歌女唱地詩詞豪放,語調卻是婉約,一時間俠骨柔情充斥。別有一番心悸神搖的氛圍。


  宮人來到這裡,見到有歌舞讓聖上欣賞,不敢再走,只是讓二人等候。蕭布衣覺得這詩也做的不差,頗為豪壯,虞世南已經低聲道:「蕭兄,這是聖上當年西巡張掖所做的一詩,不知道你可知否?」


  蕭布衣搖頭。「不知,不過多謝世南兄提醒。」


  虞世南輕聲道:「聖上其實也是才學不淺的。」他只說了一句,就再不言語,蕭布衣聽著歌女唱到,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撞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的時候,不由心中暗嘆,這個楊廣作詩也是氣勢磅礴,志向頗遠。只是這幾句,自己雖不擅詩詞,聽地卻也是心動神搖,熱血沸騰,只覺得如臨疆場,大軍衝殺般的熱血。


  這一會兒的功夫。歌女已經唱到尾聲,濁氣靜天山,晨光照高闕。釋兵仍振旅,要荒事萬舉。飲至告言旋,功歸清廟前。曲歇歌散,餘韻未絕,御花園中先是沉凝,然後喝彩聲起伏不絕。宇文化及高聲道:「聖上做的詩大開大闔,收發自如,曲調歌唱雖好,卻不及聖上詩中意境萬一。」


  蕭布衣本來覺得這詩是不錯的。聽到宇文化及這一奉承,只覺得想嘔,楊廣卻是大笑道:「宇文愛卿說的好,賞酒一杯。」


  宇文化及接過宮人送上的金樽,跪下飲了,喝完后又是嘆息,「歌好琴好酒卻更好,聖上賞酒那是好上加好。只是詩卻是難以用好字形容,只應該說,說,妙呀,妙呀。」


  他雖然竭力想要奉承,無奈忘記找個捉刀的,來到這裡也沒有想到聖上會老調重彈,讓夢蝶以舊詩作曲,想要拍拍馬屁,卻又詞不達意。


  宮人見到了曲歇,移步上前,向楊廣奏請秘書郎和校書郎趕到,楊廣宣二人晉見,第一句話就是問,「校書郎,你說這詩做地如何?」


  蕭布衣正容施禮道:「回聖上,如果依微臣所見,那就是此詩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楊廣一愣,喃喃念了遍此詩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只覺得這馬屁拍的比宇文化及要舒服很多,簡直周到了全身各處,無不妥帖。他是天子,受命於天,蕭布衣說自己的大作人間很少聽到,有如天籟之音,那實在是再合適不過,想到這裡的楊廣微笑道:「校書郎正說出孤意,取酒來,賞酒一杯。」


  虞世南為蕭布衣捏了一把冷汗,暗道你真的不知死活,在聖上面前還敢賣弄文采,要非聖上的賞識,你只憑這兩句就有詛咒聖上歸天的嫌疑,宇文化及怎麼會放過這個漏洞?

  宇文化及的確想到這點,可是晚了一步,楊廣說蕭布衣說出他的心意,就算他誠心陷害,現在也不敢扯出別的含義。


  旁邊宮人跪拜送過酒來,蕭布衣施禮謝恩后一飲而盡。方才拍地是馬屁,可他畢竟不能做出宇文化及那種無恥跪喝的行徑,眼光一掃,才發現美酒的來源。原來這裡的酒水是從一口井裡取出來,這酒水源源不絕,有如井水,蕭布衣心中奇怪,只是一想就已經明白,這地下顯然早就挖好了暖室,酒水存在其中,供楊廣隨意飲用。不然天寒地凍,總不能捧個爐子在楊廣身後跟著暖酒,那不是大煞風景?想到這裡,蕭布衣又想到顯仁宮方圓十數里,這種設施顯然不能少了,雖不是酒池肉林,也不遠矣。


  他喝酒後才想退下,突然聞到犬吠之聲,大是奇怪,不敢四處去看,卻見到一黃一白的兩道影子從身側撲了過來,沖著楊廣叫喚。本以為楊廣會勃然大怒,沒有想到楊廣卻是笑了起來,「皇后,你養的小白小黃怎麼出來了?」


  旁邊那女子微笑道:「聖上,它們想必也是聞到你地絕妙佳句,趕過來喝彩的。」


  蕭布衣目光輕掃,從那女人臉上劃過,不敢多看,只是望見的一剎那覺得如受電擊,心中只是在想,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

  他頭腦中只有著一個印象。就覺得絕代山水就在眼前般,偏偏莊嚴端重,讓人不敢褻瀆,皇后,難道眼前這絕美女子就是蕭皇后?


  楊廣又是微笑,「它們想必是餓了。」


  「怎麼會。」蕭皇后地口氣本來平和。這會兒卻有些稍微焦急,「宮人不會如此大意,聖上萬勿多想。小黃,小白,一邊去玩兒。」


  她聲調婉約,隱有母愛,兩隻小狗旺旺叫了兩聲,頗不情願般。卻還是離開了蕭皇后,跑到花園中央戲耍,這是蕭皇后所養,不要說是狗兒,就算是獅子,


  人敢動。


  方才雪已緩了,眾人應對之時又是緊了起來,楊廣和蕭皇後身后都有宮人打著羅蓋,不要說雪,就是風都是很難吹過來。可是旁人卻是不同,蕭布衣和宇文化及等人迎雪而立,不能稍動,片刻的功夫已經變成了雪人。


  蕭布衣才要退下,楊廣說道:「校書郎,我聽說你文采很好?」蕭布衣見到宇文化及得意的神色。心中一寒,明白這紅日白雲還是由宇文化及的口中傳到了楊廣的耳中,「回聖上,臣下一個粗人,哪有什麼文采。」楊廣淡淡道:「可我聽你當初在酒樓作詩一首,說什麼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頂樓上。舉頭紅日白雲低,四海五湖皆一望。這四句聽起來也是不差。很有氣勢。」


  「啟稟聖上,我覺得此詩大有反意。」宇文化及終於等到機會,不迭地上前道。


  楊廣眉頭一皺,「此話何解?」


  宇文化及顯然早有準備。侃侃而談,「啟稟聖上,這一上一上又一上就是居心叵測,不知道校書郎想要上到哪裡,可是窺視高位?頂樓我只怕他是指著廟堂之上,他說什麼舉頭紅日白雲底,聖上天子,肩負日月,背負星辰,他說紅日白雲低,那就是說他一舉頭,天子都在他之下,那是其心可誅。四海五湖皆一望一句卻是寓意他內存反叛之心,妄圖染指大隋地疆土,蕭布衣大逆不道,做此反詩,還請聖上明察嚴懲,以防宵小競相效仿,若是放過,那我大隋不是亂了分寸?」


  蕭布衣暗道宇文化及好毒,一首詩能解釋出這麼多涵義,也算是有大才,大大的歪才,楊廣不語,蕭布衣也是不敢分辨,只是默然,心思飛轉。


  楊廣不問蕭布衣,只問虞世南道:「秘書郎,你的意下如何?」


  虞世南上前深施一禮道:「臣下不敢芶同少卿之言。」


  宇文化及狠狠地瞪了虞世南一眼,虞世南視而不見。虞世南官位比宇文化及要低,可是他大哥虞世基卻是朝廷的紅人,就算宇文述都是無可奈何,宇文化及自然對虞世南也是無可奈何。


  「哦?」楊廣一挑眉頭,「秘書郎有什麼看法?」


  「依臣下所看,這一上一上又一上兩句粗鄙不堪,實在不登大雅之堂。」虞世南恭聲道:「就是三歲孩童也能做出,不見得有什麼深意,若是上樓的詩詞都能說是謀反,我只怕以後世人沒誰敢上樓了。」


  蕭布衣沉默不語,心中卻是感激虞世南的幫手,宇文化及卻是臉色鐵青道:「那后兩句呢,我可覺得大有反意!」


  虞世南笑道:「世南當初正好在場,幸得聽到校書郎所吟,我想少卿當初多半不在的,所以沒有聽地清楚。校書郎說的是舉頭紅日,白雲低,卻不是舉頭紅日白雲低。」


  宇文化及氣的要炸了,「那又有什麼不同?」


  「就算紅日是指聖上,這舉頭紅日也是只有恭敬之意,」虞世南解釋道:「我想這是說,舉頭紅日高高在上,我等臣下有如白雲般在紅日之下,紅日高,白雲低,實乃謙遜之詞。」


  楊廣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喃喃道:「舉頭紅日,白雲低?倒也不錯。」


  「那最後一句呢?」宇文化及怒道。


  「既然第三句好解釋,那第四句顯然不難理解,」虞世南道:「聖上紅日光芒萬道,我等白雲烘托,這千里江山,不就在聖上一望?聖上,臣下以為,蕭布衣是個粗人,做了此詩,用意是恭敬的,只是文采欠缺,還請聖上寬宏大量,不予深究。」


  楊廣微笑道:「校書郎做詩不行,秘書郎解釋的卻妙。」


  虞世南恭聲道:「微臣只是就事論事,不敢說妙。」


  「秘書郎退下。」楊廣沉聲道。


  虞世南正身退到一旁,楊廣望向蕭布衣道:「校書郎,都說你有急才,無論這詩有意無意,我都可以放在一邊……」


  蕭布衣心中一喜,楊廣卻道:「不過我還想考校下你的文采究竟如何,儒林郎,你來出題。」


  儒林郎曹翰白髮蒼蒼,幾乎和大雪同色,這會兒冒了出來,不敢在聖上面前抖去身上的積雪,向楊廣深施一禮,這才轉向蕭布衣道:「校書郎,聖上讓我出題考你,今日雪大,甚為美妙,那就以詠雪為題,讓你作詩一首如何?」


  蕭布衣只能施禮道:「臣下遵旨。」


  詠雪在文人中算是一個標準的題目,蕭布衣文采狗屁不是,可腦海中畢竟還記著幾句千古的佳句,什麼千里黃雲白日,北風吹雁雪紛紛,什麼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還有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詠雪,而是怎麼詠出來又能過關,還不被宇文化及找麻煩,文采又必須是馬馬虎虎,不能驚為天人,這對他來講,可是個天大地難題。


  只走了三步,蕭布衣四下望去,宇文化及一旁冷笑道:「原來校書郎還有七步之才。」


  蕭布衣只好走了八步,聽到犬吠,見到一黃一白兩狗身上被雪覆蓋,幾乎都變成白色,突然心中一動,止住腳步道:「聖上,校書郎做得一首詩,還請聖上指點。」


  楊廣淡淡道:「古人曹植七步成詩,校書郎八步也有一首,也不差了。」


  蕭布衣心寒這個楊廣的反覆無常,讓人難以捉摸,卻還是側轉身來,長聲吟道:「江山大一統!」


  他氣度極佳,只是這一句吟出,旁人都是愕然,被他氣勢所攝,虞世南暗自叫苦,心道你顯擺現在也不是時候,不聽我言,只怕大禍臨頭,以江山為題,你可想死不成?宇文化及臉上大喜,卻等蕭布衣吟完指責他個大逆不道之罪。


  蕭布衣卻是不急不緩,伸手一指井口道:「井上一窟窿。」


  楊廣聽到江山兩字后,本來雙眉一豎,聽到他的第二句也是大為啞然,不知道是何用意。蕭布衣轉手又指兩條狗兒道:「江山大一統,井上一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他四句吟完,迴轉過來叩拜道:「聖上,校書郎詠雪詩已做完,還請聖上評點。」


  楊廣沒有評點之時,蕭皇后卻是『噗嗤』笑了出來,她這嫣然一笑,感染了楊廣,楊廣本是愕然,細細一想笑容已經露了出來,再是一想竟然捧腹大笑擺手道:「好一個校書郎,好一個急才,做的詩是狗屁不通,不過詠雪命題還算貼切,既然如此,沒有功過,賞酒一杯好了。」蕭布衣一身冷汗,卻是含笑道:「微臣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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