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膽的想法
沙塵暴肆虐了一上午,終於筋疲力盡,斂去了勢頭,稍作停息。
呼嘯的風聲一停歇,裹挾的黃沙也紛紛落下,山腰一下子就肅靜不少。
天地似乎都因沙塵的消散澄澈了一樣,清亮亮的甚為喜人。
孟焦慵懶的側卧在洞穴最深處,大腦袋上下仰動著,粉嫩嫩的小舌頭探出口來,正認真的梳理自己的前臂毛髮。
它越來越適應這老虎的身軀了,連帶著一些人類的習慣也漸漸蕩然無存。
只要過了心理上那重關,是人是獸也就是一念之間。
沒辦法,天天頂著一身虎皮,掛著一根尾巴,用四條腳走路,味覺、嗅覺、觸覺、聽覺和視覺都和人大相徑庭,就如同被關進了一個名叫老虎的牢籠里一樣,想不作改變都不行。
可能這就是被環境改變的人吧。
處處都是條條框框,處處都是規矩,想逾越一點都不可能,天長日久的,自然也就隨著框架定型了。
孟焦這個稜角分明的「人」被扔進「虎」這台打磨機中,沒能力做出改變,變成了虎的模樣,可能時間久了,連自己是個人都會忘記。
點點口水濕潤了細密的毛髮,黃黑色的絨毛紛紛聚集成一個個小犄角,然後在孟焦小舌頭的舔舐下舒展開來,條理清晰的排列,或縱或橫,錯落有致。
慢條斯理的梳理毛髮,看著一顆顆沙粒被剔除,毛髮重新變得乾乾淨淨,孟焦頓時舒服了不少。
它剛剛處理完那隻兔子,身體殊為勞累,再加上今天受了驚嚇,又出洞去追查兔子來歷,用腦過度,精神也很是疲倦。
今日被迫洗了個「黃沙浴」,回到洞穴,孟焦只覺身上塞滿了大大小小的沙粒,極不舒服,恨不得立刻將那些異物紛紛趕出自己的毛髮。
虎是有潔癖的,身上的臟污會腐爛產生異味兒,增加捕獵的難度。
為了隱蔽,虎會用大量時間梳理清潔自己的真皮大衣。
可它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孰輕孰重它分得清。
眼下自保能力差,干不幹凈的自是可以先放一邊,確認沒有猛獸會追著那隻兔子尋到虎穴。
稍稍放心后,它最先考慮的仍是安全問題。
母虎出去覓食,沒有兩三個小時斷然難以回來。
這時間,兩隻幼虎連同它自己的小命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
回來的路上,孟焦已經安排好了需要解決的事項。
那隻倒霉的兔子要最先處理,最好的辦法肯定是把兔子放在肚子里保管。
只是三隻乳牙都沒長齊的小老虎連兔子皮都咬不破,自然吃不掉這隻兔子。
況且就算能撕開兔子皮,也未必能消化,就算能消化,孟焦還擔心兔子的血腥味兒招來災禍呢。
兔子是死在洞穴入口的,孟焦擔心死兔子的味道吸引來遊盪在山上的狐狸或者食腐的野獸。
現在是夏季,溫度很高,死屍發起臭來味道可濃重的很。
野獸嗅覺敏銳,沒準一陣小風,就順著氣味兒尋來了。
孟焦是人類,思考事情往往更加全面縝密,在死亡的威脅下更是不敢懈怠,不說能顧及到所有能危及它生命的因素,大體的事宜總是能考慮到的。
思前想後,上策吃掉兔子辦不到,中策應該就是將兔子拖出洞穴,扔到遠處,這樣就算有野獸被吸引來,也不會徑直找到洞穴,而會轉而吃那兔肉,如此風險可以拉到最低。
可這「好辦法」孟焦卻辦不到,這死兔子比它還大還重,要說拖確實拖得動。
只是洞穴出口有一道台階似的「沙堤壩」,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這沉重的兔子拖到堤壩上,也就無法將兔子帶出洞穴。
上策中策都行不通,孟焦只好採用簡單粗暴的下策。
將兔子拖到洞穴深處埋起來,掩蓋它的氣味兒,只要在母虎回來前沒有野獸尋到洞穴,自然就安全了。
其實孟焦是有些杞人憂天的,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兔子屍體還不至於腐爛發臭,就算髮臭味道也不會那般濃重。
加上沙塵暴的影響,食腐動物依據這細微的味道尋到洞穴的幾率微乎其微,和中五百萬彩票也相差不多。
可孟焦惜命的緊,本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精神,還是費儘力氣,將倒霉的兔子拖到了洞穴最里端,草草的掩埋起來。
這兔子死後就像一塊石頭,冰冷且沉重。
深陷在沙子中的皮毛更是大大增加摩擦力,使移動它的難度陡然上升。
挪動到洞穴深處這段距離,孟焦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它現在才算理解為什麼有個詞叫死沉,這僵硬的屍體,可能就是死亡的重量吧。
若不是虎二娃懂事,幫助它一起叼住兔子耳朵往後拽,僅憑孟焦一隻幼虎怕還真辦不到。
可憐的兔子,耳朵上滿是細細的牙印兒,耳朵的缺口彷彿都更大了。
強打著精神,孟焦揮舞著前掌掩埋兔屍,機械的揚起拋動細沙,剛拖完兔屍,又做這種體力活。
就算它是老虎也有些承受不住,況且,它只是幼年虎,距離身強體壯的成年虎還有兩三年光景。
待工作完成,孟焦這隻東北虎已經累成狗了。
喘著粗氣,也沒搭理一旁的虎二娃虎三妹,直接趴在兔子一旁養精蓄銳起來。
梳理完沙粒最多的前臂,孟焦又蜷起身子開始梳理其它區域的毛髮。
虎的脊椎不像人那樣脆弱僵硬,由多節骨骼組成。
強壯有力,富有彈性,可以供它們扭轉騰挪,同時為奔跑跳躍助力。
如果孟焦願意的話,甚至可以舔到局部地區。
它為虎十一天,雖然克服了不少心理障礙,但讓它用嘴給自己擦屁股還是絕然做不到的。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道心理防線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可那是以後的事了,以後的它和現在的它又有什麼關係呢。
虎二娃和虎三妹沒打擾梳理皮毛的大哥,它們此時正在兔子的身上打鬧——兔子只有一半身子埋進土中,還有一半露在地面上。
兔子的絨毛被踐踏的一團糟,沙土飛揚,兩隻幼虎你來我往。
短小粗壯的前臂揮舞著厚重的小巴掌,你一拳我一掌倒也激烈。
隨著戰鬥的推移,打鬧的強度也開始升級。
虎三妹不敵二哥,在扭打中吃虧許多,虎二娃經過孟焦的訓練,攻擊的準度和耐力都遠勝虎三妹,加上它本就強壯,不一會兒就打的虎三妹嗚嗚求饒起來。
虎二娃可不懂得什麼叫憐香惜玉,也不明白什麼叫兄妹情誼,眼見虎三妹不反抗,竟然沒停手,更加得理不饒人,一爪爪重重落在虎三妹腦袋上。
橘黃色的前臂惡狠狠劃過虎三妹小腦袋和脖頸,些許絨毛都被虎爪扯了下去,可見其用力之大。
若不是出生僅有十來天,利爪未生,這幾巴掌恐怕就將虎三妹撓的頭破血流了。
虎三妹仰面朝天,小耳朵平鋪,潔白的肚皮朝著虎二娃,叫聲愈加嬌柔急切,它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已經表示投降,二哥仍不依不饒。
別看是幼虎,這一下下可都沒留餘力,實打實的落在額頭上,脖頸間,疼的緊,虎三妹吃痛下,叫聲竟然帶有絲絲嗚咽。
孟焦起初還當虎二娃和虎三妹只是正常嬉戲,埋著頭細細梳理著毛髮,沒搭理兩個小傢伙。
說到底不過兩個小虎崽,能鬧什麼亂子,它渾不在意。
誰知鬧著鬧著,虎三妹的聲音愈發急切凄慘,孟焦頓覺有些不對勁。
待它站起身,竟看到虎二娃緊按住虎三妹,目露凶光,張開大嘴咬向它雪白的喉嚨,一副要制虎三妹於死地的架勢。
虎三妹奮力掙扎,扭過來的小腦袋正朝向孟焦,一雙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淚汪汪的望向大哥,一邊嗚嗚叫著,一邊向孟焦求救。
孟焦沒想到虎二娃凶性如此之大,才出生十天就要咬死自己的同胞妹妹。
幸虧它還沒生長出犬齒,靠乳牙傷不了人。
也幸虧自己發現的早,若是放任它這般成長下去,恐怕對自己這個大哥動手也只是時間問題。
想到這裡,孟焦不免有些后怕,它是想培養並肩作戰可以信任的戰友,可不想培養一隻隨時準備幹掉它的反骨仔,兇惡野獸。
吼!
孟焦發出一聲威嚴的咆哮,警告虎二娃住口。
它站起來的身軀比虎二娃大了兩圈,一雙虎目凝視著虎二娃,眼中包含著濃重的警告意味。
若是虎二娃不聽勸阻,它不介意用武力讓虎二娃明白,誰才是大哥。
虎二娃聽到這聲咆哮,立刻停下了進攻動作,抬起了咬向虎三妹喉嚨的腦袋,扭過頭望著孟焦,寬厚的額頭,那個濃重的王字極為醒目。
吼!
見到虎二娃沒有抗拒自己的命令,停下了進攻的舉動,孟焦又發出一聲吼叫,對它及時停止攻擊的行為表示肯定。
嗚哇~
虎二娃注視著大哥,眼中的凶芒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疑惑,回應了孟焦一聲低吼,似是在詢問孟焦,為何要它停手。
孟焦同樣疑惑,虎族確有同類相殘的習性,但大多要到成年之後。
為爭奪交配權和領地雄虎之間才會發生爭執,即便是打鬥,在一方明確服軟后,進攻方也會即使停手,很少出現痛下殺手的情況。
虎二娃出生十天,距離成年遙遙無期,虎三妹同樣幼小,況且還是只雌虎。
從任何角度來看,虎二娃都不應該有這種反常的舉動。
傳說彪會殺掉自己的兄弟姐妹,以求霸佔全部資源供養它成長,孟焦卻是不相信的。
半大虎確有為更多食物殺死自己同胞姐妹的行為,但極為罕見,虎族內部的爭執總會留有一些餘地,除非競爭實在太激烈。
例如孟焦曾經學習交流過的卡齊蘭加老虎保護區,大多數孟加拉虎都死於同類爭鬥,而不是年老。
狹小的國家公園擠進了121隻老虎,有限的資源根本難以養活這麼多頂級獵手,內訌在所難免。
可即便同類相殘,內訌,爭奪領地配偶,也沒有這麼早行動的啊,況且還是對一隻威脅極小的雌虎下手。
虎媽正值壯年,沒有傷殘。
現在是獵物富裕的夏季,還沒到山窮水盡忍飢挨餓的時刻,奶水也吃的飽。
在食物充足,沒有資源領地爭奪的幼年期,虎二娃的這種行為不僅稱得上反常,簡直可以說是詭異。
回顧洞口時虎二娃的行為舉止,孟焦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莫非,虎二娃也是一隻高智力虎?」
這個設想不免有些細思極恐,孟焦望向虎二娃的眼神漸漸狠厲了起來,隨後又被它小心的掩藏起來。
若虎二娃也曾為人類,那它就不得不提起提防之心了。
人心隔肚皮,若虎二娃曾經是個大奸大惡之徒的話,它就是睡榻之側酣睡的惡虎,二者必不能共存。
虎二娃怎知大哥瞬息之間思考了這麼多,它見孟焦遲遲不回應它,不免有些焦急。
注意力沒那麼集中,動作不似之前那般用力,放鬆了緊按虎三妹的雙爪。
這一疏忽,苦苦等待時機的虎三妹立即抓住了機會,奮力掙扎,從虎二娃的身側擠了出去,再不敢靠近這個可怕的二哥,遠遠縮在洞穴一角,畏畏縮縮的望著虎二娃和大哥。
它總算得以喘息,雖然虎二娃還沒有致它於死地的能力,但那兇狠和殺氣卻是做不了假的,奮力逃出虎二娃的魔爪后,虎三妹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孟焦望望委委屈屈的虎三妹,又望望眼中裝滿迷惑和疑問的虎二娃,一頭霧水。
反覆思考,那個大膽的猜測根本不值得推敲,越是細究越顯得不靠譜。
若是虎二娃的智力真的和它不相上下,那它不可能獃頭獃腦的爬個台階爬了那麼久,也不可能乖乖聽話,服從自己的命令。
若它從一開始就隱藏自己的行為舉止,裝作一隻普通虎的話,就不會做出這種反常的舉止引起自己的懷疑,貿然攻擊虎三妹在它看來更是非常愚蠢的舉動。
真那麼有城府的話,靜靜成長,假裝聽從命令,趁著孟焦放鬆警惕心的時候,狠狠一口,扯斷孟焦的喉管,終結它的生命,遠比這樣早早暴露自己輕鬆的多。
「難道是在向我示好,想和我合作幹掉虎三妹,然後我們倆均分資源,一起成長?」
孟焦示意虎二娃從兔子身上下來,它想試探一下虎二娃,看看這個不尋常的小傢伙是否真如它所想,是個「虎皮人」。
虎二娃心中裝滿疑惑不解,倒是聽話,輕輕一躍,下了兔子的屍體,來到孟焦身旁,並且討好的用小腦袋去蹭孟焦的身子。
孟焦此時心情緊張,對虎二娃充滿警戒,怎敢讓它靠近自己。
一個閃身,躲開了虎二娃的示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冷冷注視著虎二娃。
虎二娃不明白,無緣無故的大哥為什麼生自己的氣,倒也沒舔著臉再湊上去,站在原地,歪著小腦袋,傻傻的看著冷冰冰的大哥。
這幅萌萌的姿態實在惹人憐愛,若不是親眼目睹它凶性大發,要扼斷自己同胞妹妹喉嚨的可怕行為,孟焦或許還真會原諒它。
可事情剛剛過去不到一分鐘,虎三妹還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孟焦自是對虎二娃的各種舉動充滿警惕。
抬起前爪,孟焦在沙地上畫下了四行文字。
一行中文,一行英文,一行俄語,一行印度文,表達的都是同一個意思——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