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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人不同則命不同

  四個門子,二十名家將,雖說都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重傷,身上那傷痕纍纍卻不是假的。因此,哪怕和彭十三久別重逢頗為高興,張越這一時半會也顧不上敘別情。


  得知張輔正在宮中伴駕,王夫人也進宮探視張貴妃,這家裡並無一個做主的人,他立刻指揮下人安頓了傷者,急命人去回春堂請大夫,又指名加上前次給他醫治過的那位老大夫。其餘下人則是忙碌著收拾那一地狼藉,擦洗著台階上石獅子上的種種痕迹。所幸衡山王朱瞻圻好歹還心存顧忌,不敢真的打壞什麼東西,這大門口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雍容富麗。


  和上回一樣,回春堂的大夫來得極快,而且一次性就是來了四人。雖說不是主人而是下人受了傷,但無論是沖著赫赫國公府的門頭還是那豐厚的診金,並無人敢有怨言,那擔當首席的老大夫甚至還殷勤地問張越的傷勢,待得知確實沒留下任何痕迹,他方才放下了心,臨走時少不得又留下了一瓶生肌膏。


  然而,這一群大夫一走,原本被硬按在床上當病人的彭十三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氣咻咻地說:「一點小傷折騰什麼!想當初我跟著英國公在交趾平叛那會兒,這受傷根本就是平常小事,咱身上的傷少說也得幾十處,隨便敷點金創葯也就成了,哪有那麼金貴!」


  彭十三說得大大咧咧,張越聽著卻知道他一肚子怨氣。事實上,剛剛他一溜看下來,見人人身上都是鞭痕交錯,可無論是誰,他去探望的時候,人家都是連聲不迭地說沒事,敢在他面前露出惱色的也就是彭十三一個人。此時此刻,他情不自禁地撫mo著左肩,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一頓牢騷發過之後,彭十三總算是安靜了下來。比起其他人來,那時候他擋在最前頭,還挨了朱瞻圻一個大巴掌,牙齒都打落了一顆,更不用提身上的傷。若非他是張家世仆,祖孫三代跟著張玉父子征戰沙場,雖魯直卻仍恪守上下之分,這時候決非這樣一頓抱怨了事。


  「我今早剛剛回來就碰上這倒霉事,趕明兒還真得去棲霞寺或是雞鳴寺燒高香去去晦氣!」隨口迸出這麼一句話之後,他方才認認真真打量了一會張越,繼而笑道,「想當初我剛見三少爺的時候,您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如今倒是壯實了。怎樣,這次老彭我回來,還跟著您廝混?」


  這話說得雖粗,張越聽著卻覺親切。之前張輔就說過這話,因此他便笑呵呵地說:「大堂伯之前提過,多半就是如此。說起來,我倒一直有個疑問。」


  他猶豫了片刻,便張口問道:「老彭,你跟著大堂伯南征北戰也算是軍功赫赫,脫籍出去好歹也是一個軍官,為什麼……」


  話沒說完,彭十三便爽利地打斷了他的話:「三少爺別提這話,想當初沒有老王爺,也就沒有我祖父,沒有我祖父也就沒有我彭十三,哪有立了功勞就忘了主僕之分的道理?甭說是我,就是我兒子我孫子,那也生生世世都是張家的人,忠義乃是天,做人卻不能忘本!國公提過好幾次,我硬是沒答應。」


  到這個年代久了,對於世仆這兩個字張越已經有頗深的體會,然而眼下又再次領教了一回。他倒不認為斯人執拗,反倒對彭十三生出了一縷敬意——即便是憑藉軍功得一個千戶百戶,也總比與人為奴強的多。這忠義兩個字後人看著可笑,卻是人家眼中的大義。


  閑話幾句,彭十三便唾沫星子亂飛地說著交趾那邊的民風民情,正說到鎮壓叛亂的時候,張赳卻掀了簾進來,瞥了一眼彭十三便開口說道:「三哥,大哥回來了,正在隔壁房裡看那幾個家將,幾句話就氣得暴跳如雷,差點要出去尋人算賬,我好一陣子方才勸住了。」


  話音剛落,那帘子就被人撞開,張超氣呼呼地闖將進來,頭一句便是「氣煞我也」,隨即便盯著床上的彭十三,眼睛更是一下子瞪圓了:「不是吧,連老彭你都這般光景?早知道我就該早些回來,也好揪著那什麼衡山王去皇上面前評理,否則別人還以為張家好欺負!」


  不等張越出聲反駁,彭十三自個就悶悶地冷笑道:「大少爺就別痴心妄想了,和一位皇孫評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怎麼個結果。橫豎今天把人攔在了外頭,那位錦衣衛指揮使來得也及時,大伙兒受的損傷也有限,更沒鬧出人命來。反正那衡山王得和漢王一同去樂安州,消息傳到皇上跟前,他鐵定還是要倒霉的,咱們就吃了個眼前虧而已。」


  「那你們挨的這一頓就這麼算了?」張超猶覺得氣怒難耐,瞅著張越便又恨恨地說,「上回三弟沒來由挨了兩鞭子,我這個當大哥的也只能忍著。忍忍忍……這京師真是憋悶,我還是趕早去金鄉衛打倭寇來得痛快!」


  忍字頭上一把刀,儘管這屋子裡四個人從骨子裡都不是願意忍的人,但即便是張超也不過是口中說說生悶氣而已,更不用說其它人了。良久,四人便各歸各的地方,而張越回到屋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琥珀秋痕說著話,心裡卻仍尋思著先頭的事情。


  儘管衡山王朱瞻圻大鬧英國公府,但英國公張輔和王夫人卻是直到日暮時分方才歸來。夫婦倆都已經知道了家中早先情形,王夫人徑直去小議事廳聽丫頭媳婦們奏事,分派一應善後差事,張輔問了張越的措置,便點了點頭,又吩咐所有傷者從重優撫,更親自去探望了那些曾經從他南征北戰的家將世仆,這才回到了上房。


  「今天的事情多虧了錦衣衛那位新任指揮使袁方。若非他驚走了衡山王,只怕這事情鬧得不可收場,就是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張輔此時開門見山,臉上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怒色:「皇上已經惱了漢王,誰知這衡山王還如此不識大體。袁方前來回報的時候,皇上當場就摔了杯子。安陽王那時候倒會看臉色,把上次衡山王當街縱屬行兇的事情全都抖了出來,還提到了越哥兒挨打,趙王在旁邊挑唆了兩句,皇上氣得立刻派人傳回衡山王責問,當場就命錦衣衛責廷杖二十。太子倒是在旁邊規勸了兩句,可趙王卻不肯依,又說錦衣衛必會輕縱了皇孫,最後皇上派了心腹內侍去執刑,自己親自監刑,這二十廷杖打得結結實實,只怕衡山王一兩個月都甭想下床。」


  他說著頓了一頓,隨即便看著張越說道:「皇上得知你先頭挨打正好是在他見你的前一天,又想到你那一日的表現,立時稱讚你識大體懂分寸。正好又有超哥兒說的那番話,再加上皇太孫幫腔了一番,所以明日大概就會有恩旨賞賜,也算是彌補你先前吃的那苦頭。」


  此時此刻,張越著實愣住了。同樣是挨打,彭十三他們不過是優撫,他卻是皇帝賞賜,確實是人不同則命不同。儘管這彷彿應當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但因為這種事得好處,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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