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闔家團圓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闔家團圓日
因少年喪父,張輔素來便是個沉穩人,平素話語並不多,所以還從來沒有像這些天一般暢快地大笑過。年前的一場大病雖讓他很受了一番折磨,但大病初癒后卻依舊精神奕奕,就連飯量也漸漸恢復了最初的水準。如今逢著嬸娘一家人來北京,他上朝之後便常常陪著老人家說話,竟是體驗到了久違的親情。
張輔有兩個弟弟,更有頗多侄兒侄女,但由於兄弟子侄大多數時候都是添亂而不是承歡,他又沒有兒女,所以平素英國公府都是冷冷清清,也就是從之前張越兄弟三個來了之後,這家裡頭方才真正有了生氣。而此時此刻,看著滿面笑容的顧老太君,張輔倒是慶幸說動了這位老太太把家遷到北京來。
一屋子人正在說說笑笑,便有人挑了簾進來,卻是惜玉。她笑吟吟地屈膝一拜,旋即說道:「老爺夫人,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叔老爺和越少爺已經回來了!只因為外面雨大,這一路回來難免身上濕透,所以三太太便陪著他們回房去換衣裳了,大約不多時就會過來。」
張輔微微頷首,這才轉頭對身旁的顧氏解釋道:「嬸娘,這北京難得下雨,誰知道他們倆會試才一結束就遇到了一遭。若是之前幾天下雨那就不好受了,說來也是倬弟和越哥兒福氣不小,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他們出貢院的時候下了,著實是好兆頭。」
「我看也是好兆頭!」自從兒子被人退婚,東方氏如今也不似往日那般鋒芒畢露,此時便笑著介面道,「這北方乾旱的天氣,下雨本就是金貴得很。老太太看著好了,等到發榜的時候。報喜的准來!」
馮氏如今也較往日乖覺了許多,見顧氏眉開眼笑,她便也湊趣道:「二弟妹說的是,倬弟苦讀那麼多年,也該是揚眉吐氣的時候了。越哥兒就更不用說,皇上都道一個好字,這會試自然是該金榜題名地。若真是運氣好,奪一個會元也未必可知。」
雖知道媳婦們說這話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高興。但顧氏仍是笑呵呵的。這自己肚子里生出來的兒子和別人的兒子終究不同,她也不可能做到真的一碗水端平,但眼看一貫不起眼的庶出幼子如今漸漸有出息了,孫兒更是緣法獨到,她自然心中高興。瞥了一眼左手邊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張超,她又端詳起他面上一道淡淡的疤痕,心中更是感觸連連。
想當初這大孫子遭到退婚地時候,她何嘗想到他能有那樣的前程。還能結下一門更好的親事?當下她便側頭瞅了瞅張輔,對這個幫了大忙的侄兒自是感激不盡。
眾人又說笑了一會,外頭便有丫頭高高打起了帘子,旋即就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脫雨具聲。不多時,張倬便當先進屋。身上已經是換上了一件石青起花對襟衫,旋即張越也跟著跨進了門檻,卻是穿了一件和張倬差不多的蘇合青色圓領衫子。兩人發上雖已經不見水珠,但因為剛剛擦乾。卻總有些蓬蓬鬆鬆的模樣,此時便上前雙雙向顧氏行禮。而跟在後頭的孫氏則是笑盈盈一屈膝,隨即坐到了東方氏下首。
由於是久別膝下,往日家禮不過是一拜即止,今日卻是四拜。顧氏端坐受了,等到兒孫倆起身之後便吩咐他們上來。覷了張倬一眼,她只是微微點頭,卻把張越硬是拉過來。細細端詳了好一陣子,這才滿意地笑了。
「當初只瞧著你沉穩有遠見,如今卻是見過大陣仗,真正出息了。你在皇上皇太孫面前能夠沉著應對固然很好,但我最高興地是你大堂伯病倒的時候,你能夠放下河南鄉試到北京來。雖說這舉人功名是皇上賞的,文人中間興許有些微詞,但那還是比你自己考的強!鄉試得中不過只證了你的一個才字。但大丈夫立身處世。一個德字才是最最要緊地!」
王夫人見張越躬身應諾,想到他那時候二話不說便跟著上了北京。後來竟是能借著皇帝之力,將張輗父子攆了回來。一貫驕橫的張輗回南京之後立刻來拜見她這個大嫂,甚至還畢恭畢敬地道了好些賠禮的話,她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最難得的是,張越年紀輕輕,居然能夠管好這麼一大家子,她之前竟是白操了心。
「嬸娘這話教訓得極是,越哥兒這德字誰也挑不出不好來,說來我還要謝謝您呢!」
王夫人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竟是在顧氏跟前深深拜了下去。顧氏一時之間哪裡來得及攙扶,待到人起身不禁嗔怪道:「你這是幹什麼?都是一家人,什麼謝不謝地。要這麼說,我還不得謝謝你們夫婦倆照應晚輩?別說越哥兒,就是老三也是攪擾了你們好些天。難得高興,一家人都團聚在一塊,就說說高興的事,比如,超哥兒的婚事該如何是好。」
張越被顧氏硬按著坐在她身邊的炕上,見張超笑得有些勉強,心中不由得一動。先前的事情他瞞著張晴,但等孟俊張晴夫婦回去之後,他便原原本本把馮蘭金夙母女來訪的事情告知了張輔。為了避免惹惱這位大堂伯,他便隱去了馮蘭那些言辭,只是轉述了金夙的話。果然,張輔雖憎惡金家背信棄義,卻感於金夙這番話,說是從此對金家的事撂開手決不過問。
在上房鬧騰騰了好一陣子,碧落和惜玉便進來說飯已經備好了。難得人都湊在一塊,王夫人便笑著建議說擺在上房大伙兒一塊用,圖個熱鬧,顧氏自是沒有二話。須臾飯畢,眼看顧氏露出了倦容,馮氏和東方氏忙一左一右攙起她,預備親自將人送回房去安歇午睡。而顧氏瞅見孫氏也跟了過來,便沖她搖了搖頭。
「你和他們爺倆好久不見了,這立規矩也不必急在一時,待晚間再過來也罷。我那兒有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這下午你們一家人好好敘敘別情,他們在貢院裡頭也憋得苦了,也讓他們好好歇一歇。」
孫氏仍是送到門口,見幾個丫頭簇擁著婆母和兩個妯娌去了,張超張起張赳兄弟三個緊隨其後,張怡和駱姨娘則是低眉順眼地跟了上去,她方才轉過身,卻不防王夫人正站在身後,忙退後了一步讓開。這時候,她看見那邊張輔正在對她地丈夫兒子交待什麼,而王夫人卻並非準備出門,卻是忽地拉住了她的手。
「弟妹,先頭我對嬸娘說的那感謝話並非矯情,若非倬弟和越哥兒,這回我只怕焦頭爛額,怎麼也顧不過來。如今你既然來北京住了,若有什麼事便儘管和我說,如今住在這裡如此,以後搬出去了也是一樣。還有另外一樁,無論這次越哥兒中與不中,這婚事都應該考慮了,我先前和晴兒看過好些人家,你若是有留意的,也不妨和我直說。」
孫氏自己實際只是個舉人娘子,下人稱一聲太太不過是因為張家乃是世家大族,因此,在王夫人這樣的正牌國公夫人面前,她總有些不那麼自然。此時聽這一番話,她心中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多年以來的謹慎小心討好都彷彿得到了回報,險些便落下淚來。
等到一家三口迴轉了自己那三間屋子,放下門帘,孫氏瞧見爺倆一左一右在那椅子上一坐,全都是不管不顧地大大伸了個懶腰,饒是她滿肚子離愁別緒,這時候也流露不出來,便沖著兩人嗔道:「若是累了就去好好睡一覺,丫頭們都看著,像什麼樣子!」
張越見母親的眼睛更多地瞥著父親,他頓時嘿嘿一笑,立馬站起身來:「娘說的是,我眼下還真得好好睡一覺,這就回房!您和爹好好敘別情,我先走了!」
「這油嘴滑舌地小子!」
瞧見張越一溜煙出了屋子,張倬不禁笑罵了一聲。等到珍珠芍藥兩個丫頭帶著幾個小丫頭也悄無聲息地退下,他這才端詳著面露紅暈地妻子,心中滿是柔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千言萬語便化作了輕輕的一聲喚。
「英如。」
張越順著廊下飛快地跑進了自己地屋子,挑簾一進門,他就看到秋痕和琥珀正在拿著什麼比比劃划,彷彿是一件衫子,依稀瞧著像是元青色。見兩個丫頭扭過頭來看他,他便笑道:「在看什麼那麼出神?這是新裁製的衣裳?」
琥珀原以為孫氏和張越母子重逢,總會有好一會兒話要說,沒料到張越竟是這麼快就轉了回來。眼見張越那好奇的目光盡在自己手中那東西上瞟,她自是知道這回掩飾不過去,索性對琥珀使了個眼色,拿著那衫子便徑直往張越身上比劃,等看到長短大小應該正合適,她這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是新衣裳,不過不是新裁製的,是去年我和琥珀想著少爺要去考鄉試,預備等您中舉的時候穿的。誰知道這鄉試沒考,舉人卻有了,所以才留到現在。外頭那些緞子上各種吉利的紋樣應有盡有,卻畢竟不如自己繡的。您看看這花瓶里三支長戟,諧音便是連升三級,和連中三元的寓意差不多,正合了鄉試會試殿試。等您中了貢士之後換上,也能討個好彩頭,算是我和琥珀一份心意了!」
張越瞥了一眼旁邊的琥珀,這才端詳起了那衣裳上繁複的繡花圖案,又接過來輕輕摩挲了一會,心中更感激兩人的心意。
「若是我真的中了,少不得有你們一份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