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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簡在帝心

  第二百二十一章 簡在帝心

  大約是因為出身貧寒的緣故,朱元璋對於文武官員素來不信任,剛剛登基為帝就設立了御用拱衛司,之後又改了好幾個名字,後來便成了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在辦完了牽扯無數的胡惟庸案和藍玉案之後,這個功成身退的機構又被朱元璋裁撤了下去,連指揮使加上底下的酷吏一起殺了好些,算是給百官一個交待。然而,永樂皇帝朱棣登基之後,立刻就重新開張了錦衣衛,其中一任指揮使就是大名鼎鼎的紀綱。


  紀綱已經死了,錦衣衛卻還在,永樂年間新置的那座北鎮撫司也還在。由於遷都北京已成定局,錦衣衛早早得了皇帝的聖旨,在西宮承天門外的東邊挑選了一處好地方作為北鎮撫司的辦事之所。如今北京城還沒修好,皇宮也只是造了一小半,北鎮撫司的地牢卻早就修得齊齊整整,內中一間間牢房俱全,竟是和南京那個恐怖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樣。


  南京北鎮撫司詔獄之中的犯人已經通過運河穩妥地轉來了北京,各自關在各自的地方,卻是紋絲不亂。雖說錦衣衛的各種用刑手段堪稱一絕,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值得用刑的待遇,更多的人便是被扔在那陰森森的牢房之中任由生蛆老死,誰也沒閑工夫拷打一番取樂。用已經當了兩年多錦衣衛指揮使的袁方的話來說,錦衣衛不會把功夫花在無用之人身上。


  因此,儘管這座北鎮撫司詔獄最近又新關進來兩人,但兩人的待遇卻截然不同。一個被關進了南邊那座陰森森的黑牢,一日三餐有人送,平日決計無人理會;另一個的牢房卻是寬敞乾淨,別說老鼠,就連虱子也未必能找到一個。但卻是天天審訊。


  連續十幾日天天被人訊問偵伺漢王父子動向是否別有用心,是否出自別人指使,是否勾結朝臣等等無數問題,饒是孟賢一向熬煉得好筋骨,如今仍有些吃不消。那間訊問的刑室中儘是五花八門的刑具,雖說他並沒有嘗過其中任何一件的滋味,但身處其間仍是大大不好受。畢竟,他眼下根本沒把握能囫圇出去。也根本沒把握人家會永遠不用刑。


  「來人,將孟大人送回去。」


  又一日地照例訊問完畢之後,袁方便照常吩咐了一句。直到孟賢被人架下去,那扇厚厚的鐵門在面前哐地一聲關得嚴嚴實實,他方才沒了剛剛正襟危坐的陰惻惻架勢,極其沒有派頭地往太師椅上一靠,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天到晚就是問這麼幾個問題,而且還得日日向皇帝彙報。換一個人只怕早就耐不住性子用刑了,可他才不是亂咬人的瘋狗。


  皇帝不過是為了泄心頭之怒,他何必一定要孟賢把那位趙王給供出來?話說回來,孟家人被趕出山東都司衙門之後,張越居然收留了他們。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真正的讀書人都有這種大無畏的氣質?


  「算了,他既然看中了人家的姑娘,我少不得費點心思。橫豎這鐵定是一件不了了之的案子,只不過連英國公都走了,孟家還有地苦頭吃……說起來還是漢王最倒霉,碰上了一個瘋子兒子還不算,居然攤上了一個瘋子知縣,外加一個被人封官許願給弄瘋了的孟賢!」


  在心裡盤算了一通之後,袁方便施施然站起身來,目光在這間刑房中轉了一個圈。對於這兒建好之後花費的功夫。他心中實在是說不出的滿意。四周牆壁上胡亂掛著鞭子剔骨刀和好些名頭多多的玩意,地上有血跡斑斑的夾棍,一旁的鐵爐子裡頭燒著烙鐵,再加上彷彿被人血浸透了似的暗紅牆壁地面,誰能想到這是他授意一群心腹手下弄出來地?

  人人都認為錦衣衛里都是些陰森恐怖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但天可憐見,那些傢伙在廷杖上頭固然是一把好手,也都有一手用刑的好本事。但能盡情一展花樣的機會還真不多!


  他緩步走出這間刑房。立刻有兩個理刑千戶上來奏事,他便漫不經心地聽著。有時隨口問兩聲。他算得上是驟進,在京城錦衣衛中本無根基,不過他手中的人卻一大把,因此輕輕巧巧就安插了一批人,如今這兩個便都是心腹。在把握機會這一點上,他自忖已經是爐火純青,否則只是借著永樂九年朱棣北巡經過開封時那唯一一次機會,他又怎麼會竄升那麼快?


  所謂簡在帝心,說來簡單做來難,卻是不足為外人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得報大人知曉,半個月前下了黑牢地那個知縣,直到現在還在大吵大鬧,說什麼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一直都嚷嚷要見皇上,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屬下覺著他是不是瘋了?」


  「瘋了?」袁方腳下一停,旋即便無所謂地揮揮手道,「那是個一心要報一箭之仇,一心想要向上爬的瘋子,要是真瘋了正好。既然他有力氣叫嚷,那你就傳話下去乾乾淨淨餓他三天,看他到時候還有沒有力氣!刑不上大夫……我還沒給他動刑呢!楊溥大人如今還在奮力讀書,別讓一個瘋子打擾清靜!」


  猶如拍蒼蠅一般解決了這麼一樁不起眼的小事,袁方便打理了一番身上那襲緋色虎豹補子紵絲袍,整理了一下那金荔枝腰帶,又正了正頭上地襆頭,這才往暖殿趕去。由於他錦衣衛指揮使的官職,平素在人前又都是陰沉著臉不苟言笑,因此路上文武官員看見他幾乎都遠遠避開繞著走,直到抵達了暖殿聽候傳見,他都不曾遇上任何人。


  春天雖說到了,就連春雷也打過兩回,可天氣仍是冷,因此朱棣起居仍在暖殿之中。當小太監上前稟報說錦衣衛指揮使袁方求見時,他想都不想便吩咐傳見。待到袁方進來參禮,將詔獄情形和各地的重要奏報一條條詳述了一遍,他也只是毫不動容地聽著。只在聽到山東那邊張軏已經抵達,孟家人都遷出了都司衙門時,他方才皺了皺眉。


  「孟善當年何等恭謹小心之人,竟是會生出了孟賢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兒子!偵伺宗室離間皇親,就是為了那麼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以為朕就是那麼好糊弄的!你給朕好好審,朕要知道是誰給了他那麼大膽子!」


  一萬斤鹽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袁方聽了心中不無冷笑。壽光王府上的鹽少說也有二十萬斤,這第一撥起運地才一萬斤就被孟賢孫亮甘逮了個正著,不得不說那兩個人確實是居心不良。但居心更不良的大有人在,只不過皇帝並不知道而已。


  當然,相比他的前任侵佔各地鹽場官鹽四百餘萬斤,兩位王爺占這麼一丁點算什麼?

  然而,有些事情打死了不能報皇帝知曉,有些事情他卻必須提一提,當下他躬身答應了,又低聲道:「臣還有一事要稟奏皇上。張大人初一到任便把孟家人趕出了都司衙門,但孟賢的髮妻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結果青州府同知張越給他們安排了屋子,把人接過去住了。他還對劉都帥說,當初讀書的時候蒙先生教誨,人活於世只求無愧於心,若是見鰥寡孤獨而無哀,見婦孺有難而不救,見路有不平而不鳴,見貪贓枉法而合流,則人非人也。」


  朱棣聽了前半截皺了皺眉,聽到後半截,那眉頭立時舒展了開,當下便笑罵道:「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傢伙,分明是武家子弟,竟是跟著杜楨那個冷麵人學會了那一套!罷了,素來危難關頭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能如此也算難得,至少比那些沒擔當地強!」


  袁方連忙附和,心中卻知道這皇帝愛重一個人,縱使有不好或是犯錯,那也能一筆帶過,倘若遇上一個厭憎地人,那雞蛋裡頭尚且要挑骨頭,碰上這檔子事就是死定了!簡在帝心的好處便是如此,張越還真是有福。


  當下他又趁勢說了些山東墾荒屯田地進展,卻是不褒不貶。


  對於這個自己親手提拔上來的第二任錦衣衛指揮使,朱棣素來很滿意,但最滿意的便是這一不偏不倚的態度,至少,據他所知,無論是太子皇太孫還是漢王趙王都和袁方沒有絲毫關聯,這是一個徹頭徹尾忠心於他的錦衣衛指揮使,不枉他沒有循資格而是超遷拔擢。


  「讓青州那邊的錦衣衛盯著一些,張軏雖然是英國公胞弟,為人也還算聰明,但畢竟沒有辦過這麼大的事情。禁錮朱瞻圻也就罷了,那不過是個發瘋的小傢伙,但漢王卻不可輕忽,他畢竟之前還曾經遇刺過。」想到那含含糊糊的遇刺,朱棣頓時又皺了眉頭,心中對於削漢王護衛的決定頗有些無奈,但最後還是發了狠,「袁方,漢王之前說是他鞭笞僕役以至於其含恨於心悍然行刺,你對此如何看?」


  即便是袁方,對這樣的問題也頗有些答不上來——即便青州那幫錦衣衛查得賣力,這事情仍然絲毫沒有線索,漢王既然都這麼上疏承認了,別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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