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弄璋弄瓦?
第四百二十七章 弄璋弄瓦?
吏部尚書蹇義等二十六人巡行天下,安撫軍民。
黜給事中柯暹,御史何忠、鄭維桓、羅通等為交趾知州。
六月初,因著這兩條,三大殿全部焚毀這一場大災難看似塵埃落定。在禮部官員看來,唯一不和諧的音符大概就只有皇帝的萬壽節卻沒有坐受拜賀,僅此而已。而對於同樣應了直言詔的張越來說,皇帝只說理由不夠,而沒有指責他胡說八道妄言害政,那麼便說明,既然已經開了海禁,朱棣已經漸漸能接受那些與海有關的條陳,只是現在還不能操之過急。
所以,眼下最最重要的反而是交南需要避嫌這一樁。在袁方明裡派人知會,暗裡派人報信之後他才知道,今天下午,朱棣召見了英國公張輔,其後又召見了陽武伯張攸。雖說最終任命尚未下來,但只要有點頭腦的人都能意識到,出鎮交趾的人選已經定了。
交趾乃是文官左遷之地,對於武將來說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因此,當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東方氏幾乎以為是別人開玩笑,待到報信的信誓旦旦說沒錯,她幾乎是連撞牆的心思都有了。在老太太顧氏那兒碰了壁,她又素來和大嫂馮氏不和,於是到了最後竟是來到了西院上房,坐在孫氏和杜綰對面直抹眼淚。
「想當初他拋下我和兩個兒子在交趾一呆就是十年,眼下好容易回了京師封爵受賞,還沒有享幾年清福,這就又要上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去?他難道沒看到豐城侯李彬好端端的一個壯碩大將,如今卻是病得半死不活,他要是有什麼萬一,咱們一家人怎麼辦?我好強了一輩子,便是看著他指著兒子,倘若他能不去,我寧可不要那伯夫人的誥命!」
儘管由於上次東方氏所勸的話頗有些厭惡這位二太太,但此時此刻見她不施脂粉,臉色蠟黃雙眼紅腫,再也不復往日的精明強幹,杜綰不禁心生惻隱。然而,休說她只是侄媳婦,就算撇開這一層關係,她也勸阻不了張攸建功立業的心思。於是,她只能應和婆婆泛泛勸了兩句。可發現東方氏竟是絮絮叨叨坐下不願意走,她不禁越來越頭痛,直到小五忽然咋呼呼闖了進來,這才總算是截斷了某人滔滔不絕的話頭。
小五對東方氏孫氏叫了一聲二太太三太太,隨即興高采烈地在杜綰身邊坐下,喜上眉梢地說:「姐姐,家裡大喜呢!皇上下旨封贈老爺的先父先母,聽說是贈了先考奉政大夫修正庶尹大夫和翰林學士,贈了先妣宜人!」
歷來封贈是七品到六品一次,五品一次,此後三品二品一品各一次,杜綰記得當初父親重新回朝任官的時候,已故的祖父母曾經得到過一次封贈,此刻聽到這消息雖說不覺得意外,但也頗為高興。這時候,旁邊的東方氏勃然色變終於坐不住了,站起身來便告辭出門,因杜綰身上不方便,孫氏便帶著琥珀出去送。
「謝天謝地,二太太可是走了。」秋痕連忙從銀瓶中去倒了一杯茶來,見杜綰臉上潮紅,她連忙又將窗戶往外打開得大了一些,這才迴轉身說道,「今年這天氣格外熱,少奶奶您這身子又不能用冰,奴婢再去打盆水來服侍您洗臉?」
「不用了,剛剛二太太在這裡的時候,你也不知道擰過多少回毛巾!若不是今天二太太打定主意要等著,你還不知道要擰多少回。剛剛你在這裡站了那麼久,等她們回來就去歇歇吧,大熱天的,不用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
秋痕吃杜綰道破了之前那點心思,頓時訕訕地笑了。然而,等到琥珀迴轉來,孫氏卻上馮氏屋中去了,她自不敢丟下這兒自回房休息,於是便索性坐在小杌子上做針線。琥珀端茶遞水之後,也退到了一旁描花樣子,滿屋就只聽到小五嘰嘰喳喳的聲音。
「那封贈的誥命券書聽說是大沈學士的字,寫得好看極了……」
「爹娘倒是不怎麼在乎這些,娘還笑話我來著,說我差點就當了國公的女兒……哼,都說老和尚是什麼榮國公姚少保,可在我心裡,他就是那個從大街上把我撿回來的老和尚,爹不管當官也好不當官也罷,我才不在乎……」
「爹爹說做官做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經知足了,接下來要做的第一條便是皇上讓他和夏尚書商量改良鈔法,雖說不能加賦,但也不能坐看人隨意逃賦,官府庇護的是良善百姓,而不是刁民奸商。第二條便是嚴天下田土之禁,不得讓皇親國戚和官紳地主佔有太多良田。爹爹還說,別看如今無主荒田多,以後興許還不夠種呢……」
張越進門的時候恰逢小五說得眉飛色舞,儘管只聽到後頭一多半,但對於杜楨的遠見卓識,他心中自有敬意。然而,歷朝歷代起初的時候無不是嚴格土地買賣兼并,但到了後期便是禁令名存實亡,如今的一應政策能用多久卻是說不好。他都知道的道理杜楨決不會不明白,只不過他那位老師在心中自有一本是非帳,不用他去操心。
瞧見張越進門,杜綰還不及招呼,小五就樂呵呵地上前叫了一聲姐夫,把剛剛那好消息又說了一遍,琥珀為張越脫去了外頭紗袍,秋痕則忙著到外頭打水。不一會兒都料理妥當了,張越就在杜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苦笑了一聲:「小五剛剛說了一堆,我的感想就是,岳父想做的要做的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爹爹就是這樣的脾氣,娘老早就說了,他執拗得很,一旦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杜綰心裡也有些擔憂,但談起父親,她卻是心生敬仰,「當初還小的時候,娘就一直用爹爹那些讀書札記來教導我,其中最要緊的一條我一直記得最清楚。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捫心自省能自安者,正人也。」
小五先頭被杜綰硬按著認字讀書,跟著馮遠茗學醫術又是被逼啃《易經》又是讀《黃帝內經》,如今對這些文縐縐的話也已經習慣了,此時聽了不禁跟著念叨了一遍。而即便是承蒙杜楨四年教導的張越,對於這種典型的杜氏語句,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慨。而即便是在那邊做事情的琥珀,聽到這話也忍不住停了一停,繼而才暗自嘆了一口氣。
然而,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屋子裡這種安靜祥和的氣氛就被一聲呻吟打斷了。看到杜綰忽然緊皺的眉頭和不那麼好看的臉色,張越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立刻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小五在愣了一愣之後也一下子衝到杜綰面前,一抓腕脈再一看那椅子,她頓時反身沖著秋痕和琥珀嚷嚷了一聲。
「趕緊去叫那幾個穩婆,再叫幾個穩妥人過來,把人移到西廂房。」
一陣慌亂過後,秋痕和琥珀拔腿就往外頭去找人,而小五看著杜綰滿頭大汗的模樣,不禁有些著急,咬咬牙掏出一個布包,抽出幾根細長的銀針后卻是不敢亂用。雖說她平日里也給人看過病扎過針,杜綰的診脈調理也都是她一手包辦,但平日是平日眼下是眼下,這當口她師傅去京郊覓一味藥材,若是一針下去有什麼紕漏,那豈不是遭殃?
想到臨產本應該還有十天左右,她更是有些著慌,直到看見張越雖握著杜綰的手,但卻是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她方才鎮定了下來,咬咬牙便幾針扎了下去。儘管她頗有忐忑,但發覺杜綰的表情大有好轉,彷彿確實有鎮痛的作用,她方才鬆了一口氣。
須臾,孫氏便帶著四個年長僕婦趕到了,她自己生過兩回,自然是經驗豐富,往下瞧了一眼便吩咐人用滑竿把杜綰挪到了西廂房。因西廂房所有東西都是每日用開水清洗過,艾草更是早就備辦好的,不多時兩個穩婆也匆匆跑了來,所以把必要的東西搬進去之後。幾個女人便入了產房,卻是把門砰地一關,愣是把張越隔在了外頭。
儘管當初經歷過母親那次讓人提心弔膽的生產,但這會兒的感覺卻全然不同。張越一會兒擔心這年頭的產房不能完全消毒,一會兒擔心穩婆重手重腳沒法好好接生,一會兒又想起了別人說孕婦進產房少則一個時辰多則一兩天的傳聞,一會兒又想起分娩乃是這年頭女人最可怕的一遭……
儘管是傍晚,天氣已經沒有那麼炎熱,但他站在院子中央竟是汗水滾滾而下,片刻之後,整個人就如同水裡撈出來似的。
由於這動靜實在不小,各房各院或是打發了人,或是親自趕了過來,滿滿當當站了一院子人。張超如今已經有了一兒一女,但眼下看到張越這般緊張兮兮的模樣,他不禁回憶起了當初妻妾生產的時候,繼而卻發現妻子那一次他幾乎已經淡忘了,而茴香生產的時候他彷彿根本不在身邊,什麼都不記得,於是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張越。其餘人縱使說話也說不到點子上,倒是拉著張越的手直嚷嚷的張菁才讓這種緊張的氣氛舒緩了一些。
從傍晚一直等到月上樹梢,靈犀早就陪著顧氏進了產房,而其他長輩們則是全都坐在西院上房等消息,哭鬧不休的張菁也被乳母硬是帶了回去。眼看張越壓根不肯進屋,張超張起只得打發自己的妻子在長輩面前照應,在院子里來來回回踱步陪著張越,聽著產房中那些響動也覺得頗有些心悸。於是,看著面上毫無血色的張越,他們也莫名擔心了起來。
張起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把張超拉到旁邊低聲問道:「不會真出事吧?」
張超頓時惱了:「呸,你個烏鴉嘴,小心三弟聽到找你拚命!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
「我這不是擔心么?」
死死掐著手掌心的張越這當口卻什麼都聽不見,他的眼睛里只有那扇緊閉的大門,耳朵里只有那偶爾傳出來的呻吟。雖說那並不是什麼撕心裂肺的叫嚷,但每聽到一聲,他的心上就有如被大鎚子狠狠敲了一下,恨不得乾脆就推開產房大門闖進去。
李芸這會兒從正屋出來,看見張越這六神無主的模樣,她不由得不滿地掃了張超張起兄弟一眼,旋即步伐輕快地上得前去,輕咳一聲道:「三弟,不要擔心,這產婦臨產進產房多半有耗費一天一夜的,只聽三弟妹並沒有什麼叫聲,就知道眼下並無大礙。三弟妹身子強壯,我之前也聽馮大夫說過,分娩的時候就算稍稍多用些時間也不打緊。」
雖說剛剛別人也曾經勸過,但真正經歷過生產的顧氏和孫氏進了產房,東方氏又是六神無主,畢竟不像李芸這樣有過經驗。因此這當口從恍惚中回過神,張越不由得感激地沖李芸點了點頭,這才感到兩腳發麻,那股剛剛完全忽略的飢餓感這會兒也竄了上來。就在這當口,剛剛安靜了好一會的產房忽然傳來了一個響亮的哭聲。
還沒從患得患失中醒悟過來的張越一下子愣住了,這時候,他忽地感到後背被人重重地拍打了兩下,緊跟著就看到了張超那張興奮激動的臉。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剛剛那一聲代表著什麼,頓時喜形於色。
眼瞅著產房大門忽地被人拉開了,一個人從裡頭探出腦袋,好事的張起連忙搶在前頭問道:「弄璋弄瓦?」
探出頭的正是小五,她被一句弄璋弄瓦給說得一怔,旋即便笑嘻嘻地嚷嚷道:「是弄璋之喜!姐夫,母子平安,姐姐一點事都沒有,你就放心好了!」
直到聽見母子平安,張越才貨真價實地真正吁了一口氣,卻是連抬頭擦汗的力氣都沒有。他現在方才感到,雖說作爹爹確實是一件很值得慶賀的勾當,但等待的那一段時間簡直是能要人命的。當大伯母馮氏出了屋子,笑呵呵對他說出了一句話時,他更是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
「越哥兒,女人只要生過一次,以後再生就容易多了,你可得和你媳婦好生努力。」
生這一回已經快嚇死了,生第二回那還了得?除非能必保無事,否則這鬼門關上轉悠的勾當有一次就夠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