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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暴雨如注,天子雷霆

  第四百三十五章 暴雨如注,天子雷霆


  因三大殿災,如今的早朝皆御奉天門,遇雨雪百官則服雨衣。這一日恰是大雨傾盆,眾官在雨中好容易捱完了早朝,不免都是急急忙忙回衙門換衣裳。所幸六部衙門的柴薪供給向來僅次於五軍都督府,都是頭一份,因此這兵部衙門的好幾個暖爐旁都掛滿了濕透的衣服。


  好些官員都只是這唯一一身能見人的門面衣服,起初還擔心換上破衣爛衫被人詬病,結果等到尚書方賓被宣召去了乾清宮,在衙門裡頭走動的官員也就不管不顧了起來,竟大多換上了家常打補丁的舊衣,一個賽一個的閑適自在。那一個個頭戴烏紗帽身穿補丁衣裳的人往來於各間屋子中,整個衙門中彷彿上演起了一出大明兵部版更衣記。


  都知道大明官員精窮,但平日穿著鮮亮官服的時候看不出什麼,這會兒面對補丁大軍,張越頓時大覺吃不消,索性把跑腿的事情全都笑嘻嘻地推給了萬世節。不單單是他,同樣家境富裕的崔范之也不願意穿著綢緞直裰到外頭鶴立雞群,此時也當起了縮頭烏龜。


  「要是皇上這會兒過來,恐怕看到這滿院子的人會嚇一跳。」


  聽到崔范之這話,張越惟有苦笑。厚待官員是唐宋兩代的做法,所以那兩朝只要出仕為官,這吃穿住行至少都是不用愁了。雖說一做官就能讓子孫代代享福有些太過了,但大明朝的官員實在是忒慘了一點。就那麼一丁點俸祿,拿到手的還要被折色剋扣。要知道,這會兒外頭至少有十幾個官員穿著補丁的衣服,最離譜的一個甚至是前胸後背六七個補丁!於是,他只得無可奈何地伏案低頭,繼續開始處理這些天再次堆積如山的公事。


  「總算是回來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裡突然傳來了一聲嚷嚷。張越抬頭一看,卻見是萬世節回來了。只見他隨手把那把濕淋淋的傘丟在了一邊,隨即踢掉了濕透的鞋子,扒下襪子到柜子那邊去取了一雙新鞋換上,然後才迴轉身走了過來。


  「我還以為咱們兵部已經夠窮了,誰知道戶部衙門那邊比咱們這兒更可怕,從上到下就難能找到幾個好衣服的人,就連夏尚書也是一襲布衣被宣召入宮了。好嘛,等跑到后軍都督府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色綾羅綢緞,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幫勛貴都督們看著我就好像是看猴子似的,真是喪氣!」


  這話雖說是牢騷,但聽著卻著實凄慘了一點,因此屋子裡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嘆了一口氣就不再作聲了。要說如今這六部衙門比起南京那殘破的一排屋子已經是好多了,至少下雨天不會漏雨,內中傢具也都是房子造好了之後重新置換過的,單單這筆開銷就讓戶部尚書夏原吉愁白了頭髮。官員們的俸祿能按時發就不錯了,誰還能指望公務員漲工資?


  暴雨如注的天氣里,乾清宮中所討論的也正是一個錢字。由於吏部尚書蹇義分巡應天府,工部尚書不預軍國大事,因此這會兒被召來的便是戶部尚書夏原吉、禮部尚書呂震、刑部尚書吳中、兵部尚書方賓。朱棣並沒有對這幾個心腹臣子多羅嗦,直截了當發了話。


  「阿魯台最是狡猾,這次雖說看似是跑了,其實必定是另有所圖。如今已經入秋,朕罷衛所徵兵不是因為斷定阿魯台不敢來,而是因為冬天出征不利。你們都是大臣,就在這裡商量一下如何進兵如何籌餉何日進發,等有了結果到東暖閣報給朕。」


  把四個尚書全都撂在了正殿,朱棣便出了側門,從穿廊到東暖閣時,看見杜楨上前行禮,他便漫不經心地點頭示意其起身,隨即又對身旁的海壽吩咐道:「去兵部衙門宣召張越,就說朕有要事問他。」


  打發走了海壽,朱棣方才來到正中的花梨木雕蟠龍太師椅上坐下,又對杜楨問道:「楊士奇是朕用來留守的老人了,楊榮金幼孜則是跟著朕數次北巡北征,只有你是新進。你是願意留守,還是跟著朕去大漠上頭見識見識?」


  「臣雖說昔日遊學天下,但蒙元的地盤卻尚未去過,所以有生之年,臣倒是想跟著皇上去大漠上看看。蒙元退出中原之後,北部邊患就不曾斷過。其實不單單是我朝,漢患匈奴,魏晉時更分了南朝北朝,隋唐時突厥回紇更是屢寇中原,到了宋朝則先有契丹,後有西夏女真蒙古……彼之部族更替,就猶如中原朝代更迭,一直都是中原卧榻之側的猛虎。」


  朱棣並沒有發現杜楨沒有用現在,而是用了有生之年四個字,聞言頓時笑了起來,當下便點頭道:「猛虎?如今的蒙元就算老虎也掉了牙齒,要朕來說,那就是老掉了牙卻越來越狡猾的餓狼!你既想隨行,那就讓金幼孜和楊士奇留守輔佐太子監國,你和楊榮隨朕北征。朕還打算帶張越一同去,你們翁婿師生這回正好可以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大戰!」


  皇宮素來是十月初一供柴薪取暖,但朱棣風痹症已經極其嚴重,漸漸有些畏寒,因此幾個掌總的大太監商量了一下,便早早地由惜薪司給乾清宮供了柴炭。平日不覺得什麼,但今天外頭偏是大雨傾盆,杜楨剛剛一路行來,雖說朝靴外頭又罩了軟底皮鞋,卻仍是濕了大半,衣衫下擺也都在滴水,這有了暖爐自是舒適許多,不一會兒身上的衣服就幹了。


  由於朱棣如今對於繁雜公務很不耐煩,大多數摺子都只批一個可字或否字,其餘的都由閣臣酌情添加,因此即使他手腳麻利,小太監從皇帝案前拿來的奏摺也在他面前堆起了一大摞。隔了許久,正埋頭寫字的他忽地聽到外頭傳來一聲通報,不禁抬了抬頭,看見是張越不禁微微一笑,旋即再次自顧自地處理公事。


  儘管兵部衙門就在大明門外頭,但海壽傳命,張越趕過來卻仍然用了小半個時辰。由於這路上走得急,儘管在外頭戴正了烏紗帽,可由於這雨下得太大,他不免有些形容狼狽,行禮過後站起身時就看見朱棣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想當初你在求直言的時候上了那個由海運運糧的摺子,朕沒搭理你。畢竟,河道已經重新疏通,沒道理繼續用海船。但如今朕若是要明春北征,若今冬運河封凍,只能從陸路運糧不免多有不便,這海運也就成了一條路子,江南的船運到大沽之後就能走衛河運河,運到宣府也還方便。既然是你提出來的這事情,那麼朕把此事交由你辦如何?」


  儘管很是在心裡猜測著朱棣召見的用意,但張越仍是沒想到皇帝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個問題。這種事情都是為了十年百年計,哪裡那麼快就能在戰時使用?愣了一愣之後,他便索性直言說:「皇上,臣提出海運,一來是為了未雨綢繆防漕河淤塞封凍,二來是為了鞏固海防。然海運用船和漕運不一樣,如今海禁初開,能造海船的工匠並不多,造好的海船則更少,若真的要運糧,恐怕只能在漕運不濟時加以補充,作為運糧主力則力有未逮。更何況,冬日運河封凍,沿海港口恐怕也要封凍,此時海風也更適宜南下而非北上。」


  朱棣如今是滿心想著北征,其餘都是次要的勾當,聞聽此言頓時頗為不悅。想到前一次北征就是因為糧道供應不上,在回程的時候險些釀成大亂,他自是更加煩躁,索性站起身來來回回在殿中踱起了步子。良久,他擺擺手示意張越退下,徑直對跟進來的海壽吩咐道:「出去看看那四位尚書,這麼長時間總該有個准信,讓方賓先進來!」


  出了乾清宮,想到朱棣向來就是不聽勸的脾氣,認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張越不禁仔仔細細考慮了此次北征運糧用海運的可能性,最後還是覺得不可行。畢竟,漕船最怕的就是擱淺,所以需要越輕越好;而海船最怕的就是載重量不夠,所以太輕了就容易飄;除非鄭和寶船這會兒正好從南洋回來全部用來運糧,否則這一趟北征絕沒可能用海運。


  由於下雨路滑,張越心裡又揣著思量,因此這腳下的步子不禁慢了一些,等回到兵部衙門已經是未時一刻。匆匆扒拉了兩口飯又繼續開始處理武庫司的事務,他漸漸就把先頭皇帝的不快拋到了一邊,畢竟,他又不是萬能的神仙,再怎麼厲害也變不出千八百艘海船來。這一忙就是忙到申正散衙時分,此時雲板已經敲起,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剛剛和幾個屬官笑語兩句,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巨大的喧嘩聲。


  一片騷亂中,一個書吏飛也似地衝進了武庫司司房,使勁喘了兩口氣便急急忙忙地說道:「宮裡傳來消息,方尚書被罷官去職,戶部夏尚書和曾經署理戶部的大理丞鄒師顏全都給下了錦衣衛獄。聽說刑部吳尚書和禮部呂尚書也遭到了訓斥,杜學士更是不知道什麼緣故受了牽連,這會兒也下了獄!」


  此時此刻,萬世節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看著驚愕失神的張越,忍不住望了一眼外頭的大雨。天空陰暗得彷彿夜晚,而這場入秋以來最大的雨也絲毫沒有止歇的跡象,天地間只見一片白色的雨簾,砸得瓦片地面啪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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