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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過分的遷怒

  第四百四十四章 過分的遷怒


  儘管如今是兵部協同戶部督餉運餉,最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但張謙既然親自上兵部衙門宣召,張越也只能極其歉意地把手上一堆沒幹完的事情一股腦兒都丟給了萬世節,然後又去正堂對尚書郭資稟報了一聲。出了大門,張謙就提議往東安門走,深知兵部衙門就在紫禁城前頭的張越心知肚明其中用意,立刻就點頭答應了,畢竟,在宮外說話總比在宮裡方便。


  「畢竟方賓是用慣的人了,所以雖說官員自殺乃是重罪,但皇上還是憐惜之意居多,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怪罪的意思。我和方賓倒是打過幾回交道,按道理他不該這麼想不開啊!」


  連張謙都這麼說,張越心中自是更感疑惑。然而,雖說他已經得到了不少消息,隱隱約約拼湊出了一些真相,但由於陸豐乃是張謙的師傅,況且那些事情不該是他知道的,因此他實在不好對其道出心中的疑問,可張謙繼而竟是自己說了出來。


  「方賓死之前,陸豐正好奉旨去靈濟宮上香祈福,據他所說,方賓那時候氣色精神差了一些,有些惶惶難安的意思。要是他及早說一聲,說不定也未必如眼下這般模樣。畢竟是皇上使順手的人,一下子換了別人未必習慣。再說了,方賓這一死,禮部尚書呂震竟是給嚇病了,聽說這兩天都是帶病在部裡頭管事情,吳中也好不到哪裡去。」


  「張公公,那皇上如今究竟是怎麼個打算?」


  「不知道。」


  見張越滿臉驚訝,張謙便無可奈何地攤手苦笑道:「皇上的脾氣向來多變,就是我跟了那麼多年,也實在是揣摩不透。其實別說是我,即便親近如皇太子皇太孫,那也是一樣時時刻刻陪著小心。今天皇上看了你那條陳,讓我宣召你,彷彿是心情還馬馬虎虎,但若是你到了乾清宮發現龍顏大怒,那也不是什麼奇怪事。好在今天是楊士奇在御前當值,他和你那老師交情不錯,萬一有什麼事情有他在總是好的。」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隨從都只在遠遠跟著,張謙將該交待該提醒的點透了,這才放下了心。到了東安門,眾人便齊齊下馬,因張越那些隨從都是沒資格入宮的,所以只能在外頭等候,而張越跟著張謙穿過東安里門和東上中門,不多時就進了東華門。由於皇太孫宮和東宮端本宮都在東華門內,因此禁衛尤其多,張謙此時一聲不吭,張越也老老實實在後頭跟著。


  「張公公!」


  聞聽這個聲音,張謙頓時止步,看到東面走過來一行人,他微微一愣就慌忙迎上前去。緊跟上前的張越認出了為首的那人恰是朱瞻基,心中不禁暗嘆今天走東華門還真是巧。雙雙行禮過後,朱瞻基便問了張謙上哪裡去,得知是乾清宮,他不由多看了張越一眼。


  「母親正在見寧姑姑抽不開身,所以我這會兒正預備上乾清宮,把皇爺爺前幾天借給我的字帖還回去,替他們倆問安,倒是和你們正好順路。」


  既然朱瞻基說是順路,同行的又沒有那些最重禮儀的東宮官,因此張謙聞言自是不會有異議。這一路走,他少不得接上了朱瞻基剛剛的話頭,因笑道:「皇上最愛重的就是皇太孫,別說是幾本字帖,就是再珍貴的東西也不會不給,又何必巴巴地跑去還?倒是皇太孫殿下說代為問安,難道皇太子殿下的身子有什麼不妥?」


  「也沒什麼不妥,只是入秋之後有些老毛病,走不動長路罷了。皇爺爺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最討厭父親走路也要太監攙扶的模樣,所以早上既然已經去過,下午又沒有什麼大事情,父親也就不和我一同來了。對了,張越,你這回入宮可是又有什麼絕妙好文進呈?」


  張越原本落後張謙一步,看上去一如平日那些初次入宮畢恭畢敬的官員,聽到朱瞻基這一問,他立時一愣:「殿下怎麼知道?」


  「我不過隨口一問,誰知道竟然猜中了!只不過,皇爺爺如今全副精神都在北征上頭,你縱使有奇思妙想,這會兒恐怕他也沒心思聽。你是聰明人,該當知道何時進奏何事最適宜,這次怎麼偏趕在這時候?」朱瞻基說著說著,便漸漸端出了久受熏陶的儲君架勢,直到旁邊張謙低聲提了兩個字,他方才恍然大悟,「好嘛,你先是開海禁,這會兒又是海運,左右就離不開一個海字……若是讓那些正焦頭爛額的大臣聽到了,少不得要斥你多事。」


  「殿下,這海運究其根本不過是開海禁的後續罷了。若是沒有皇上派人沿海除倭,若是沿海不是有大批識得海途的船工,臣也不敢提這個。大海不同於河漕,若是黃河決口,則河漕易堵塞,但海運則無此憂。皇上既然讓鄭公公帶寶船下西洋,沿海地理水文必然早就記錄了下來,行船容易得多。造船固然要等幾年,但只要寶船下洋歸來,有些固然要入庫修理,但餘下的船若是用來運糧,只要南方大熟,北方則無饑饉之憂……」


  雖說張越要說服的是朱棣,但這會兒朱瞻基既然說了這麼一番話,張越少不得拿這位皇太孫當作自己面對皇帝時的預演。即便是起初不過出於人情方才答應幫忙的張謙,在張越深入淺出的解釋說明下,亦不禁漸漸覺得此事有道理。而朱瞻基雖說並不是那種輕易能被人說動的人,但也頗有些感觸。畢竟,比起懷念南京的父親,他倒是一直贊同定都北京。可北京什麼都好,但要養活那麼多官員以及隨同北上的家眷以及工匠等等,糧食不可或缺。


  只不過,之前花了那麼大力氣疏通漕河,用海船運糧還有必要嗎?


  張越並沒有指望這麼短短一段路上就能說服朱瞻基,想當初開海禁的時候,他費了多少功夫寫了多少條陳才讓朱棣答允從寧波市舶司開始試一試?因此,進了乾清門,他便閉口不再多言,只是在心裡繼續打腹稿。


  雖說他沒有把握在一代之內讓朝廷重海,但開了海禁之後再用海運,這海上的營生就會日漸興旺,設海軍也未必就是奢望,因海盜猖獗引來倭寇之類的事情興許也不會重演。是否開海禁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或許是無所謂的事,但海船運糧卻興許能讓平民從中得益。而且,只要打仗就必定需要從南方調撥糧食,這次北徵用不上,以後就能用上。


  「收受邊將賄賂,加重軍餉副例徵收,就連先前的南京糧倉陳糧換新糧之事居然也有他的手筆!好,好,這就是朕的肱骨大臣,這就是朕一直信賴的兵部尚書!這個混賬……這個貪得無厭的惡狼,朕若是早知道一定殺了他!他以為自殺了就算了是不是,朕……朕倒要看看他究竟貪了多少!陸豐,袁方,你們倆帶錦衣衛籍沒方家,朕要看看他究竟黑了多少錢!他一個兵部尚書居然如此貪恣,更不用說戶部了!夏原吉……一併籍沒!還有杜……杜……」


  正在沉思的張越忽然被這樣一個憤怒的咆哮聲打斷了思緒。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他登時倒抽一口涼氣,沒料想事情竟然會急轉直下到這樣的地步。眼看面前的台階還剩下最後幾級,他連忙撩起袍子一角三兩步登了上去,卻看見前頭的朱瞻基已經匆匆入了大殿。他咬咬牙正要跟進去,卻不料張謙在前頭伸出手攔住了他。


  「鎮定,這會兒別莽撞!」


  張謙狠狠瞪了張越一眼,旋即方才轉身入殿。被他這麼一攔,張越頓時清醒了下來。方賓貪恣他聽說過,方賓專斷他領教過,他也不信朱棣這個皇帝就真的一無所知。之前還有憐惜之意的朱棣忽然之間態度大變,恐怕就是因為剛剛那頭兩句。


  別的錢貪沒一些也就罷了,但收受邊將賄賂和揩油軍餉,恐怕是朱棣最難能忍受的。朱棣甚至連勛貴掌兵都不放心,還要往裡頭安插提督或坐營太監,這會兒事發之後大怒也就在所難免。只不過,這些應該都是極其隱秘的勾當,是誰揭出來的?御史還是錦衣衛東廠?


  「皇爺爺息怒,莫要因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氣壞身子。」


  大殿中傳來了朱瞻基沉穩的聲音,而門外的張越這會兒已經習慣了那裡頭昏暗的光線,看到了朱棣暴跳如雷的背影,還有兩個長跪於地的人,其中一個赫然是袁方。


  「這樣目無君父膽大妄為的傢伙死了一個,誰還知道有沒有其他!他辜負了朕的信賴,他辜負了朕的期望,他……這個混賬,就算死了朕也不會放過他!」即使面前勸說的乃是平日最看重的皇孫,但此時此刻,朱棣卻根本不想掩飾心中的狂躁和憤怒,劈手將御案上的茶盞狠狠摔在地上,他便對著面前兩個密探頭子沉聲喝道,「方賓生既失誅,死亦不饒,追奪誥券,開棺,戮屍!還有刑部尚書吳中,一併下錦衣衛獄!」


  此話猶如寒風一般卷過殿里殿外的人,哪怕是一心想趁著方賓案撈一票的陸豐,這會兒亦是感到頭皮發麻,一下子想起了黃儼等人的鬧事斬首。張越更是悚然而驚,戮屍之舉雖說從古至今都有,但從來就不是正刑,用之大逆犯人居多,泄憤的意義也更大些。哪怕方賓之罪當死,但堂堂二品尚書,自殺身死尚要戮屍,更牽連刑部尚書吳中,這遷怒已經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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