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塵封往事
第四百五十四章 塵封往事
彭十三帶來的這個消息給張越帶來了不小的震動。他自然能體會這御史進言的深意——保全功臣四個字是假,解張氏兵柄五個字方才是真。只不過,彭十三既然說朱棣那時候的臉陰得很,足可見此事並非天子授意——這也不可能是天子授意。倘若如此,當初朝中那麼多勛貴,何必選中張攸去當那個鎮守交阯總兵官?
功高震主歷來乃是人主大忌,但對於朱棣這個半輩子戎馬的天子來說,疑心病固然是擺脫不了的毛病,但這四個字卻應該不屑一顧。開國功勛全都被他的老子洪武帝朱元璋大手一揮殺得乾乾淨淨,而眼下朱棣信賴的這些功臣都是他南征北戰時的部屬,要說武勛,誰比得上這個動輒親征的皇帝?可即便有這一點,即便御史們已經被皇帝打擊得狠了,但這種事情只要有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焉知不會發展成前赴後繼的局面?
張越揣著這心事將彭十三送到門口,恰逢胡七護送了靈犀回來,他就將兩人帶到了西邊的自省齋。由於之前受了那樣一場驚嚇,剛剛和胡七去辦事時又見識了張越很少見人的另一面,靈犀的臉色自是有些發白。看她這副模樣,張越心中瞭然,便溫言安慰了她幾句,這才轉頭對胡七說出了剛剛彭十三來相告的事。
「若這僅僅是一個人的意氣用事也就罷了,怕只怕有人不顧聖意一再進諫,導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方姨娘的事情你讓人再多下一些功夫,務必把人找回來。剛剛我命人暫時不去報官,但三天之內要是再沒有下落,什麼面子裡子也就顧不得了。要知道,當初交阯叛亂一再平定之後,皇上之所以不讓大堂伯仿沐氏舊例永鎮交阯,一是因為殺雞焉用牛刀,二來則是因為不放心。二伯父此次出鎮交阯滿腹雄心,我不想因為此事拖了他的後腿,也不想……」微微頓了一頓,張越才吐出了後半截話,「也不想皇上因此再起遷怒。」
對於胡七來說,前頭的話他不過是聽過就算了,畢竟無論英國公張輔還是陽武伯張攸,那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原本是袁方的人,如今是張越的人,但張越著重點明遷怒兩個字,他立時警醒了過來,暗想只要沒分家,這一家人原本就是榮辱與共的。於是他沉聲應了一句,旋即就立刻退出了書房,預備鉚足了力氣先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靈犀往日只在內院伺候,張越這自省齋她還是第一次來。自打靜官出生之後,她就又回到了西院伺候,只畢竟是顧氏使老的人,這兩天由於顧氏犯了病,她還常常過去照料。連帶著之前置辦壽木衣物以及一色用品,就連顧氏之後那些安排也都囑她一筆一劃記下來。也就是老太太這一病,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這位老祖宗日子怕是真的不長了。
此刻聽著張越對胡七分派事情,她只覺得一貫印象中的他和此時此刻的他給人感覺大不相同。等到胡七一走,她正想找個由頭告退,卻只看到張越忽地站起身來,笑吟吟地看著他。面對這位重又露出和煦笑容的三少爺,她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靈犀,這些天你多多去陪陪祖母,我那院里的事情還有琥珀秋痕,再不濟還有水晶那幾個小丫頭,你不用惦記著。和她多多說些高興解乏的話,那些糟心事盡量不要拿去煩擾了她。你是祖母的心腹,一直替她經辦一些要緊的事;如今我也拿你也是當作心腹,所以今天的事情也不想避忌你。那個女人的事情祖母已經答應交給我處置,回頭我自有辦法知會大哥,你不用操心。今天沒來由讓你受了驚嚇,我向你賠禮了。」
靈犀見張越躬身作揖,慌忙閃身躲避,原本因為鳳盈而七上八下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還禮之後,她這才開玩笑地說:「奴婢當初就相當於老太太箱子上的一把鎖,既然是鎖,自然是老太太想怎麼扭就怎麼扭。如今鎖雖換了個地方,但鎖還是鎖,自然會把要緊的東西鎖得嚴嚴實實,決不會向別人吐露一個字。」
「我還信不過你?」張越微微一笑,隨即便說道,「去北院吧,再耽誤祖母要等急了。」
從東方氏剛剛嫁到張家到如今,顧氏一直都是她越不過的一道坎,即使如今也還是一樣。張越一走,她原本還想趁此機會訴訴苦陳陳情,誰知道剛剛一聲不吭的老太太竟是忽然擺出了婆婆架勢,自己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讓她難堪的是,那些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往事竟是被一樁樁一件件拎了出來,她簡直懷疑還有什麼是老太太不知道的。
「二房既然有兩個嫡子,你對駱姨娘和當初其他兩個通房用的手段,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這心眼用到方水心身上!我是不喜歡她,這家裡除了老二大約也沒人喜歡她,但她畢竟不是尋常賤妾,做什麼事情都有個底線!她好好的孩子沒了,那也就罷了,可如今你挑唆著把人給弄丟了,甚至讓人連路引都給她備辦了齊全,人跑了還磨磨蹭蹭隱匿不報,你把全家人和老二當成了什麼?我就撂一句話在這裡,倘若人沒事也就罷了,倘若再找不到人,老二回來的時候,你們夫妻情份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剛剛吃張越那番話嚇得不輕,這會兒顧氏如此不留情面,東方氏那驚懼頓時變成了羞惱,竟是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道:「老太太既口口聲聲把這些事情都賴在我身上,我也沒什麼好辯解的!雖則都說要不妒賢惠,可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老太太把這事情全都怨到了我身上,我倒是想問問,老太太若那麼能容人,為何當初那兩位生養了老爺和三老爺的老姨奶奶都早早沒了?」
此時此刻,張越和靈犀正好在門外,聞聽此言頓時都怔住了。靈犀究竟警醒些,扭頭瞧見外頭屋子裡兩個小丫頭面面相覷,她便上前把人趕到了門外頭,又厲聲吩咐不許議論此事。而留在門前的張越猶豫了又猶豫,最後還是邁出了那一步去。
那位姨奶奶早就過世了,倘若真是有什麼糟心事在當中,以他父親的脾氣怎麼會隻字不提?況且,為著一個未曾謀面的人和顧氏鬧生分,那又是何必?
即便顧氏大半輩子修身養性,就是發脾氣也往往揪著一個理字,面對東方氏忽然砸出來的這麼個問題,她仍是勃然色變,這心頭的火氣就別提了。就在這當口,那門帘微微一動,卻是張越進門,她方才把這口氣強忍了下去,徑直衝著他問道:「英國公差人過來為了何事?」
張越斜睨了一眼東方氏,見她面色頗有些不自在,彷彿在後悔先前那番話,他頓時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這才開口說道:「是御史向皇上進言,說咱們張家一公一伯,乃是我朝前所未有,懇請皇上保全功臣,解張氏兵柄。」
饒是顧氏想過各種可能性,甚至還想到是不是張攸的事情發了,但一聽此言,她仍是倒吸一口涼氣。勛貴皆在五軍都督府,要說掌兵,卻無事不通過兵部,所謂的兵柄原本就是空的,若是沒有上命,誰也指揮不動一兵一卒。細究起來,所謂的解張氏兵柄,無疑便是徹底投閑散置,連五軍都督府的職司都不能保留。若是那些御史更較真一些,焉知不會牽連到尚在兵部任職的張越?
東方氏卻面露喜色,但看見顧氏面色陰沉得可怕,張越亦是憂心忡忡,想起張攸素來是最不甘寂寞的性子,她方才沒有開口說什麼不帶兵反而更好的話,索性找個由頭便告退了。而張越留在上房很是勸慰了祖母一番,又逗留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起身離去。他前腳剛走,顧氏就把靈犀叫了進來。
「剛剛老二媳婦的話你和越哥兒都聽到了?」
見靈犀輕輕點了點頭,顧氏登時擰緊了眉頭。這世上不嫉妒的女人原本就不存在,即便是從古到今那些張羅著給丈夫納妾的賢妻,心裡往往有這樣那樣的算盤,她又怎麼會例外?她的丈夫當初通房也有幾個,但正兒八經的妾卻只有兩個。張攸的生母是她做主從外頭抬進來的二房,為著就是壓下那幾個通房丫頭,結果那一位卻福壽不永;另一個妾是張倬的生母,是丈夫硬要娶進門的,只一向悶葫蘆的脾氣,生下張倬沒兩月就撒手人寰。如今再想想,張倬的母親進門之後就是多病,並不怎麼見人,現如今她竟是連她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她可不像她那二媳婦那麼虧心!
而回到屋子裡的張越陪著杜綰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剛剛抱起孩子,外頭就再次傳來了一陣叫嚷。他放下靜官打起門帘出去一看,院子里那個媳婦就嚷嚷了起來。
「三少爺,兵部緊急差了人過來,說是什麼……什麼緊急軍情,讓您趕緊去衙門!」
面對這樣一個硬生生泡湯的假期,張越只能在心裡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這多災多難的一年,還真是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