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抱病,同盟
第四百九十九章 抱病,同盟
武安侯鄭亨原本要留張越住在總兵府,但張越卻不想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因此便婉言謝絕了,言說自己在宣府期間會借住在孟俊那座八珍街的小院。於是,鄭亨也就不再拖泥帶水地勸說什麼,只是派了人護送了他回去。
儘管肚子里被先前那一碗薑湯和那些家常菜填得飽飽的,路上還昏昏沉沉睡了一路,但一到地頭,張越還是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昏,扛不住陣陣睡意,進了屋就直接找到了暖炕,甚至連鞋子都沒顧得上脫倒頭就睡。跟進來的連生連虎看到這幅光景,只好手忙腳亂地搬走了炕桌,又給他脫了靴子,抱來了被子給蓋上。又累又困的兩人打起最後一點精神拜託向龍和劉豹別忘了酉時叫起,然後就各自找地方睡大頭覺去了。
比起張越,他們倆更可憐,在興和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不說,一路上還得打起精神照應病人,這會兒簡直是恨不得連睡三天三夜!
這一覺張越睡得極其安穩,等到被人叫醒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天亮了,睜開眼睛好一陣子方才回過神來,猛地想到今兒個晚上還要赴約。待想要坐起身,他只稍稍挪動了一下就感到渾身肌肉無處不酸痛,喉嚨也疼痛難忍,這時候,他立刻明白自己這一回恐怕麻煩大了。即使先前不想興師動眾,他也不想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忙請了彭十三去找大夫,又打發向龍去陸豐那裡解釋一下,然後就縮回了暖烘烘的炕上。
自從跟著彭十三練武之後,他就摘去了病秧子藥罐子的名聲,身體一日日好轉了起來,縱使有個頭疼腦熱也好得極快,記得那時候母親孫氏還高興得什麼似的。這一回大約是真的累過頭了,這種渾身力氣都被抽光的情形從未有過,大約是之前在重壓之下發揮出了所有潛力的緣故。可是,兩天之後就是教場大閱,他屆時怎麼能因病不出?
彭十三畢竟曾經隨著英國公張輔在宣府練兵,對於城內的情形熟得很,不多時就用馬車載了一位中年大夫回來,說是城內醫術最高明的。而這位楊大夫雖不知道病人的身份,但一路被那狂奔的馬車給嚇著了,等進了屋子診脈時看見四周站滿了隨從,他連忙打足了精神。輪流診了左右手,他心裡就有了底。
「如今天氣冷,公子大約是連日勞累之後又感染了風寒,雖然病勢有些重,但看您的體質健壯得很,並不礙事。只要徐徐調養,煎了湯藥服下,在家裡休養半個月也就好了,絕不會落下任何病根。」
這最後一句自然是為了寬四周眾人的心,在他看來,這種富貴公子哥,對於性命那是比誰都著緊。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聽了這話,周遭人非但沒有一個如釋重負的,反而全都皺起了眉頭,尤其床上那位病人表現最甚。
「半個月休養斷然使不得。兩天之後我就一定要出門,而且必須精精神神的。我自己的身體底子自己知道,不是那種一點小病就要休養半個月的,楊大夫既然是宣府醫術最高明的,麻煩多多費心。」
這一回輪到那楊大夫皺眉頭了。他也給宣府的富貴人家看過病,一般只要說一句休養,除了寥寥幾個軍官之外,那些有錢人都是恨不得成天躺在床上直哼哼,這一位居然說兩天之後就要出門?左思量右考慮,他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這病其實算得上是小傷寒,兩日之內小愈本就是難了,若還要出門,一吹上冷風恐怕回頭還是得調養,這又是何苦?」
連生還沒睡飽就被人從床上拖了起來,發覺張越這病彷彿又重了些,睡意都去了大半不說,還添了幾分憂懼。這會兒在旁邊聽這楊大夫啰里啰唆,他頓時沒好氣地說:「要是有辦法,我家公子自個兒好好發汗調養就好,還用得著你羅嗦?兩天之後便是宣府教場大閱,我家少爺奉旨巡撫宣府軍務,要是不到場難道你擔這個責任?」
「連生住口,向人家大夫發什麼脾氣!」張越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見連生氣鼓鼓地退到了一邊,就笑著對那楊大夫說,「下人一時情急,還請楊大夫多多包涵。只是兩日後我必須要出門,只要把握得准,就是虎狼之葯也請你儘管大膽使用就是。」
那楊大夫倒是曾經上過一趟總兵府給興安伯徐亨看病,但因著路上被人反覆告誡,不過是開些中平的方子。此時,他還驚訝於張越年紀輕輕就來巡撫宣府軍務,等聽到對方不忌虎狼之葯,他立刻有了精神,心想怪道人家年少得志,卻知道看病不能給大夫掣肘。
「既如此,我這就出去開藥方,兩日之內,我保大人一個小愈就是。但教場大閱之後卻得重新用藥,畢竟那一天站下來吹風可了不得。」
張越含笑點頭目送那楊大夫出去,那門帘剛剛打起,就有一個人先沖了進來,卻是向龍。他也沒顧得上其他,上前匆匆施禮道:「少爺,陸公公聽說您病了,硬是親自坐車趕了過來探病,這會兒已經在門外了……」
說話的功夫,門外就扯起了一個公鴨嗓:「通報什麼通報,我和小張大人共事過多少回,就連遭險也是一道的,難道還是外人?」
隨著這聲音,陸豐就進了門。他身上卻沒穿白天那件招搖耀眼的麒麟服,而是換上了一襲青緞袍子,束著茄金寬腰帶,腳踏玄色緞靴,要不是下頜光溜溜的,看著倒像是一位年輕士子。他看也不看其他人,進門之後徑直搬了一把椅子在暖炕前坐下,這才板起了面孔。
「要不是你那個隨從說你早就病了,咱家還蒙在鼓裡!就是鐵打的人在興和那兒折騰了這麼大半個月,回來之後也得好好休養,武安侯居然讓你兩天之後就去教場看大閱,真是不近人情。不如咱家去武安侯那兒替你說一聲,這回大閱就不去了,橫豎那興和堡前的京觀一築,你那屠夫的名聲更是證死了,這宣府還有誰敢小覷了你去?」
聞聽此言,被這突如其來的兩個人給弄得一愣一愣的楊大夫慌忙起步出了門去,這一回終於明白自己的病人是何許人也。為了振奮軍心,自從興和有消息之後,武安侯鄭亨就派人騎馬在城內大傳軍報,一時間張越盛傳在外的凶名上又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是,想到裡頭那位面色蒼白的溫文公子,他怎麼也沒法把屠夫的外號與其聯繫在一塊。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半倚在炕椅靠背上的張越見陸豐搬椅子坐在了炕前,便朝屋內其他人打了個眼色。等他們都退下了,他方才似笑非笑地反問道:「如果是陸公公你生病了,偏巧卻剛剛新官上任,可會因為養病而送給別人在背後議論的把柄?」
「自然不會,就是病得七死八活,咱家也不能在人面前丟臉!」陸豐乾脆利落地回答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立刻換上了一幅笑臉,「好好好,小張大人你做得沒錯,你剛剛巡撫宣府,要是連大閱都不去,確實是落人話柄。咱家晚上請你,本來是也是因為有一件事要說。你被困興和這些天,咱家也沒閑著,大把錢砸下去,終於得到了一個消息。」
發現張越只是盯著自己但笑不語,陸豐也不再賣關子,前傾身子直截了當地說:「咱們來宣府的時候,不是收容了那個牛敢么?咱家一直奇怪王冠怎麼就敢越過興安伯徐亨下格殺令,卻原來裡頭貓膩多得很!從前阿魯台臣服的時候,張家口堡辟有榷場和他們互市,但自打皇上決意北征之後,這互市就停了。可王冠這狗東西竟是仍然偷偷摸摸和韃子互市,聽說前一次運過去的東西足足有幾十車,其中還有大量茶磚!」
果然不出所料!
心中有數的張越面上卻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旋即就作勢攢眉沉思,然後便抬頭問道:「照你這麼說,他還有可能泄露了軍情?」
「那是鐵板釘釘的事!」見張越因著自己提醒方才悟了這一條,陸豐頓時得意洋洋,以為自己賣了一個大人情,當下就陰惻惻地說,「他以為買通了這裡的錦衣衛就能一手遮天,可咱家也不是好糊弄的,前幾天就已經命人往京師報信,袁方不日就會調幾個精兵強將過來!怎麼樣,小張大人,咱們一塊扳倒那個該死的狗東西,好好出一口氣!」
「他畢竟是欽命鎮守宣府的太監,這得有切實證據……」
「小張大人,你不要忘了,王冠不單單是黃儼的乾兒子,而且當初黃儼向他許過司禮監太監那個位子的!黃儼可以說是死在你的手裡——當然咱家也有份——他這一趟算不著你還有下一次,你要是放過他,那就是自尋死路!咱家和你是什麼交情,會讓你吃虧?證據這東西好辦得很,一切咱家來負責,你只要瞅准機會加把火就行!」
吃苦受累的事情人家全包了,自己只要負責最簡單的落井下石,張越要的正是這樣的結果。當這個簡單的同盟構築完成之後,眼看陸豐興沖沖地出門離去,他不禁枕著手往後靠了靠,微微眯縫起了眼睛。
他先是扳倒了司禮監三大頭頭,然後又弄倒了馬騏,若是這次再親自將王冠送上死路,恐怕以後還得多一個太監剋星的稱號,這可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