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所謂樂極生悲
第四百三十五章 所謂樂極生悲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張越在飲酒上頭都很有節制,對於這杯中之物也沒有多大愛好。然而,這會兒秋痕打開食盒在炕桌上擺酒菜,他卻搶過了那酒壺,斟滿一杯之後便一飲而盡,繼而又是第二杯第三杯,這才停住了手。此時此刻,那股綿純的後勁一股股上涌,他不由感到臉上一熱,旋即就長長噓了一口氣。
要不是聖命不可違,他這會兒就直接日夜兼程趕回京師去了,犯得著在這裡自斟自飲自個兒高興想到這裡,他便抬頭看了一眼秋痕,見她正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他就用右手輕輕拍了拍炕桌:「秋痕,坐下陪我喝一杯!」
「啊,少爺,奴婢不會喝酒……」秋痕囁嚅著解釋了一句,但見張越那眼睛亮晶晶的,她忽然覺得心裡頭湧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歡喜,不由自主地斜簽著身子在張越對面坐下,卻是眨了眨眼睛說,「有句話叫……唔,捨命陪君子,少爺既然這麼高興,奴婢就陪您喝三杯!」
「什麼三杯,要喝就痛痛快快地喝!明日起不用上衙門點卯理事,也不用操心什麼有的沒的,就是一覺直接睡到晚上也無妨,醉了也就醉了!」
見秋痕面前沒有酒杯,張越索性把自己的酒杯重重擱在了她的面前,緊跟著就隨手取了一個先前用來罩點心的小蓋碗,竟是一下子倒了大半碗。這時候,秋痕已經是完全呆了,直到張越捧著碗示意,她方才舉起了酒杯,可看到張越一把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她仍是忍不住嚇了一跳,最後一發狠索性也一口喝乾了。雖說汾酒清香綿軟,但對於從未喝過酒的她來說,這一口下去仍是辣得嗓子一陣陣難受,忍不住咳了兩聲。
大半壺酒頃刻間下肚,這會兒張越只覺得五臟六腑猶如火燒似的,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眯著眼睛瞧了瞧秋痕,發現她雙頰泛紅嬌艷得很,他忽地笑了起來:「打小就是你跟著我,後來雖說來了琥珀,可你事事搶在前頭的習慣一直就沒改。秋痕,我問你,你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是什麼?」
秋痕頭一回喝酒,這時候正感到身上發熱,一顆心噗嗵噗嗵跳地厲害,乍聽到張越說自己,她只覺得心裡一陣陣發燙,可最後一個問題卻煞是難為人。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她就歡歡喜喜地說:「少爺當然是希望步步高升,官做到一品,爵位做到國公,以後光宗耀祖,也好讓老爺太太還有少奶奶和小少爺一輩子過得安安樂樂的!」
「前頭錯了,後頭說對了一半!」
張越三兩口吃下了一個糖麻葉兒,隨即便頭也不抬地說:「加官進爵是好的,但有福也得有別人一同享受,這才是真正的歡喜!我嘗夠了只有一個人的苦頭,所以就希望身邊的人多一些,更多一些,希望對我好的人都能平安喜樂,能夠一輩子幸福……當然,好容易揀到了第二條命,我希望這一生能夠精彩一些。眼下看來,這白蓮教我平過,倭寇我打過,就連韃子也親手殺過,如今能夠順順噹噹讓岳父出了大獄,我高興,很高興!」
服侍了張越這麼多年,秋痕幾乎沒有什麼不曾經歷過。拜了杜先生為師之後在屋子裡高興地直跳腳;在族學和府學中遇上了趣事回來一點點說給自己聽;考中秀才在人前裝成小大人,人後抱著自己打轉;後來難得有一回感染風寒病了,卻是躺在床上還在說胡話……然而,張越如今說的這些她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什麼嘗夠了只有一個人的苦頭,什麼好容易揀到了第二條命,這都是說的什麼和什麼?驚疑不定的她見張越又提著酒壺倒酒,這才回過神,慌忙上前要勸,結果還沒站起身,就只見張越往她面前那酒杯中又滿滿倒了一杯。
「你都說了至少要陪我喝三杯,這是第二杯!」
不由分說地放下了酒壺,張越又搖了搖,見還有酒,索性就把自己面前那個碗又倒滿了。眼見張越雙手捧起碗一口氣又喝了大半,秋痕陪著又喝了一杯,終於忍不住了,低聲開口勸道:「少爺,就是高興你也得少喝些,這宿醉頭痛最是難受了,難道您忘了?再說了,您先前還病過一場,身子總是不如從前的,就是您不疼惜,奴婢也……」
張越忽然抬起了頭,見秋痕面上有些慌亂,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說的話。她那番赤裸裸的表明心跡之後,他只是回了一句傻丫頭,可她卻歡喜成了那個樣子,就算他真是不解情意的人,那時候也該明白,更何況他本就明白得很。自小的耳鬢廝磨,自小一同長大的情分,他當然知道她的眼裡一直都只有他一個,而他自己,也早就分不清楚那是親情,還是喜歡,抑或是別的什麼感情。
「就是您不疼惜,奴婢也疼惜!」那天晚上那樣的話都說了,如今更沒有什麼好怕,因此秋痕終於咬咬牙把那句話說了出來,旋即抬頭看著張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少爺,今天晚上不要再喝了。您嘴上說高興,可高興也不能這麼可勁地折騰。可您當初教奴婢念過書,說什麼適可而止。就算是真想喝,等少奶奶來了,大伙兒一同陪你喝個夠好么?」
「適可而止……我一向就是太過適可而止了,如今既然是高興,難道高興還得死死壓著,把那股歡喜都憋在心裡?我又不是小老頭,來,喝!」
沒好氣地答了一句,張越便端起酒碗閉著眼睛完完全全喝乾了。確認酒壺中一滴酒不剩,他方才搖搖晃晃往後靠了靠,誰知卻是將炕椅靠背直接撞在了那板壁上。眼見秋痕急急忙忙下了炕過來扶,他卻支撐著身子挪了挪,望著那屋頂發了一會愣,隨即才抓住了秋痕伸過來的手,好容易坐起了身。
「少爺,您等一等,奴婢去打一盆洗臉水。」
昏昏沉沉的張越迷迷糊糊點了點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就感到臉上多了一條冰涼冰涼的的冷毛巾。這會兒他原本覺得四肢百骸都是熱的,被這條冰寒刺骨的毛巾一敷,那種燥熱難耐的感覺總算是消停了一些。良久,腦袋清醒了許多的他一把扯下那條毛巾,發現秋痕雙頰赤紅,分明是有了些醺意,便隨手把毛巾丟了過去。
「你也好好擦擦,今晚上要不是你苦苦相勸,恐怕再來一罈子酒我也能喝下去。嗯,高興是一回事,樂極生悲又是另外一回事。秋痕,你果然很好。」
冷敷不過只能稍稍解些酒意,可張越喝得著實不少,用熱水燙過腳之後,秋痕很快便安置著他睡了下去。眼見他沉沉入了夢鄉,她卻覺得雙頰愈發燙得難受,忍不住將那條已經被雙手捂熱的毛巾貼在臉上。那簡簡單單的五個字給了她莫大的支持,但亦是讓她沒法入睡。靠著那板壁坐了許久,一直盯著張越的她終於忍不住倦意,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比起小年夜,在除夕夜前頭的小除夕原本算不得什麼大節,只是張越之前幾乎都在忙忙碌碌,這一天的空閑時間自然便顯得極其珍貴了。因此,一大清早,院子里的下人們便早早起了床,洒掃的洒掃採買的採買。只等到辰時三刻內院還沒動靜,眾人忍不住納悶。向龍劉豹忖度了一番不敢進去打擾,便攛掇著連生連虎進去看看動靜,結果平日心眼不多的兩兄弟這會兒誰也不肯,到最後連虎嘴裡還振振有詞的迸出了煞風景三個字來。
為之氣結的向龍狠狠瞪了連生連虎一眼,在二門那裡張望了一下,瞧見小廚房那邊里有人影晃動,他連忙叫了一聲。不多時,一身藍布大襖的廚娘李嫂就走了出來,見這邊門口圍著四個大男人,她不由得大是奇怪:「你們這是……」
連生向來嘴快,此時忙低聲問道:「李嫂子,裡頭怎麼還沒起?」
「昨晚上少爺那麼晚回來,還歡天喜地地說是要喝酒,燙了老大一壺汾酒。那汾酒可是後勁老大,一個人若真是喝了一壺,恐怕這會兒還醉著呢!」說到這裡,李嫂忽地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面前這幾個人那種古怪的表情從何而來,不禁笑罵了一聲,「我說呢,你們幾個在這裡鬼頭鬼腦是做什麼!不過是早晚罷了,否則老太太打發了秋痕姑娘來做什麼?」
連虎嘿嘿一笑,正要說話,外頭忽然傳來了一個嚷嚷聲,赫然是先頭隨秋痕李嫂一同過來的一個長隨。他一溜煙地跑過屏門出去,見到外頭那兩輛馬車時,頓時呆了一呆,等瞧見有人下車時,他立刻撒丫子往回跑。
「不好了,少奶奶……少奶奶來了……」
話沒說完,他的頭上就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拍完這下,劉豹沒好氣地訓斥道:「什麼不好了,要是你在家裡說出這沒規矩的話,不定被高管家訓斥成什麼樣!少奶奶來了,你們兩兄弟的媳婦不是也一道跟來了?還愣在這兒幹什麼,趕緊出去迎侯,剛才你居然還見了鬼似的跑回來……李嫂子,你趕緊到裡頭屋子裡去催一催,否則到時候不好看!」
「什麼不好看?」
正說話的劉豹一轉頭,看見杜綰和靈犀琥珀已經過了屏門,正朝這邊走過來,發話的恰是靈犀。他不禁抓了抓後腦勺,旋即往二門裡頭的正屋瞧了一眼——得,這回是報信收拾都來不及了,只希望少爺不要樂極生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