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驚一乍的刺激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驚一乍的刺激
皇帝領兵在外北征,最忙的無疑就是兵部和戶部。只不過,整個朝廷需要做的不單單是北征,因此兵部尚書趙羾、戶部尚書郭資、工部尚書李慶各領著幾個下屬督糧督餉督運,兵部和戶部的日常事務就都交給了禮部尚書呂震兼管。
別人是一個人干一部的事還未必能幹好,呂震卻是遊刃有餘,上午在禮部,下午在兵部,晚上在戶部,精力竟是比年輕人還要旺盛。
如今已經過了最容易中暑的夏季,下午坐堂也就漸漸不再是一樁苦差事。迅速見完了兵部四位司官,又解決了必須要由自己決定的各種事務,他總算是空閑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他就在心裡盤算起了明日朝會上要上奏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分門別類地用心整理了一遍,全數默記在心,他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趟皇上回來,派給我的那十個人應該可以收回去了吧?能者多勞,我肩挑三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能蓋去先前之事。」
喃喃自語了一句,他就望了望門口的那幾個魁梧的身影,忍不住想起了那令人心有餘悸的過往。四位從來都是最得信賴的尚書,到頭來卻一死兩囚,死去的方賓不但遭到戮屍,而且全家被籍,甚至皇帝為了提防他也自殺,竟是派了這麼十個護衛過來。
其實皇帝根本料錯了,就算工部尚書宋禮那時候沒病,蹇義沒有巡撫在外,六個尚書一起面見,皇帝一併發落時,也只會剩下他這麼一個。要說趨吉避凶察言觀色,天下還有誰能及得上他呂震?他平日事事爭先,那天卻落在最後,還不是為了讓別人頂在前頭!
「尚書大人!」
正在沉吟的呂震聞聲抬頭,見是一個皂隸誠惶誠恐地跪在大堂外,不禁眉頭一挑,旋即才想起昨天趙羾派了人來,把那些能徵調的書吏都調去督辦北征的軍餉了,如今衙門只剩下這些皂隸。向來最看重規矩禮儀的他一板面孔,隨即才沉聲問道:「什麼事?」
「尚書大人,兵部武庫司郎中張越回來了,如今剛剛進了兵部衙門!」
前頭那幾個字呂震直接略了過去,他注意到的只有五個字——張越回來了!下一刻,他就看到那皂隸口中「剛剛進了兵部衙門」的人出現在了大堂外頭的院子里。雖然分不清哪身上究竟是青袍還是灰袍,但憑自己那眼力,他當然不會認錯了人,於是竟霍地站起了身。
這會兒他也無心怪責這種大事外頭竟然還拘泥禮儀,居然只趕在人進來之前才剛剛來報知消息,他關心的只有一條,那就是張越這時候趕回來的原因。
除了內閣的楊榮金幼孜,隨侍北征的文官大多都是很不起眼的低品官,只除了張越這麼個出身背景經歷年紀都極其引人注目的五品兵部郎中。這幾天北征軍中發回來的軍報朝會上日日當眾公布,一切彷彿都正常得很,唯獨四下里流言蜚語不少。他甚至為此在家裡發落了兩個背地裡竊竊私語什麼山陵崩的婢女,可朝中同僚甚至還有議論這個的。
雖說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只差沒有直接問出來,但呂震畢竟還是惦記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臣風範,更不願意在一個皂隸面前失態,於是當即打發了那報信的皂隸退下,等到張越進來行禮,他方才矜持地問道:「是皇上打發你回來打前站的?」
由於在雞鳴驛莫名其妙地遇刺,張越昨天放棄了下午趕路日落前回京師的初衷,而是留在驛站處理善後。他不是不想揪出幕後主使,也不是不關心自己的安危,但是眾目睽睽之下的刺殺,抓到了活口反而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只是沒想到那時候還有人開口求饒想活命。但殺了就殺了,頂多被人罵一句魯莽,這直截了當的手段也許更奏效些。
今天他沒有一大早上馬趕路,而是特意等到天光大亮方才啟程,恰好趕在下午申時進了京城。他原打算直接到午門請見,或者是打發人去五軍都督府先通報一聲,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趕在前頭走一趟兵部。當然,正好是呂震在衙門裡,這也省得他再跑一趟禮部。
瞥了一眼大堂外邊那些樁子似的護衛,他便點點頭道:「呂尚書,我確實是奉旨回來的。開平報稱軍糧不繼,而且民夫也有不足。如今快到八月,塞外天氣就要冷了,皇上對此事大感震怒,所以就吩咐我從開平轉道宣府回京,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然後催一催。」
儘管張越沒有原封不動地轉述皇帝的口諭,但這寥寥幾句話就讓呂震感覺到了天子的燎原怒火,心裡不禁咯噔一下。雖說軍糧的事情不是他負責,但朱棣發火的時候哪管這些,因此他早在張越提到天子的時候就站起身來,等聽完之後忙不迭地說:「軍糧民夫的事情確實要緊。既然你是奉聖諭而來,那就不要耽擱了,我陪你先去見太子。」
呂震既主動提出了此意,張越自是不會反對,當即隨其出了尚書大堂。等到轉過一道門的時候,他正好看見萬世節忙不迭地往道旁閃避。雖說很想停下來打個招呼,但旁邊是呂震,他又還有要緊事,因此他惟有丟過去一個眼色,然後就疾步離去了。
儘管六十開外,但呂震畢竟不是功臣,因此他固然夠品級夠年紀坐轎,那金飾銀螭綉帶的雲頭青幔轎卻只是四人抬,決計沒法像張輔的御賜八抬大轎那般還能容下第二個人,張越也就在旁邊騎馬而行。等到在長安左門下馬停轎,兩人入宮,一應隨從就都留在了外頭。
從長安左門到午門乃是一段漫長的道路,一路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都是衣著鮮亮的禁衛,兩人彼此交談也都壓低了聲音。呂震畢竟是當了十幾年尚書的老臣,最初的驚愕勁一過,這一路上少不得想著從張越這裡套些口風。而張越雖不會透露皇帝先前為之大發雷霆的緣由,但王瑜所說之事他卻藉機提了出來。果然,話一出口,他就看見呂震臉色發白。
「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有人如此大膽!這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天子在外,若軍中有異謀,則糧草越多,異日危難就越大——哪個不要腦袋的傢伙敢說這種話?張越還說保定侯遂安伯派來的人想見他卻沒見著,可天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想到這些事件的後果,哪怕是遇上巨大打擊也能面不改色的呂震,此時此刻也已經有些挺不住了。倘若張越年長十歲,他甚至打算表現得更卑躬屈膝一些。
張越情知呂震此人睚眥必報,可卻算得上一等一的能員,因此和人家無冤無仇的他也沒打算落井下石,於是便輕聲說:「總之,如今宣府四大倉已經開始往開平調運糧食,以備北征回程時使用。但宣府本身也是邊鎮要地,這缺口還得立即彌補,此事得勞煩呂尚書。」
既然有了暗示,呂震自是滿口答應,預備立刻派人送信給郭資他們幾個,又打消了從張越口中再套出一些線索的打算。他不是笨人,要是真的天子有什麼不妥,張越這一路怎麼可能繞上如此一個大圈子?今後得讓順天府好好清理一下那些散布流言的傢伙,否則誰吃得消這樣一驚一乍的刺激!
天子不在,太子日常視事都是在端敬殿,但如今張越乃是奉聖諭回來,接見的地方就變成了文華殿。親自驗過張越隨身攜帶的那把天子佩劍,朱高熾圓滾滾的臉上雖掛著淡淡的笑意,心裡卻吃驚得很。
朱棣這把劍他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回,每次北征之後都會多上那麼一兩個缺口,此次卻多了一道顯眼的裂痕,足可見它必定再次殺過了人。此時他也無心坐著,乾脆站起身來,吩咐旁邊的范弘將其捧還給了張越。等到張越道出了此行的緣由,原本還存著某種期待的他忍不住暗自嘆了一口氣。
看來,他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如今還好好的!
攤上朱棣這樣一個多疑易怒的父皇,朱高熾就是再仁孝,心中也不止一次希望朱棣早日升天,因此眼下又遭了責難,心情更是極壞。此時,他竭力剋制著不把那股無名火發在張越身上,可臉色卻無論如何也好看不起來。三言兩語問完了話,滿肚子不合時宜的他正打算索性把軍糧催辦的苦差事也交給張越,讓其吃些苦頭,卻聽到了一句讓他大吃一驚的話。
「太子殿下,臣昨日回程,路經雞鳴驛的時候,曾經遭遇了一夥假扮成商人的刺客。幸好隨行護衛親兵盡皆奮勇,所有刺客全都當場斃命。」
張越忽然冒出來的這一句話一下子驅走了朱高熾那一腔惱怒,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認為張越是在胡說八道。可他畢竟是當了七年世子二十年皇太子的中年人了,很快就意識到這樣關係重大的事張越決不敢胡掰,於是不知不覺擰緊了眉頭。
「刺客全都死了?」
「回稟太子殿下,確實都死了。」
「此事我會下令徹查,你先回去吧!」——哪怕為了自己,他也得狠狠查!
退出端敬殿,張越長長舒了一口氣,儘力將胸口那股子煩悶都趕出去。他又不是救火隊員,被皇帝這樣東差遣西派遣支使得團團轉,也不知道錯過了多少家裡的大事。想到這裡,他一點都不願意耽擱,立刻加緊了步子往外走去,可就在過了左順門的時候,卻是被迎面來的人堵了個正著。雖說歸心似箭,但是看到前頭那張笑吟吟的臉,以及旁邊那個極力裝作若無其事的中年人,他連忙按捺下了那急切心思,疾步上前行禮。
愛妃有喜乃是天大的喜事,可由於如今年歲漸長,朱瞻基這個皇太孫被大臣盯得越來越緊,甚至連沒事情高興高興笑幾聲也有人管。於是平日里他甚至都懶得出皇太孫宮,寧可沒事情鬥鬥蟋蟀。今日好容易瞅了個空子,稟報了父母帶著錦衣衛去禁苑騎射狩獵,這會兒腰酸背痛卻痛快地過足了手癮,回來又恰逢張越歸來,他不禁覺著心情更是愉悅。
「我還以為你必定是跟著皇爺爺一同回來,想不到你竟是先回來了!怎麼,這一回是又有什麼大事?年紀輕輕就是左一個重任又一個重任,你可知道,去年那一科的進士裡頭,好些人都拿你當榜樣呢!」
「皇太孫殿下這麼說,臣可是要無地自容了。」張越瞧見朱瞻基身後都是宦官和錦衣衛,旁邊又是袁方,附近暫時也沒有其他文官通過,也就直截了當地說,「其實臣奉皇上旨意一路回來,既要催軍糧民夫,同時也為了看看宣府和北直隸其他地方的情形。皇上新勝兀良哈,但要掃平餘孽需要一段時間,算上回程的軍糧耗費,所以不得不多作準備。」
聽出張越話裡有話,朱瞻基仔仔細細思量了一番,面上便沒了笑意。儘管隨侍太監都是他信得過的,但畢竟錦衣衛是天子鷹犬而不是他的鷹犬,因此他知道這會兒不能再問下去。不咸不淡地問了兩句別的,他順帶提起了皇太孫嬪胡氏有孕的好消息,隨即又笑了:「我倒是忘了,你不但比我快一步當了爹爹,而且你家娘子又有了,我看明天早上你該去靈濟宮祈祈福,這真是一等一的福氣。袁方,你送上張越一程,讓他趕緊回家去看媳婦!」
見張越一下子愣在了那裡,朱瞻基促狹地一笑,撂下袁方和其他錦衣衛,自顧自地帶著眾宦官腳下輕快地進了左順門。直到他走出去老遠,旁邊的袁方方才上前乾咳了一聲提醒道:「張大人,咱們出宮吧!」
恍然驚覺的張越深深吸了一口氣,但心中的歡喜卻無論如何都壓不住,竟是一下子抓住了袁方的胳膊問道:「皇太孫殿下剛剛說的是真的?」
「殿下說的自然是真的。而且你家四弟已經和隔壁武安侯府定下了親事,如今定禮下了嫁妝收了,只等武安侯回來就完婚。」
說這話的同時,袁方卻是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告訴張越雙喜臨門就夠了,至於其它的事情,他還是少多嘴的好,讓人家心情好一時是一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