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靈濟宮中的碰頭,意料之外的班師
第五百五十九章 靈濟宮中的碰頭,意料之外的班師
農曆七月由於有一個被稱之為鬼節的中元節,因此寺廟道觀的法事最為繁忙。如今眼看到了月底,熱鬧了一個月的佛寺道觀便漸漸冷清了下來,連敕封的京師第一觀靈濟宮也是香客寥寥。門前的靈濟衚衕空空蕩蕩,不像往日那般車水馬龍。
儘管才剛到家,又有事情在身,但張越今天還是請了半天的假,一大早就來到了這靈濟宮。朱瞻基昨日特意提到了靈濟宮祈福,他當時沒注意,但事後琢磨的時候卻覺得其中似乎有所指。哪怕是跑這麼一趟沒遇上人也無所謂,畢竟,如今家裡祖母眼看到了大限,妻子又是身懷六甲,這祈福也能求一個心中安寧。
依次參拜了靈濟宮供奉的金闕真君和玉闕真君,他少不得雙手合十低聲禱祝了一番。等到站起身出了大殿,自有知客道人捧著簿子上來——儘管是敕建寺廟,甚至還冊封了道官,但香火錢的規矩卻是各處都一樣的——於是,張越向身側的連生打了個手勢,連生就送了一大包袱的寶鈔上去。那知客道人一一點了,就在簿子上寫下了鈔八百錠的字樣。
如今的寶鈔不值錢,雖說八百貫都是新鈔,但拿到市面上也就是兌換銅錢一萬文,差不多就是十兩銀子。對於見慣達官貴人大手筆的知客道人,這點錢自然不放在眼裡,稽首之後就拿著簿子就走,卻是連陪客都省了。他這一走,連虎頓時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咱們家一年到頭也不知道向這些佛寺道觀送過多少錢,這傢伙居然如今還嫌棄香火錢少,真勢利!少爺,咱們到後頭去瞧瞧,布施了這麼些,也該蹭一頓素齋再回去!」
「素齋有什麼好吃的,就不怕人說你佔便宜!」
張越沒好氣地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見張布等人仍在滿臉驚嘆地四下里觀望,很是沉迷於這裡的金碧輝煌,他不禁微微一笑,過了好一會才出口提醒了他們一聲,隨即從大殿旁邊繞了過去。正打算進左面那扇小門去後殿轉一轉,他忽然聽到了一個尖利的叫喚聲,連忙轉過了身來。這一看,他就發現一個年輕公子被七八個人簇擁著,此時正剛剛進了靈濟宮的宮門,其中一個隨從正腳下飛快地往自己這邊跑,口中還嚷嚷著張公子。
連生連虎雖不認識這一行人,可瞅著那氣派模樣,知道必定是張越認識的,於是便退到了一邊。而牛敢那四個卻是警惕性十足,幾乎想都不想就準備上前擋駕。生怕這四個彭十三精心調教出來的護衛反應過激,張越連忙喝止了他們,自己則是快步走上了前去。
「張公子,今天還真是巧,咱家公子也正好來靈濟宮祈福上香,誰知正好碰上了您!」
瞧見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太監,張越便點了點頭,隨即又吩咐連生他們四處逛逛不用管他,等這六個人不情不願走了,他就站在了原地等。不多時,朱瞻基等人便走上前來,聽到這位悄悄溜出來的皇太孫開口就直呼他元節,他便笑咪咪稱了一聲朱大少。
隨著朱瞻基進大殿又參拜了一回,雖不知道這位皇太孫究竟禱祝了些什麼,但他心知即便不給朱棣朱高熾求福,也絕對少不了為身懷六甲的愛妃祈求平安。等這邊結束,一個小太監攔下了知客道人,他便跟著朱瞻基從左面小門轉到了後頭,其他隨從都只是遠遠跟著。由於今日香客少,這些太監總算是少擔了些心思,但回去如何交待卻仍是一個莫大的難題。
朱瞻基卻不管別人怎麼想,走了幾步就不滿地問道:「元節,昨天你見著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曾經在雞鳴驛遇刺?」
「既然是毫髮無傷,那時候大庭廣眾之下,我對殿下一開口,豈不是鬧得滿城皆知?」張越見朱瞻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便知道自己這個借口瞞不過這位精明的皇太孫,便壓低了聲音說,「等太子殿下查清楚了,能夠有一個足以服眾的說法,那時候別人知道也就無所謂了。皇上遠在千里之外,京師流言眾多,何必因為我的事情又攪得人心惶惶?」
「你知不知道,父親原本打算乾脆讓你去催軍糧的,得知你遇刺一事,這才打消了那念頭。你這傢伙還在雞鳴驛耍了花招,明明有人求饒,你偏偏還格殺了所有刺客,而且這消息竟是壓到昨天晚上才傳過來。我起先還以為你是泄憤,等想明白了才醒悟到你心眼多!」
看到朱瞻基那惱怒中帶著心有餘悸的模樣,張越知道這位皇太孫正在擔心什麼。眼見四下沒有外人,他忖度片刻,就笑著說道:「就像殿下您說的那樣,我是心眼多了些,沒留活口確實是為了避免麻煩。能夠來行刺的必然是心志堅毅之輩,實在難以想象還會求饒。幸好沒留活口,否則三木之下,還不知道會拷問出什麼樣的供詞來。眼下地方官府就輕鬆多了,反正我仇家多,既可以編排給白蓮教,也可以栽到倭寇頭上,或者乾脆說是韃子乾的。」
靈濟宮的後殿乃是在一處地勢開闊的所在,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話,誰都沒有入後殿參拜的意思,漸漸地走入了一片竹林。進竹林的時候,朱瞻基就擺手示意隨行的太監留在外頭看守,不準別人擅入。
如今的天氣已經涼了,一陣陣風吹過蔥蔥翠翠的竹林,帶起了無數葉聲,地上那些枯葉也被卷得四散而飛,頗有一種蕭瑟。看這風吹竹林,聽到那些沙沙沙的聲音,朱瞻基不禁停下了步子。旁邊的張越見狀連忙止步,結果就聽到前頭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善惡到頭終有報,有些人不會逍遙一輩子的。」
如果說皇太子朱高熾是扮豬吃老虎最會隱藏,那麼年少氣盛的朱瞻基就絕不是那種挨了算計還隱忍不發的人。想起之前人家攛掇著皇帝讓他隨行北征,如今又左一招右一招地算計自己的父親,他只覺得那一股火氣無處可發,撂下這話,他索性重重一腳踢在一棵粗壯的竹子上,卻仍是不解氣,緊跟著就是第二腳第三腳。
他固然是養在深宮的皇太孫,可朱棣前前後後挑選過好些人教授他武藝,這會兒含怒幾腳下去,那棵竹子頓時好一番震動,緊跟著就掉下了好些竹葉,兜頭兜腦砸了他一身。張越三兩下拍掉了自己頭上身上的竹葉,見朱瞻基那狼狽模樣,他心中忍不住暗嘆,隨即趕緊上前幫忙。眼見朱瞻基鐵青著臉又在那棵竹子上泄憤似的砸了兩拳頭,他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殿下,太子留在京師監國,軍糧轉運事宜並不經手,皇上這次其實說到底,乃是遷怒居多。如今皇上北征的時間已經比原先預定的至少長了半個月,所以後續雖說要運送一批糧食到開平,但應當只是以備萬一。但如今看來,要緊的一是民夫,二是夏稅。但據我所知,在如今這種時候,京師附近的田莊還有人不斷收容民戶投獻投身,所以官府的征派何止難了一倍。」
此次北征除號稱三十萬軍隊之外,還有民夫二十餘萬隨行,可以說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等地的丁壯至少被抽走了一半。朱瞻基雖說只是不管事的皇太孫,但也聽說了這些,這時候張越提起這個,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然後就看著張越說:「是趙王?」
不等張越回答,他便冷笑了起來:「雖說太祖爺的時候就曾經賜百官公田,但之後因為勛貴占田太多,早就收了這些公田。皇爺爺對勛貴約束極嚴,賜田土更是很少,再加上勛貴初來北京,就連英國公的田莊也大多是昔日買下,有限得很。可趙王叔卻有良田數千頃也就是幾十萬畝,如今還越來越多,這倒是奇了。」
知道這種事點到為止就夠了,張越便止住了話頭。他倒是有心提一提劉永誠之前的那封信,但考慮到這關係到東宮內務,那個老太監老謀深算未必一點應對之法也沒有,於是便只應著朱瞻基的問題說一些亂七八糟的瑣事。當他被逼問得無法,不得不說起那所謂神射的真相時,更是惹來了一陣不加掩飾的大笑。
「誰說這不是真本事,你以為這種運氣人人都能有?」
前幾天玩蟋蟀玩得被幾個東宮屬官告狀到了父親跟前,朱瞻基今日出來一是有話要問問張越,二來也是因為心底實在鬱悶。此時此刻酣暢淋漓得笑了一場,大是疏解了在宮中的那些憋氣苦惱,他自是覺得今日這一趟走得極對。直到林外傳來了隨從的提醒,他這才醒悟到自己中午之前必須趕回去,不禁嘆了一口氣,但想起母親的提醒,臉色頓時一肅。
「元節,你這次出去這一年多,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勞,按理就是超遷也不為過,但你終究太年輕了些。你當過知縣,任過兵部郎中,此前又奉旨巡撫宣府,接下來本可到北直隸的其他州府就任正印官,回來便可再上一步,但因著你的這一趟差事,升遷便有些說不好了。要降你的職分倒是未必,只怕皇爺爺回來一發火,正好趁機把你按著不動。」
琢磨著朱瞻基這話,張越出了靈濟宮時,便有些心不在焉的。從古到今,世家子弟有出生就得到高爵厚祿的,卻幾乎沒聽說有什麼年紀輕輕就擔任實職高官的,朱瞻基這麼說,無疑表明他恐怕要繼續原地踏步。只不過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越不過去的坎,更沒有什麼好為難的。從科舉入仕之後,他以二十歲的年紀就踏入了正五品,陞官已經夠快了。
根基扎得不牢,異日跌倒了也快!
想到這一點,他頓時驚醒過來,望了望四周,方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離家不遠的西四牌樓。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改變了回家吃午飯的打算,徑直調轉了馬頭。閑逛了一上午的連生連虎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張越遇到的是誰,只是他們卻比懵懵懂懂的牛敢等人要警醒些,此時看到張越忽然回頭,兩兄弟連忙迎了上去。
「三少爺,咱們不回家?」
「去兵部!」
雖說此時更想去杜家拜見杜楨,但思來想去,張越還是決定在立刻回兵部衙門,不能太放鬆。畢竟,皇帝派他回來不是讓他走親訪友過安閑日子的。萬一朱棣又發了什麼鬼脾氣,再牽連到自己的岳父兼恩師大人,那麼就實在太划不來了。
接下來的十幾天,京師一片風平浪靜,就連流言蜚語也都消停了。軍糧轉運從最初的艱澀逐漸恢復了從前的高效,驛路一時車運不絕。這天下午又是呂震前往兵部坐衙的時間,他照例在職方司武選司武庫司車駕司四司直房轉了一圈,然後回到了大堂。
就因為張越透露的那句話,他這幾天大多數時間都呆在戶部,大動干戈殺雞儆猴,雖然最終沒揪出那個胡說八道的傢伙,但卻是狠狠敲打了一番那些屬官。在他看來,夏原吉太包容下屬,年紀一大把的郭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才放縱了這些個目無上官的傢伙。若換成他是戶部尚書,早把人整頓得服服貼貼了。看看禮部之內從侍郎到主事那麼多人,誰敢違逆他這個尚書?
「大人,大人,皇上……皇上下了班師詔!」
聽到這個消息,呂震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再一次向那皂隸確認了之後,他方才信了,但心底仍是狐疑難安。幾乎是同一時間,東宮端敬殿以及五府六部同時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剛剛出了后軍都督府的張越恰好碰到信使衝進去報信,聞訊亦是大為震驚。
雖說他在路上足足走了十幾天,到京師也已經好些日子了,但前頭軍報還在那裡說諸將分兵掃蕩兀良哈人,而且從皇帝那種氣咻咻的口氣來看,彷彿是準備繼續打,如今怎麼忽然轉性子要班師了?是真因為軍糧不繼,還是因為楊榮金幼孜出言勸說,抑或是因為皇帝的身體真出了什麼岔子?想到這裡,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身子往裡走,等到了大堂時,恰是聽到那信使的大聲嚷嚷。
「七日前諸將獻捷,總計獻戰馬三千餘匹,兀良哈諸部皆至轅門請降。以兀良哈人叛朝廷,不許入大寧故城游牧!八月辛丑,皇上以班師詔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