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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貪得無厭,斬草除根

  第六百六十三章 貪得無厭,斬草除根


  天下財賦,十之八九出於東南,因此南京官的所謂輕省,不過是相對於北京官而言。除了六部都察院以及五軍都督府之外,這裡也同樣有大名鼎鼎的錦衣衛。自永樂十五年朱棣北巡,袁方又率眾前往北京之後,南京錦衣衛就漸漸自成體系。到遷都詔書頒布,這裡更是成了一個單獨的衙門,指揮使在品階上亦是三品,只由於遠離京師,寵信上就遠遠不及了。


  如今的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劉俊自永樂十八年獲封此職,已經當了三年的指揮使。只是,享用著正三品的品銜,他卻總覺得不滿意。若是當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頭蛇也就罷了,偏生金陵仍有眾多權貴,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沒有皇帝可以倚仗,簡直名不副實。再加上沒法覲見天顏,更不用說什麼寵信,於是位於府東街應天府尹以北的錦衣衛衙門竟是常常門可羅雀。


  這天乃是正月初三,官員百姓都還在拜客迎賓,錦衣衛衙門冷冷清清,相隔一條街的應天府衙卻是來客不絕。就住在後衙的劉俊背著手出了衙門,沒好氣地望著那兒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忍不住沖地上啐了一口,這才恨恨地回了屋子。就著椅子一坐,他隨手拿起旁邊的茶盞,一入手卻覺得冰涼刺骨,頓時更惱了。


  「這算是怎麼回事,連個茶都不會溫么?老子養你們這些吃閑飯的傢伙有什麼用!」


  他怒喝了一聲之後,當即有小廝誠惶誠恐地疾步上前,拿了茶盞下去潑了殘茶重續,好一陣子才重新端了上來。沒好氣地呷了一口,覺得那茶怎麼嘗怎麼不是滋味,他正要發火,卻只見有人打起門口的帘子進來,他這才勉強止住了,不耐煩地擺擺手打發了那小廝。


  「怎麼樣?」


  走上前來的年輕人身穿青綠色袢襖,頭戴黑巾襆頭,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竟是一幅宛若女子的標緻相貌。他到了劉俊身邊站定,隨即就躬下了身子:「大人,我已經打聽到了,京城錦衣衛那兒如今已經是上上下下換了一批人,恐怕那陣風很快就要吹到咱們這兒來。我把大人那筆錢幾乎都花光了,這才打聽到了大概的人員安排……」


  「羅嗦那麼多幹什麼,我要的是准信,准信!」


  吃這麼一吼,那年輕人頓時縮了縮腦袋,聲音頓時更低了:「那邊遞過來的消息是,大人留任,但錦衣衛指揮同知張禎擢南京錦衣衛指揮使,指揮僉事徐斌擢南京錦衣衛指揮同知,但這兩人從北至南,沒那麼快趕過來。聽說,先頭都督僉事徐膺緒的次子徐景璜如今也到年紀了,可能那位公子這幾天就會進錦衣衛。他人在南京,估計馬上就會來就職……」


  話未說完,就只聽砰的一聲,卻是劉俊氣急之下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扶手上。他劈手還要砸茶盅,可看見那年輕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總算是按捺了下來,嘴裡卻罵罵咧咧。


  「老子辛辛苦苦在南京守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眼看這個指揮使就得給擼了!袁方雖說退下來了,可好歹還有個好下場,如今也有二品,可老子還不知道是什麼結局!他娘的,這都是什麼賊世道賊老天,我都窩在南京六年了,逢年過節沒人想得起,現在還要靠邊站!什麼阿貓阿狗都要往錦衣衛裡頭塞,當這兒是什麼地方!」


  大光其火在屋子裡轉了大半圈,他方才定下神來,走到居中的太師椅旁邊沒好氣地踢了那個年輕人一腳,因喝道:「別沒事就往地上縮,你眼下是錦衣衛總旗,不是沒名沒分的!既然都打聽到了消息,接下來也得謀一下後路。你是我從賭場裡頭撈出來的,我好過你也好過,我要是沒下場,你也沒下場!對了,那個王全彬的嘴可曾撬開了?你可有把握?」


  那年輕人名喚唐千,人如其名,最擅長的也恰是出千。那回在地下賭場裡頭被抓,要不是劉俊偶爾「大發慈悲」,他身上也不知道會多上幾個窟窿。如今撈著了錦衣衛差事,他自然是不想再過從前那種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此時聽劉俊發問,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大人,小的自然有把握!大人您想想,王勛亮主持了足足十年的兩淮鹽政,只要他手頭稍微漏一丁點下來,這得是多少錢?儘管我朝鹽政和從前不同,這開倉鈔的邊將才是最要緊的一環,可他這裡要是卡了,鹽商照樣沒辦法。再加上王家乃是兩淮大戶,天知道這麼多年聚斂了多少錢財?話說回來,王全斌被咱們抓回來罪名確鑿。他自己開的書坊裡頭刻的書確實有些是有干礙的,只要咱們再加上幾本要命的,他老子能不出錢消災?」


  劉俊把唐千留在身邊,最大目的就是借重這人的聰明機敏,其他的才是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細細琢磨著這番話,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但卻仍有些不安。他在錦衣衛多年,當然知道王勛亮是什麼家世背景。王家原本就是淮揚大戶,不好輕易撼動,更何況背後還有一位定海神針一般的英國公。如今那位主兒貴為太師,又掌管中軍都督府,一個手指頭摁下來,他肯定得化成齏粉。可要是不幹,他以後退下來難道去過窮日子?

  「大人,您大可不必去擔心英國公。那一位是什麼人物?武臣第一人,朝中元老!要是他真的看重王勛亮,天下有的是好缺肥缺,把人一直撂在兩淮幹什麼,難道他還缺錢?不是屬下狂妄,王勛亮不過是打著英國公旗號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和那邊決沒有多親近的關係。再說了,您手握罪證,就是英國公,難道還為了一個遠房親戚和您翻臉?」


  捏著拳頭在屋子裡又轉了一圈,狂躁勝了理智,劉俊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前些天還讓唐千悄悄溜達去看了看袁方,只見那位赫然是住著普普通通的宅子,使喚著不到十個下人,日子過得比鄉下土財主還不如。那還是恩賞了二品都督僉事,他可絕對沒有這樣的好運。所以,不管怎麼樣,他都要試一試……再說了,山東那位主兒也使人來拉攏過他!

  既然權在手,就得把令行。那些個勛臣貴戚他一直不敢動,這一回卻得動一動。拿住這些人的把柄讓他們給那位主兒賣命,到時候他就是一等一的功臣!就算是英國公張輔,只要分量夠,也不是不能脅迫的。


  自以為巧舌如簧說動了劉俊,唐千總算是舒了一口氣,接著卻以安排事情的借口,偷偷溜了出來。錦衣衛衙門不比應天府衙的雄渾規制,裡外也就是三個院子二十多間房,進進出出的人身上彷彿都帶著那麼一種陰森氣息。由於這裡並未設北鎮撫司,原也就沒有詔獄,但既然有錦衣衛這三個字的金字招牌,自然是無人過問抓人關人的事。


  繞過前頭的大照壁,又出了東邊的門,唐千順著一條陰暗狹窄的小道走了一陣子,迎面進了一扇小門,就只見有好幾個彪形大漢守著。他沖他們打了個手勢,立刻就有人移開了地面上的幾垛乾柴,露出了一個向下的洞口。他想也不想就貓腰鑽了下去,等到從階梯下來踏著了實地,他才眯起眼睛打量著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這裡是南京錦衣衛的地牢,如今統共關了好幾個人,卻只有一個最為重要。一路走到最裡間,憑藉火炬的光芒,他一眼就看到了柵欄後頭蜷縮成一團的那個人影。想起昔日遇到時此人的驕橫,他不禁冷笑了一聲,隨即就慢悠悠地踱了上前,隨口叫了一聲王公子。


  儘管不曾用刑,也沒遭到什麼真正的惡待,但是王全彬在這兒一關就是將近十天,扯開了喉嚨叫嚷也沒人理會,送一日三餐的好似啞巴,這些日子下來,他幾乎完全崩潰了。聽到有人叫王公子,他本能地一個哆嗦,隨即就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們究竟要做什麼!」


  「王公子,這兒是錦衣衛,如今你可該明白了?」唐千背著手又靠近了一些,繼而就半蹲下了身子,惡狠狠地說,「別在這兒擺你大少爺的架子!你要是不老實一些,錦衣衛的諸般刑罰可以讓你全部嘗一個遍,到了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就由不得你了!」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對面那位公子哥抖得猶如篩糠似的,心裡自是異常滿意,臉上卻仍是維持著那種獰惡之色。又恐嚇了一陣,他這才慢條斯理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又取出了一盒印泥,隨即冷冷地說:「要想少吃苦頭,就在這上頭按個手印!」


  平生第一次落得這樣的境地,王全彬哪裡還敢有半點違逆,慌忙挪了上來,看也來不及看就用巴掌蘸了蘸印泥,在人家要他按的地方按了個指印。果然,那人收好東西之後就再也沒難為他,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離開了。看著那僅有的一絲天光消失不見,他只覺得整個人一下子癱軟了下去,再一次在心裡狠狠埋怨著遲遲不來救他的父親。


  拿到了想拿的東西,唐千自是心滿意足,篤悠悠地離開了南京錦衣衛衙門。儘管只是個不入流的總旗,但這身錦衣衛的虎皮穿在身上,卻是見官大一級,除了那些真正的官家人,尋常百姓看到他都是慌忙躲避,那種橫著走路的感覺讓他心醉不已。想到之前那位人物給他的承諾,他越發覺得心中高興,竟是哼起了小調。


  「待到了那日月換新天,管教他死得乾乾淨淨!」


  如今劉俊盡可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但等到日後,他才是真正的贏家!到了那一天,從前受的那些屈辱,他非得一樁樁一件件都討回來!


  由於心頭最大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此刻只想著怎樣交差,因此唐千少不得揣著東西回了家,等著人家上門來找他。由於他之前娶不起媳婦,如今發達了也不想找個黃臉婆拘管,前幾天索性花錢贖了個相好粉頭在身邊伺候。這天下午,心中高興的他多灌了幾杯黃湯,沒多久就完全醉了。朦朦朧朧間,他隱約覺得一雙柔若無骨的手在身上摩挲,舒服地連聲哼哼。


  那粉頭自小在青樓長大,學的就是這等從客人身上榨好處的本事,找到了那張紙之後,她忍不住掃了兩眼。這上頭的字她大多不認識,但那個鮮紅的手印卻是認得的,當即便斷定這多半就是人家需要的東西。於是,她在房中點好了安神香,揣上這張紙便慌慌張張出了門。


  傍晚,張越特地繞道去了大德綢緞莊。吩咐明日把幾樣新鮮綢緞送到幾處府第,他便上了車。在車廂中取出那張紙一目十行看了一遍,他忍不住嘴角一挑,心裡思量了開來。


  朱高熾登基不過幾個月,從人事升降到其他措置,一樣樣讓人應接不暇。就在日前,駙馬都尉南京守備西寧侯宋琥因為被呂震等人彈劾不恭而被削爵;再前頭,已經死了的永平公主被朱高熾翻了舊帳,廢為庶人;若還往前頭看,當初因為居喪不盡哀而被一個個治罪的人,更是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多數都是都察院的手筆。


  劉觀這個傢伙,原以為朱高熾登基之後免不了收拾他,想不到這牆頭草倒得這麼快!

  重新低頭審視了這張紙,張越忍不住用指甲在上頭掐出了幾個極其要緊的地方,深幸自己事先去聯絡了袁方,這才成功用調包計把東西弄了出來——單單這份東西,要在短時間內把筆跡手印紙張等等模仿得像那麼一回事,還只有行家做得到。要不是如此,憑著這輕飄飄的東西,不但王勛亮頭上那傾國傾城的烏紗帽不保,而且連大好頭顱也未必穩當!


  私通漢王,心懷怨望,刻大逆書……這簡直是把人往死里整!

  想著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劉俊盯得他緊,自己不好有什麼太大的動作,張越不禁覺得有些為難。全盤交給袁方固然使得,但那邊壓力太大並非他所願。而且,事到如今,他得讓這事情的聲勢大起來,所以一定得拖上更多人下水。南京的勛臣貴戚這麼多,要是這個劉俊貪得無厭野心勃勃,恐怕不單單會只拿一個王全彬做文章。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鬧大了,到時候若是能把劉觀驚動了同太子朱瞻基一同下來,那才是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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