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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驚雷一聲龍舟水

  第七百一十八章 驚雷一聲龍舟水

  急公好義,嫉惡如仇,這八個字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是可貴的優點,但對於官場中人來說,卻決計是致命的弱點。就連常常在皇帝面前替人說公道話的杜楨,也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夠攬盡天下不平事,拉扯天下不平人。張越此番臨行前他便只是附贈了四個字,問心無愧。


  於是,此番上任以來,張越自然而然便是以這四個字為宗旨,一點一點理清各項事務的頭緒,可在最後清查藩庫倉庫等等的時候,卻發現廣州府廣豐倉的米糧儲備已經是接近見底,而清遠縣香山縣等地的儲糧亦是在極低的水平。原來,一連數年珠江流域都是水災不斷,布政使司依成例先賑濟再上報,如是幾年賑濟出去數萬石糧食,再加上前年去年都是颶風暴雨,房屋垮塌不少,廣州府肇慶府等地受災嚴重,而市舶司這塊寶地布政司又管不著。偌大一個廣東布政司,竟連修繕貢院的錢都拿不出來,往往要讓民間富商捐資——說白了也就是攤派。


  所以,彭十三回來之後感慨說丘國雍不過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紀,瞧著卻至少比他老十歲,張越渾然沒在意,倒是覺得這位丘家主事人果然是打蛇隨棍上的聰明人。這幾天由於秦懷謹的事情解決了,他和另外兩司會銜直奏之外,還同時應直言詔上農田水利勸耕市舶等十四條。他原本倒想說幾句好話勸慰一下皇帝,可尋思良久還是因為自己不在京而打消了這個打算。


  這會兒他把方敬和李國修芮一祥找了過來,見三個少年坐得端端正正,他便開口問道:「小方,之前我帶著你四處露面,人都知道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就連李國修和芮一祥也被人高看一眼。如今你們三個被人爭先恐後地請去四處赴宴,可有什麼收穫?」


  雖說這話是問三個人,但方敬知道頭一個總該是自己,因而便挺直了腰說:「下帖子邀約的人確實多,從本地大戶到富商大賈等等,總共是十五六家。其中本地名門大戶只是做個樣子,他們都是有名的書香門第,無論是誰來當藩台,必定都會禮敬他們三分,所以咱們也只是客氣相待。而那些富商大賈說是本地人,但咱們三人一個個看下來,卻發現幾個頭等豪富的人家彼此勾心鬥角,倒是中層抱得緊密。而且,比起江南大戶主動捐資造橋修路修書院等等事情,本地商人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賺更多的錢上。」


  方敬說完,李國修連忙搶著說道:「方公子說的不錯,北邊的商人有了錢便兌成金銀銅錢深埋地下,或者是置辦田地,但本地商人往往是把賺來的錢又投在買賣里,一旦大賺便是更上一層樓,一旦虧空則是血本無歸,所以這幾十年來,粵商中間的頭等人物換了又換。」


  「還有一條,就是本地的農人但凡稍稍殷實一些的,都願意送孩子去書院。每年從私家書院應童生試而去縣學州學府學的很多。」芮一祥卻是另闢蹊徑,說到這裡就頓了一頓,見張越鼓勵地沖自己點點頭,他便補充道,「咱們三個設法去查了查這些年的科考榜,雖說廣東及不上江南,但中試者也不少。」


  「好,很好,短短這麼些天能夠匯總這麼多信息,倒是難為你們了。這些讀書之外的俗務畢竟是你們第一次接觸,以後做起來便會容易一些。明年便是秋闈之年,廣東貢院實在是破敗不堪,小方你是舉人,便帶著他們倆去轉一轉,募集一筆錢翻修貢院。」


  方敬一向敬慕張越和萬世傑,因此卯足了勁仿效兩人由科舉進身,對於順天府那座破敗貢院的怨念自然是極大。此時,他也不等李國修和芮一祥有反應,立刻二話不說地答應了下來。他這麼站起身,另外兩人也只好隨之附和。等到三人出了屋子,張越便隱約聽到了兩個抱怨的聲音,立時不禁莞爾。


  「他們剛剛還說本地商人不像江南士紳那麼慷慨,少爺偏偏派他們去募集善款,莫非是想看他們的笑話不成?」


  循聲望去,張越就看到琥珀托著一盅東西走了過來。到了廣州之後,他便覺得她開朗了許多,此時聽到這取笑自也不惱,因笑道:「我哪裡有那麼壞心眼。那些商人如今不願意,確實會讓他們碰釘子。但這不過是讓他們知道一下碰釘子是什麼滋味,最後等辦成了事情才會覺著鬆快,這便是先苦后甜的道理。」


  琥珀哪裡不知道張越是在調教三人,可聽著這老氣橫秋的解釋,心裡卻覺得好笑,這才把手中那盅酒釀水果羹擱在了桌子上:「這是少奶奶特地吩咐用井水涼過的,剛剛靜官嘗過說是好吃,少奶奶就讓我拿一盅來。剛剛我在後頭聽到貢院,卻有一件事要稟告少爺。聽后衙幾個在此執役多年的老媽子說,廣州的端午水素來是節后多,如今一直天陰,可得留神。」


  珠江三角洲水系密布,水災等等常常發生,因此廣州府設有一名專管農田水利的通判,就是布政司也有一名參議主管水利橋樑等等。此時張越聽琥珀提到此事,倒是讚許她留心,便點了點頭說:「藩司和府衙向來都提防著端午水,早就做好了準備,而且我已經傳命下去,各地水情不許隱瞞直接奏報。之前徐參政他們還建議過派人在後衙的屋頂上加墊油氈以防萬一,我已經答應了,你回頭告訴大夥一聲,讓他們有個預備,到時候避一避。」


  「我不過是順耳聽到提一句,少爺既然做了預備就好。」


  看到琥珀笑著要走,張越想起昨晚上還和杜綰商量過丘家的事,沉吟片刻便決定還是對其挑明,當下出聲叫住了她。示意人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他便字斟句酌地把此前的事情對她分說了一遍,末了才說道:「原本是打算讓老彭和靈犀陪你去一趟澄邁縣,但如今看來,先不用急著去那邊。你二伯父既然在,回頭選一個好機會,我讓你悄悄見一回。至於去那裡給你娘掃墓等等,我再設法安排。」


  儘管瓊州府算不得故鄉,但琥珀一想到如今自己離那邊近在咫尺,心裡那塊大石不知不覺就輕了。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就在張越剛到的這當口,丘家險些便要捲入了這麼一場莫大的公案中。聽到最後,她突然站起身來,雙膝跪倒重重磕了三個頭。


  「多謝少爺苦心維護。」


  短短八個字卻彷彿用盡了她全身的氣力。張越見狀連忙把她扶了起來,見她額頭已經被剛剛那三個響頭給磕紅了,眼睛也紅紅的,他不禁伸手在那素來光潔的額頭上摩挲了兩下,又遞過帕子,吩咐其好好擦擦眼睛,這才無奈地搖了搖頭。


  「好端端的擺出這做派幹什麼,你跟我這麼多年,能幫之處我總會拉扯一把。雖說你如今認祖歸宗已不可能,可畢竟他們還是你惦記的親族,再說我出來之前大堂伯也囑咐過照應。丘家雖說勢敗,但在朝堂上無沒有出頭之機,別的機會抓住了,也足可讓後代衣食無憂。好了好了,趕緊回去找靈犀,先洗把臉,額頭上也遮掩遮掩,否則讓秋痕瞧見了,那丫頭喜歡尋根問底,你還得更不好受。」


  儘管不是第一次體會到張越的關切,但琥珀仍然覺得心中歡喜得很。維護兩個字說來容易做來難,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她都從來不能幫他什麼忙,可他卻總是為她考慮周詳。使勁擦了擦眼睛,她正打算告退離去,誰知道外頭陡然響起了一個急促的聲音。


  「大人,廣州府清遠縣、佛山鎮,肇慶府四會縣派人來報,當地連降暴雨,北江、綏江等水位暴漲,如今當地衙門已經派民夫上堤壩了!」


  隨著外頭這奏報聲,外頭陡然閃過一道亮晃晃的白光,隨之就炸響了一聲驚雷。琥珀聞聲嚇了一大跳,直到張越握緊了她的手,她這才恍然驚覺,一回過神便把手縮了回來,又輕輕地說:「少爺,您忙公務,我先回房去了。」


  從前在開封時便見證過洪水來時百姓的驚慌失措,當此之際,張越也沒有什麼別的心思,沖她點點頭便急忙往正門走去。打起那一道黃竹簾,他就看見空中驟然交織起無數白光,同時驚雷不斷,陰沉沉的天上落下了無數密集的雨點子,只一瞬間就成了傾盆大雨。一時間,嘩嘩的雨聲匹練般的雨幕便充斥了耳膜和視野,陣陣大風還裹挾著雨點子兜頭兜臉地撲了過來,天地之間彷彿除了風雨雷電之外別無他物。


  是夜風大雨疾雷烈,直到次日一早,大雨也不曾停歇過一刻。不說張越,藩司衙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沒睡好覺。有道是廣東七山二水一分田,這土地還比不上星羅密布的水系,如今還不單單是端午的龍舟水,還有來自海上的風暴,因此哪怕是對暴雨水災駕輕就熟的官員差役,也不敢就此小覷了這暴雨的威力。而等到第三日清晨,渾身濕淋淋的信使更是一波波趕到了藩司衙門,帶來的全是暴雨成災的消息。


  「清遠縣有廣濟倉,四會縣有廣盈倉,肇慶府有豐濟倉……雖說糧倉都建在高地,而且都做了加固,但一旦風雨太大而受到影響,這些糧食再有什麼損失,則再要賑濟就難了……」


  在這種節骨眼上,一直抱病在家休養的右布政使項少淵頭一次出現在了衙門的二堂。他和其餘從天南海北調過來的官員不一樣,自出仕以來從縣、州、府到藩司,一直在兩廣之地任職,對於這裡的情勢瞭若指掌,因此這會兒一面咳嗽一面介紹,倒也說了個周全。專管農田水利的右參政楊勉原本來自山東布政司,管的卻是錢糧賦稅,此時自然只有點頭的份。而一直在旁邊沒吭聲的張越直到他一一說完,這才問道:「項大人覺得此次險否?」


  「險倒是未必最險,府城之地應當是安全的,只善後卻是最難!」項少淵劇烈咳嗽了一陣,旋即一字一句地說,「就如同我剛剛所說的話,堤壩無恙則最好。但那些小處的堤堰卻未必能全部周全,只要有一處決口,民房農田必有損失,到時候賑濟才是天大的難題。此次龍舟水涉及兩府數州,咱們廣東各糧庫的存糧已經所剩無幾了!」


  聽到善後兩個字,張越頓時想起每逢大災必有趁火打劫之人,心裡不禁起了提防。官府無糧,民間商人便會趁火打劫抬高糧價,短時間從他省借糧也不是容易的事。思量片刻,他就知道眼下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當即行文受災州縣,命派出差役將低洼處百姓往高處轉移。


  一連數日的暴雨颶風潮水泛濫之後,廣州府肇慶府受災尤其嚴重,兩地統共有八百餘間房屋倒塌,好在由於官府措置還算得力,溺死的人較之永樂二十年龍舟水泛濫的那一次少了許多,只有六十餘人,但鄉間農田淹沒不在少數。好在大水之後便是大晴天,六月之後,水勢便完全退去。饒是如此,劫後餘生的鄉間仍然是一片凄然景象。


  民間飽受水災之苦,藩司衙門正忙著計量數目籌劃賑濟奏報朝廷的時候,都指揮使李龍和按察使喻良卻先後請了張越前去,理由全都是商議水災之事。端詳著這兩張考究的泥金帖子,再看一眼書桌上另一邊厚厚一疊水災急報,張越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厭煩。


  然而,等到他去了之後方才明白,那兩個一司長官哪裡是商量什麼水災之事,全都是旁敲側擊朝廷對秦懷謹之事的態度。覺察到兩人這些天恐怕多次出入過市舶公館,回來之後的他不禁在書房裡考慮了好一陣子。一個覬覦錢,一個貪圖名,如今正值水災,廣州府缺糧缺錢,他一個人孤掌難鳴,少不得拖著這兩個自掃門前雪的傢伙想辦法!


  「來人,給李大人喻大人送帖子,就說我三日後在本城飄香樓設宴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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