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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 故人相見,黃昏驚魂

  第七百七十四章 故人相見,黃昏驚魂


  安遠侯柳升徵用了富戶的大屋當行轅,底下的都督指揮使等等各自徵用民宅,在往下頭的千戶百戶總旗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不過是十幾個人能佔一座油布雨棚,不用和上百個軍士擠在一塊避雨。此時此刻,一座雨棚中,望著頭頂油布上源源不斷流下來的雨水,一個百戶忍不住抱怨了一聲。


  「往年進了十一月,這裡的雨水就很少了,今年還真是見鬼了,這雨一下就是兩天,中間停一會天也是陰沉沉的,這樣子明天真的能啟程?」


  「既然隨軍的欽天監高人都說會停雨,你他娘的就少說廢話了!明天又要上船,別的倒是不怕,就怕……咦,你們瞧那人是誰?」


  雨棚底下的幾個人放眼望去,見那穿蓑衣帶箬笠的人直奔自個這邊過來,到了雨棚底下就摘了斗笠沖他們一笑,不禁都微微一愣。直到其中一個記性好的用力一拍巴掌,又驚又喜地叫了一聲彭大哥,其他人方才恍然醒悟了過來。


  「彭大哥,這可是好多年沒見你了!早聽說了你到了交州府,可咱們這等身份也不好特意跑去衙門或是行轅去見你,沒想到今天你竟然來了!」


  「聽說老彭哥你不但又娶了妻,還得了個兒子?雖說晚了些,可我們兄弟幾個還是得向你說聲恭喜!至於這賀禮,恐怕得等到咱們活著回去之後給你補了。」


  「要恭喜也不單單是賀喜得貴子,還得賀咱們的彭大人高升!當初聽說英國公要薦你軍職你還不要,如今可好,回京之後步步高升,這可真是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


  頭上雨點嘩啦啦擊打在油布雨棚上的聲音很有些吵,底下眾人笑語打趣聲卻越來越大,置身其中,彭十三不知不覺也感到渾身輕鬆,一邊應付鬧哄哄的昔日戰友,一邊接過眾人遞來的一碗水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氣,隨即才抹了抹嘴。


  「不是不來看你們,是聽說柳大帥一到就下令整編水師,我也不好隨便跑,畢竟如今不是英國公那會兒了。至於賀我娶妻生子,這我受了,升官發財的話可別再說,我以前就想一個人好好過日子,現在也只是指望一家三口得個小康,其餘的都無所謂!至於賀禮,回頭你們回去我一家家上門去收,你們敢說不給?」


  彭十三隨英國公張輔出征交阯時,大多是坐的陳封座舟,久而久之就和這些人熟絡了。頭一次水戰,那時候還是旱鴨子的他險些掉下水去,還是這裡一個總旗拽了他一把,這才免去了一場大劫。後來水戰越來越多,他乾脆就在這幫人的幫助下學會了水,再加上他豪爽不羈的性子,很快就與他們全都混熟了。這會兒又是好一陣說笑,方才有人嘆了一口氣。


  「說起來,咱們也都在這兒娶了妻生了子,回不回去已經不再去想了,但總指望這地方能安定一些,誰知道轉眼間就是這麼一場打仗。要是老陳大人還在,就是打仗我們也能有些底氣,可如今……唉,不說了,越說越憋氣!」


  說話的百戶身穿半舊不新的水軍青衫,頭上的包頭上可見不少污漬,人精瘦精瘦,瞧著根本不像吃軍飯的軍官,更彷彿是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病漢。然而,彭十三卻明白人不可貌相,就是這麼個打量著不起眼的傢伙,當初水戰時曾經身先士卒跳上一艘戰船,從船頭殺到船尾,渾身上下的傷疤幾乎都數不清,最是好拚命的人。因此,聽見這等消沉話,他頓時留了心。


  「怎麼,陳指揮使不如他老子?」


  「老陳大人雖說是交人不是漢人,可是,不論是治軍還是待下,那都是頭一等的,人又寬和,下屬若是開開玩笑,他不但不惱,反而還高興,每次戰後都會把上下軍官召集在一處,給大夥講水師用兵的道理。而打起仗來,他也很少大權獨攬,咱們進言,只要是對的,他幾乎都會聽。可小陳大人卻不一樣,不但架子大,而且平日死板著一張臉,做事情更是神神秘秘陰陽怪氣,瞧著就讓人提不起勁頭!咱們就想不通,父子倆怎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精瘦錢百戶一開頭,其餘人也紛紛七嘴八舌地附和,臨到最後,一個矮個子總旗甚至忍不住冷笑道:「若單單是這些也就罷了,離開交州府前,我還聽到几絲不好的風聲。老陳大人當初在英國公麾下效力,和安遠侯也是舊識,原本要過來問好的,可後來陳家就放出了風聲說老陳大人重病……放屁,我端午節還去探望過,人分明是精神矍鑠,來兩頭牛也吃得下!」


  聽到這裡,原本只是想問個周全,回頭好安張越心的彭十三,此時此刻也不由得眉頭緊皺,品出了幾分詭異的滋味。只是,大軍明日進發,要只是疑慮也就算了,怕就怕真的出什麼問題。思來想去,他正因為是否現在就趕緊回去報告這些情況還是在這裡再探聽探聽為難,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外頭雨中傳來了一聲嚷嚷。


  「剛剛讓交人混了進來,又是戰象混戰了一陣,大帥有命,讓水師抽調幾隊人去周邊巡視!陳指揮使下令,調永安舟濟源舟的四隊人,動作快一些,誤了事有的你們的苦頭吃!」


  聽到這聲音,四周雨棚底下頓時抱怨聲不斷。而彭十三聽到這永安舟幾個字,不禁扭頭瞧了瞧周圍這些人。果然,雖是滿臉不情願,他們也一個個站起身來。那個起頭說話的錢百戶一攤手說:「這陸上大軍明日一早就要出發,所以想著讓咱們水師去,大約以為咱們在船上可以休息睡覺……呸,下頭弟兄都要輪流划槳,哪那麼輕鬆!」


  「要是咱們還在當初的威寧舟上,這種苦差事也輪不到我們!老陳大人退了,連帶咱們也成了後娘養的,雖說是分到了兩條主戰船上,可其實就是給擱在了旁邊。這還真是那個什麼……一朝天子一朝臣!」


  聽了這一句不倫不類的比方,彭十三終於忍不住莞爾一笑,當即也跟著站起身說:「橫豎我也是跟著大人明日啟程,咱們幾個難得一見,我陪著你們走一趟如何?只要你們的上司別查驗得那麼仔細,把我當成了姦細。」


  「彭大哥也太高看他們了,咱們這些船都是百戶乃至於總旗負責,只要不出差錯,沒人會管這些,至於夾帶人……交阯這些年哪年不逃那麼幾十個軍戶?哪個上司都是恨不得多出幾個人來!有彭大哥你在那是最好不過了,下雨天巡查不是玩笑,剛剛還有人襲擊過火藥庫,緊跟著又是戰象,萬一縣城外頭有人出沒,咱們還得靠你這個大高手解圍!」


  聽錢百戶說了這話,其他人自是人人附和,當下彭十三便重新穿戴好了蓑衣斗笠,和他們一同出了雨棚。因是水師,自然沒什麼戰馬帶步,彭十三也不想騎馬扎眼,自然是隨他們一起整頓了人,然後出了縣城。


  在雨中走路自是步履維艱,他們這一行負責的又都是通往交州府一條少有人知的小路,一路上全都是高一腳低一腳,好在雨勢卻是漸漸小了,到最後不過是零星幾點。趁著這功夫,彭十三把之前沒弄清楚的不少事情都打聽了一個明白,心中已經漸漸有了譜。


  就在這時候,前方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隱隱約約還夾雜著人的叱喝聲。聽到這聲音,因為一路未曾遇敵而放鬆了戒備的眾人全都警惕了起來,一下子散開各自找地方隱蔽,兵刃都掣在了手中,彭十三亦是隨人到了一旁掩藏。


  雖說他精擅射術,但這下雨天弓弦受潮極可能讓一張好端端的弓為之報廢,他自然不會把心愛的弓背出來讓雨淋著,因此他這時也跟著順手抽出了鞘中的腰刀。只等了幾息時間,渾身浴血的一人一馬就迅疾無倫地沖了過來,後頭數十步遠處,赫然是六七騎人追了過來,就在靠近的剎那,彭十三就聽到了旁邊發出了一聲驚呼。


  聽清楚那句話,他頓時臉色大變。迅速前沖數步,避開了前頭的第一騎人,他緊跟著就是橫跨出去,沖著後頭的第一個追兵橫刀下切,一刀直取馬頸。由於下雨天昏暗,時值傍晚,林中光線極其不佳,因此那六七個追兵全都沒料到會突然竄出這麼一個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前頭第一匹馬發出一聲難以名狀的低咽嘶鳴栽倒在地,馬上騎手也隨之重重跌倒。


  收勢不及的後幾個人哪裡避得開這突然倒地的同伴,第二匹馬幾乎是一蹄子踩在了前頭那騎手的背上,隨即被重重絆倒,緊跟著又是第三個第四個……只有最後兩匹馬的騎手見機得快,總算是狼狽得從馬背上滾了下來。然而,面對著突然包抄上來的十幾個人,他們頓時知道不好,沒受傷的兩個呼哨一聲就想舞刀突圍,卻沒料想一道匹練似的刀光兜頭兜臉地迎面襲來,一下子把他們卷了進去。


  「彭大哥,人已經安然救下了。他已經說了,那都是些小角色,用不著抓活口,你就省些心思吧,剩下幾個我們都一刀宰了,免得麻煩!」


  彭十三左一刀右一刀把人劈得左支右絀,聽到後頭傳來叫聲,他這才腳下倏然前進幾步,竟是猛地一頭撞了進去。兩個對手正因為聽到那話都悚然大驚,手底動作一下就慢了幾分,待反應過來已是來不及,一人被當胸直搠立時無救,另一人卻急忙趁勢脫離,可才退了六七步就覺得後背心一陣劇痛,旋即撲倒在地再無聲息。


  收拾了兩個敵人,彭十三也顧不上其他,急急忙忙反轉了回來。見錢百戶正在和幾個下屬忙著用隨身帶著的棉布替那之前過去的傷者包裹傷口,他就蹲下了身子,見那人手臂肩頭好幾處外傷,臉色有些蒼白,但還能說話,精神也還好,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遇著了你們……我還真是福大命大……」


  彭十三頓時喝道:「少說話,雖說都不是什麼要命的傷,但流了這麼多血不是玩笑!」


  「老彭哥,眼下該怎麼辦?是不是要去報給陳指揮使和柳大帥?」


  見幾個軍漢扶起了那人,其他人也都瞧著自己,彭十三不禁大是為難。思量了好一會兒,他這才低聲對那錢百戶說:「待會給他穿上我的蓑衣斗笠,我先回去打點一下,你選兩個妥當人把人送到我家大人那裡去,我會在那裡接應你們。你回去之後對其他人稍稍露個口風,讓他們警醒些,能串連的設法串連一下,等著我的消息!還有,這幾具屍體收拾乾淨,千萬不要讓人發現了!」


  次日兵指清化府,柳升原本打算早些休息,可晚上他還沒躺下,就有家將來報,說是張越求見。想到白天分派任務時,張越一聲不吭,他頓時氣樂了:「這小傢伙還真是的,白天當著眾將的面不說,有什麼事非得深更半夜來找我?讓他好好去歇著!」


  沒等那家將領命而去,他又突然叫住了人,隨即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他的性子我當初領教過,不依不饒沒個消停,要是這會兒撂著,待會兒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把人領進來,我在正屋見他!」


  須臾,柳升就在外頭屋裡見到了張越。相比張越的裝束整齊,他卻只是重新加了一件外袍,腳上還趿拉著鞋子。見人還要行禮,他頓時沒好氣地擺擺手說:「別跟我來這一套,呢這麼晚了特意跑過來可不是為了行禮的,有什麼話趕緊說!」


  捧了一盞家將送上來的熱茶,他就漫不經心地聽起了張越的言語。可聽著聽著,他就一下子警醒了過來,隨手把那茶盞重重擱在了旁邊,渾然不顧裡頭滾燙的茶水濺了不少在手上。站起身死死盯著張越,再次確定那絕不是在胡言亂語,他這才攥緊了拳頭。


  「竟然有這種事!」


  張越連忙拱了拱手說:「侯爺息怒,時至今日,不妨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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