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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哀怨

  第201章 哀怨


  黑風嶺山寨。


  已經是後半夜了,李岩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正在燈下輕輕撫摸一枚鈴鐺,這枚鈴鐺還是當年紅娘子來杞縣賣藝時飛擲給他的定情信物,回想起當初兩人相識的情形,李岩心裡不由泛起一絲溫馨,但是很快,這種溫馨就被噬心的痛楚所湮沒。


  自從白登山回來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說到底,李岩是個典型的儒生,他雖然投靠了李自成,可信奉的始終是儒家理學,三綱五常的倫理道德觀念已經在他心裡根深蒂固!紅娘子被別的男人玷污這個事實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裡。


  在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倫理道德觀念中,婦人的貞節無疑是很重要的,李岩根本無法容忍他的夫人有過別的男人這樣的事實,不管她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只要她被別的男人玷污了,她就不再是個貞節的女人。


  如果可以選擇,李岩寧願紅娘子選擇自殺以保住她的貞節!可紅娘子沒有這麼做,她選擇了苟且偷生,這才是李岩怨恨紅娘子的主要原因!自從白登山回來之後,李岩就再沒有和紅娘子好好說過一句話!


  不過這一次,李岩相信紅娘子是無法倖免了,為了救他李岩,紅娘子犧牲自己引開了官軍,李岩是逃回了黑風嶺,可紅娘子卻被官軍活捉了,現在的情形和大同的時候不一樣,李岩不認為王朴這次還會放過紅娘子。


  想到紅娘子是為了救自己才落到官軍手裡,李岩對她的怨恨霎時就變得淡溥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哀傷把他籠罩,其實,不管李岩心裡有多怨恨紅娘子,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就是。他依然深愛著她。


  「唉。」


  李岩幽幽嘆了口氣,正賭物思人時,門外忽然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旋即有李俊的聲音響起:「大哥,荊將軍和嫂子回來了。」


  「噹啷。」


  李岩手中地鈴鐺掉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大哥。」李俊再次以微帶激動的聲音重複道,「嫂子和荊將軍回來了!」


  吱啞一聲,李岩推開了房門。


  出乎李俊的預料。李岩臉色陰沉居然沒有一絲喜悅之色,李岩一眼就瞧見了李俊身後的荊茂成和紅娘子,荊成成身上還裹著白布,隱隱有血跡湧出,紅娘子更是神色躊躇,不敢正視李岩冷漠的眼神。


  荊茂成拱了拱手,喘息道:「參見將軍。」


  李岩側過身讓開了房門,臉色終於恢復了平靜。淡然道:「進來再說。」


  滁州城外,官軍大營。


  張和尚被人架著進了行帳,王朴神色陰沉坐在行案兵面,兩側分別站著唐勝、刀疤臉和趙信,三人臉上都流露出擔憂之色。本欲上前攙扶張和尚,可回頭看看王朴陰沉的臉色,三人又不敢輕易造次。


  這次出的紕漏可不小,荊茂成逃走也就罷了。他還順手救走了紅娘子!

  王朴治軍素來嚴厲,敢以身試法地都沒什麼好下場,如果荊茂成真是張和尚放走的,那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怕也救不了他了,現在張和尚要想活命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咬死荊茂成是刺傷了他然後趁機逃走的。


  「和尚。」王朴沉聲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張和尚撇了撇嘴,應道:「卑職……」


  「和尚!」王朴突然打斷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欺瞞上司等同違抗軍令!」


  「是。」張和尚像泄了氣的皮球癟了下來,低聲道,「人是卑職放走的,這一刀也是卑職自己刺的。」


  唐勝和趙信勃然失色,刀疤臉更是懊惱地大叫道:「和尚你傻了?」


  「將軍。」張和尚抬頭望著王朴,大聲道,「這事是卑職做下的。將軍儘管按軍規治卑職的罪。是殺是剮卑職絕無怨言。」


  「呂六!」王朴拍案而起,大喝道。「軍規七大條,念!」


  「是!」


  呂六答應一聲,搶前兩步高聲念道:


  違抗軍令者,殺!

  對自己人行兇者,殺!

  姦淫大明婦女者,殺!

  搶掠大明百姓者,殺!

  聚眾耍錢者,當眾鞭笞八十!


  私藏繳獲者,當眾鞭笞八十!


  踐踏莊稼者,當眾鞭笞八十!


  王朴霎時蹙緊了眉頭,厲聲道:「從今天起再加一條,私縱敵寇者,殺!」


  「是!」呂六大聲應道,「私縱敵寇者,殺!」


  「和尚。」王朴瞪著張和尚,厲聲道,「念你縱敵在先,本將軍訂立軍規在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當眾鞭笞八十,以儆效尤!」


  說罷,王朴即拂袖而去。


  站在邊上地唐勝、趙信和刀疤臉趕緊搶上前來把張和尚扶了起來,刀疤臉更是回頭惡狠狠地瞪著呂六道:「小六,你他娘的給老子聽好了,待會讓你的人下手輕點,要是把和尚打傷了,老子饒不了你。」


  呂六雖然是王朴的衛隊長,可他更知道刀疤臉和王朴的關係非同一般,趕緊賠笑道:「疤哥你放心,小地心裡有數。」


  黑風嶺山寨。


  紅娘子低著頭站到了李岩身後,一如往常的樣子,可李岩卻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皺著眉頭問荊茂成道:「荊師兄,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荊茂成應道:「將軍,是和尚兄弟放末將回來的。」


  李岩問道:「張和尚?」


  「對,就是他。」荊茂成道,「在大同地時候,我們就挺對脾氣的,張和尚這個人是條漢子,講義氣。夠爺們,不過王朴治軍素來嚴厲,這次他私自放了末將,怕是罪責難逃,斬首也許不至於,吃一頓苦頭卻是難免了。」


  李岩點點頭,說道:「荊師兄,你趕了這麼遠的路再加上身上有傷。還是先下去休息吧。」


  「是。」荊茂成應了一聲,走到門邊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對李岩說道,「對了將軍,夫人也是末將救出來的,她原本關在末將旁邊地帳蓬里,末將冒充和尚恰巧經過,就借口王朴提人把她給救出來了。」


  「知道了。」李岩點點頭。揮手道,「荊師兄快下去休息吧。」


  等荊茂成走了,李岩才緩緩回頭,用一種莫名的眼神望著紅娘子,好半晌才冷幽幽地說道:「張和尚為了江湖義氣放回了荊茂成。我信!王朴把你關在荊茂成邊上,還讓他順手把你也救回來……我卻不信!」


  紅娘子心中凄苦,無言以對。


  「說。」李岩冷然問道,「是不是王朴放你回來的?」


  紅娘子閉上美目。顫聲應道:「不是。」


  「不是?」李岩冷冷一笑,接著又問道,「我軍突襲五里橋的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你半夜從后崖上來,那天晚上你幹嗎去了?」


  紅娘子使勁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紅娘子是有口難言啊,那天晚上她地確是去五里橋見王朴去了,可最終她並沒有和王朴相見。更沒有泄露義軍偷襲五里橋的計劃!


  「說呀!」李岩扳住紅娘子肩頭使勁搖晃起來,「那天晚上你究竟幹嗎去了?是不是去五里橋向王朴通風報信去了?」


  「沒有。」紅娘子清淚長流,凄然搖頭道,「奴家沒有通風報信。」


  「還說沒有!」李岩的情緒突然失控,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你這個賤人!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白登山上玷污你的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建奴,而是王朴那王八蛋!對不對?對不對!你這個蕩婦。賤人!為了救你那野漢子。所以才半夜三更跑去向他通風報信,所以我們義軍地偷襲計劃才會功虧一簣。你你你……我殺了你!」


  「鏗!」


  盛怒之下,李岩翻手拔劍往紅娘子的咽喉刺來。


  紅娘子不躲不閃,反而緊閉美目,以白皙的玉頸向李岩的長劍迎了上來,這一刻,紅娘子地芳心裡充滿了哀怨,她真地想一死了之,要是真能死在李岩劍下,那就是一了百了,所有的愧疚、惆悵、恐懼、彷徨都將隨著她地香消玉殞而煙消雲散……


  滁州城外,官軍大營。


  白蓮教主幽幽醒來,只見自己躺在專門用來救治傷兵地行軍帳蓬里,燭台上燃著兩支紅燭,有幽幽冷風順著縫隙吹送進來,紅燭便迎風垂下兩行燭淚,宛似傷情別離的佳人,憑欄垂下兩行紅淚。


  「噗。」


  觸景傷情,白蓮教主張嘴又吐出一口血來,殷紅的血珠滴在潔白的被褥上四濺開來,就像一朵綻開的血蓮花,凄美得讓人心疼。


  「師傅?」


  帳簾掀處,卞玉京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看到白蓮教主又吐血了,霎時粉臉色變,放下臉盆上前扶起白蓮教主,疼惜地問道,「師傅你怎麼了?」


  「玉兒。」白蓮教主虛弱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師傅沒事。」


  「還說沒事。」卞玉京撅起小嘴,擔心地說道,「你都咯血好幾回了。」


  「傻孩子。」白蓮教主伸手撫住卞玉京地如花嬌靨,柔聲道,「師傅不過是受了點內傷,真沒什麼大礙,玉兒,你去幫師傅把王將軍請來……」


  「不用了。」白蓮教主話音方落,王朴已經踏帳而入,微笑道,「小弟已經來了。」


  白蓮教主附著卞玉京耳畔輕輕說了幾句,卞玉京輕輕頷首起身去了,帳蓬里便只剩下了白蓮教主和王朴兩個人。


  「好姐姐。」王朴在白蓮教主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關切地問道,「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白蓮教主道,「你的隨軍郎中醫術不錯。」


  「當然。」王朴不無得意地笑道,「他可是神醫李時珍的後人。」


  「李時珍後人?這就難怪了。」白蓮教主略顯蒼白的粉臉上忽然浮起了一絲莫名地苦澀。深深地凝視著王朴,低聲說道,「臭小子,你老實說,李青山、袁時中他們知道自己沒有中毒,是不是也是你暗中搗的鬼?」


  王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反問道:「好姐姐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


  白蓮教主凝聲道:「這天下,除了名醫李時珍的後人。怕是沒人敢斷言『天下沒有定期發作地毒藥』,唉,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當初你拿假的毒藥來騙我,我就該知道你已經識破了這個騙局。」


  王朴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白蓮教主長嘆一聲,幽幽說道:「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被姐姐玩弄於股掌之間,到頭來卻反過來被你這小壞蛋玩弄於股掌之間。更為可笑的是,姐姐居然對此還懵然不知,仍然傻傻地想著要把你留在身邊,逼你為聖教統兵,其實從一開始你就算計好了。對嗎?」


  「呵呵。」王朴微笑道,「這些不愉快的話題就不說了吧。」


  「不說就不說罷。」白蓮教主黯然道,「你不說姐姐也能猜得出來,姐姐本想利用你替聖教籌錢籌糧再練兵。可你卻反過來利用了姐姐不在滁州地空檔,先設法讓李青山、袁時中知道了沒有中毒的真相,接著又在暗中散布流言,逼迫他們反水……小壞蛋你成功了,聖教已經瓦解了,而且是徹底瓦解,沒有十幾二十年的經營,怕是很難恢復元氣了。現在你一定很得意吧?」


  「不。」王朴誠懇地說道,「如果姐姐認為白蓮教地瓦解是小弟一人之力,那你可真是抬舉小弟了,事實上白蓮教內部本來就有隱患,李青山、袁時中和劉霸刀他們反水是遲早的事,小弟只不過是把這過程提前了而已。」


  「你不用替自己開脫。」白蓮教主頗有落寞地說道,「就算白蓮教是你一手瓦解的,姐姐也絕不會怪你。再說了。就算姐姐要怪你又能怎樣呢?現在不但姐姐落在你手裡了,就連玉兒她們也都落在了你手裡。白蓮教是生是滅,就在你一念之間。」


  「姐姐,請你相信小弟。」王朴深深地望著白蓮教主,凝聲說道,「小弟絕沒有滅亡白蓮教的意思,小弟這麼做只是希望白蓮教能夠獲得新生,從歧路重歸正途,成為和道教、佛教並駕齊驅的宗教門派。」


  白蓮教主美目里掠過一絲莫名地震動,顫聲道:「你……說什麼?成為和道教、佛教並駕齊驅地宗教門派?」


  「對。」王朴肅然道,「白蓮教並不缺乏信徒,既然有那麼百姓選擇信仰白蓮教,就說明白蓮教擁有道教、佛教一樣的感召力,不過遺憾地是,歷代白蓮教的教主都不甘心於教務,而是致力於蠱惑百姓造反,試圖以教治國,這才使白蓮教不容於歷代統治者而慘遭禁毀,到現在為止,白蓮教甚至連一座正規的寺院都沒有。」


  白蓮教主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柔聲道:「好弟弟,就算你只是隨便說說騙姐姐開心,姐姐心裡也感激你,不過你說的是不可能實現地,大明朝立國之初就把白蓮教列為邪教而加以禁止,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南京提督,怎麼可能廢除洪武帝的禁令呢?」


  「事在人為。」王朴深深地望著白蓮教主,眸子里流露出堅定不移的意味,凝聲道,「假如有一天小弟成了大明朝地曹操,你說小弟有沒有能力廢除洪武帝的禁令呢?」


  「什麼?」白蓮教主愕然道,「你要成為大明朝的曹操?」


  「怎麼,不相信?」王朴眸子里忽然流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反問道,「你見過像小弟這樣的大明臣子嗎?」


  「倒是真沒見過。」白蓮教主的眉梢眼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媚態,微笑道,「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臣子,娶個風塵女子當正妻就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到了京師居然還敢當殿拒絕狗皇帝地賜婚,然後又為了手下去劫法場……」


  王朴微笑道:「這算什麼?」


  「是呀,跟後面的事情比起來,這些的確不算什麼。」白蓮教主臉上的媚意更濃了,「回了大同你就和流賊明裡勾搭,還圈禁代王,一點也不把朝廷尊嚴和皇家顏面放在眼裡,要姐姐說呀,你要麼不落到狗皇帝手裡,你要有一天落到了他的手裡,怕是得和奴酋皇太極一樣被押赴菜市口千刀萬剮呢。」


  王朴怪笑道:「好姐姐你多慮了,崇禎帝要想活剮了小弟,那得先問問南京大營的六萬將士答不答應,嘿嘿嘿……」


  「你呀。」白蓮教主媚聲道,「行事處世倒果然有點曹操的樣子,不過長得白嫩了些,像個專門哄騙女人芳心的小白臉,嘻嘻。」


  「呃……」王朴以手扶額,叫屈道,「天地良心,小弟可沒有欺騙姐姐你呀。」


  白蓮教主心結既然解開,很快就恢復了放蕩形骸地妖冶模樣,一指戳在王朴額頭上,風情萬情地嗔道:「還說沒有?姐姐地芳心早就被你這小壞蛋騙得死死的了,要不然怎麼會相信你這些荒誕不經地話?說吧,要姐姐和聖教怎麼幫助你?」


  「好姐姐。」王朴涎著臉坐到白蓮教主身邊,摟住了她不堪一握的小腰,笑道,「你可真是冰雪聰明,其實也沒啥大事,要是姐姐能利用各地堂口的兄弟姐妹搜集一些信息,那小弟一定會感激不盡的。」


  「小壞蛋,你這是往哪摸呢?」白蓮教主伸手狠狠掐住了王朴腰部的軟肉,嬌嗔道,「這還不算大事?姐姐要是答應了你,那就不但把自個賣了給你,還把整個聖教都給你當了嫁妝,你要是有良心,姐姐和聖教還能落個好,你要是個沒良心的,到時候姐姐連哭都找不到地兒。」


  王朴趕緊從白蓮教豐滿的雪臀上縮回毛爪子,求饒道:「哎哎哎,好姐姐你輕點,會疼。」


  帳外忽然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聽腳步聲是卞玉京回來了。


  白蓮教主趕緊鬆手,還不忘整理一下有些揉皺了的羅裳,王朴也趕緊從軟榻上站起身來,故意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樣,白蓮教主忍不住又在王朴的大腿側輕輕掐了一把,低笑道:「瞧你,不認識的還以為你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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