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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朱家使命

  米鋪。


  鋪門大開,但已沒有客人進來光顧。


  就算街坊力挺,可鋪子銷售的鹽吃壞人已被官府定性,很快一傳十十傳百,牽連鋪子里的糧食也賣不出去。


  孤兒寡母守著半天也沒開張。


  朱娘正在清查賬目。


  不查不知道。


  原來很多款項都跟朱娘私下所記小賬對不上,賬面虧空很多銀子,頓時讓朱娘對朱浩污衊孫掌柜的愧疚大幅減輕。


  中午時門口進來四人。


  為首那位乃是朱娘派去請人的夏婆,後面跟著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朱浩仔細一想便回憶起此人正是仲叔,今年才四十二歲,卻跟後世六十歲的老頭沒什麼兩樣,足見生活壓力有多大。


  後面跟著兩個年輕人,一個叫於三,身材瘦削一臉精明,另外一個憨厚矮壯,朱浩感到很陌生。


  「當家的,您找我們?」


  仲叔過來行禮。


  「嗯。」


  朱娘收起賬本,讓李姨娘隔上門板,掛上歇業的牌子,這才招呼,「到後院說話吧,今天是找你們來上工,做一天結算一天的工錢。」


  一行通過串聯鋪子與院落的迴廊來到寬大的後院。


  夏婆跟著一起進來。


  這時代寡婦門前是非多,尤其朱娘還是節婦,若平白無故請男人到內院敘話必會惹來閑話,必須要有年老的夏婆跟來做見證。


  夏婆作為牙子既充當傳話人,又是見證人,本身又是街坊,跟朱娘關係頗為不錯。


  「這是圖紙,我們想按照它將後院改造一下。」


  朱浩把自己用炭筆畫的簡單圖紙拿出。


  只是個大概,地勢高低走向,還有具體工序,需要他監督完成。


  仲叔沒有仔細端詳,略微瞟一眼圖紙便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朱娘:「朱當家的,先前發生的事老朽也有耳聞,對此深感遺憾,是朱家對不起您。但您也不能把好好的院子給毀了,這恐怕於您名聲不利吧?」


  朱娘一怔。


  品性高潔如她,一時沒明白仲叔為何這麼說。


  朱浩道:「仲叔誤會了,我們不是要毀掉院子,而是改造一下,用以曬鹽。」


  「曬鹽?」


  仲叔一臉迷惘。


  朱娘苦惱道:「當初為了進鹽,鋪子一次性投入兩百多兩銀子,欠下大筆外債,現在鹽都倒進池子里了,只能想辦法提煉出來。聽小浩說,鹽可以通過烈日曝晒獲取。」


  仲叔釋然,隨即又不解道:「這鋪子生意那麼好,平時賺得該不少啊,這進貨怎麼還要借外債?」


  朱娘不想說什麼,一旁的夏婆卻滿面慍色:「還不是被本家抽走了?其實朱家媳婦日子過得很清苦」


  仲叔點點頭表示理解,隨即指向身後,「這是老朽剛收的徒弟,父親早亡,自小跟著母親過,叫何強」


  那個憨厚矮壯的年輕人近前行禮:「小的給夫人請安,小的名叫狗子,何強這名字是師傅起的。」


  人看起來傻裡傻氣,眼神中透出一股純真,年歲也就十六七的樣子,比起於三小個一兩歲。


  朱娘道:「老規矩,做一天工二十文,仲叔統籌工程一天加十文,中午管飯,晚上可帶飯回去有問題嗎?」


  仲叔和於三是老把式,自然沒問題,何強則一臉憨笑:「還能把飯帶回家?那不給工錢都行。」


  朱浩出言提醒:「娘,讓仲叔多請兩個人,我們要趕工,不然來不及。」


  仲叔本來打算三個人就把所有活幹完,這樣可以多干幾天,多拿工錢。但朱娘說要趕工期,他只得回碼頭又叫了三個力夫過來,六個人一起干。


  朱浩早已考察過地形,當即指示幾個人從後院地勢最低處開始挖。


  等把事情安排妥當,朱浩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準備出鋪子到州城好好看看。


  他最想去的自然是興王府。


  「如果我能跟年少的朱厚熜建立起關係,未來就是天子近臣,能少奮鬥多少年?封侯拜相也不是沒可能!但伴君如伴虎,一個不慎很容易出問題哦對了,還有陸炳,朱厚熜身邊人基本都雞犬升天了但以我身份想跟朱厚熜認識不容易啊」


  鋪子門外便是州城貫穿南北的大街,可以并行四輛馬車的道路兩旁是鱗次櫛比的鋪子,招牌林立,幌子眾多。


  「豐盛行、大德堂、六必居、福茂行、慶余堂、泰和庄、月盛齋、芝寶林」一路走來,朱浩兩眼所見,全是取名寓意美好,門頭招幌高高飄揚的店鋪。


  這些店鋪建築高大,一色青磚藍瓦,屋檐上雕飾鳥獸圖案,窗欞也是精工雕制,用料考究,木製的通頭門板均已取下,門首因此顯的特別闊大,內里擺放著林林總總的貨物,夥計掌柜忙碌其中,生意似乎都挺不錯。


  「自家生意,跟別人家的生意一比,唉」


  朱浩越逛越沒心情,索性折返,回到鋪子發現櫃檯邊的朱娘和李姨娘面色不愉,似乎又遇到麻煩。


  「娘,出事了嗎?」


  朱娘點頭:「你出去這會兒,有債主登門,讓我們還錢,其實債務並未到期,但他們聽說咱把鹽給銷毀了,怕咱賴賬,提前上門催討。」


  李姨娘苦著臉道:「他們還說,若明日不還的話,就帶人上門生事,屆時可能還要鬧騰一番。」


  朱浩淡淡一笑。


  催討債務肯定是朱家搞出來的齷蹉。


  「娘,你聽我的,去找債主好好談談。你跟他們說,還錢暫時做不到,他們想鬧的話儘管鬧,欺辱朝廷欽賜節婦,有他們好受的。」


  隨後朱浩說出自己的計劃。


  朱娘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最後道:「小浩,咱是真的欠人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啊。」


  「到期還錢才天經地義,提前則天理不容告訴他們,別以為咱不知道這些債其實是朱家放的,現在朱家用得著他們,鼓動他們上門催討,等鋪子歸了朱家,肯定過河拆橋。


  「朱家對自家人都這麼狠,會放過到朱家節婦門上鬧事的?到時候,哼哼就怕他們拿到的好處,還不夠賠付朱家的名譽損失」


  朱娘和李姨娘對視一眼,顯然朱浩所言有很大可能發生。


  只是她們不明白,朱浩是怎麼想到這損人主意的。


  「娘,咱現在就是要分化瓦解債主跟朱家的關係,你現在就去,免得回頭又被朱家把咱說和的路給堵上,要是不成咱再想后招。」


  朱娘依言立即出門去找債主談判。


  債主都是城內本分的生意人,跟朱娘平時關係也不錯,聽了朱娘的分析后,一個個都驚出一身冷汗,紛紛表示體諒,約定債務到期才還錢。


  米鋪再次逃過一劫。


  朱萬簡得知消息,氣急敗壞找朱嘉氏告狀,卻被劉管家攔住去路。


  「讓開!」


  朱萬簡怒道。


  劉管家態度堅決:「老夫人正在接見京師來的錦衣衛特使,一應人等不得入內。」


  「你!」


  朱萬簡怒目而視。


  這個劉管家乃是朱嘉氏從娘家帶來,屬於嫡系中的嫡系,家裡賬目都由其管理,朱萬簡恨其牙痒痒。


  「好狗不擋道!」


  朱萬簡一把撥開劉管家,徑直往裡面闖。


  正堂里,朱家老夫人朱嘉氏,正在會見一位身著飛魚服腰佩綉春刀的錦衣衛百戶。


  此人姓林,三十歲許間,身材高大威猛,英氣逼人。


  「老夫人,這封信乃在下冒著殺頭風險替朱副千戶送達,上面筆跡您應該認得,看完后需立即焚毀,不能留下蛛絲馬跡,否則對在下和朱氏一門均無好處。」


  林百戶非常謹慎。


  朱嘉氏把信函看完,就著供桌燭火把信紙燒掉。


  「我兒他在京師可好?」


  「不太好。」


  林百戶搖頭,「朱副千戶頭年被張永張公公安排守皇陵,受了不少苦,年初送上厚禮,才得以調回北鎮撫司衙門,不過承擔的依然是看守詔獄的苦差事,好在每日雖然不能回私邸也算有瓦遮頭,上面說這兩年朱家送回京城的消息份量不足,很難交差,所以唉!」


  朱嘉氏一臉悲切:「我朱氏一門奉先帝之命,滯留湖廣二十載,可興王自打到安陸后便循規蹈矩,絕不與朝臣往來,我朱家能送回京城多少消息?」


  林百戶理解朱家處境,苦笑一下,「當年御馬監太監梁芳等人,與萬妃謀廢先皇,立興王事,先皇臨終前猶自耿耿於懷,如今陛下登基日久,卻無子嗣留存,太后對於湖廣事頗為關切,年裡已下懿旨問詢多次。」


  「太后?」


  「是,當今陛下對興王事少有過問,但太后對過往知根知底,常有垂詢。上差有言,若想令朱副千戶在京守得雲開,非要從興王府著手不可。」


  林百戶抱拳,「在下言盡於此。」


  朱嘉氏起身:「好,這就送林百戶回京銀子已裝箱,您派人帶走便可。」


  正要出門,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厲喝:「兩個小旗就敢在我朱家撒野?家父還是錦衣衛千戶呢!再不讓開要你們好看!」


  卻是林百戶帶來的錦衣衛將門堵住,令強闖不得的朱萬簡大發雷霆。


  正堂門打開。


  朱嘉氏與林百戶一起出來。


  林百戶對朱嘉氏再度抱拳,連告辭的話都沒說,便讓人抬著箱子往外走。


  「放下箱子!」


  朱萬簡再次怒喝。


  朱嘉氏氣急敗壞:「不肖子,這裡有你何事?再不讓開,家法伺候!」


  朱萬簡平時被老太太寵溺慣了,自以為父親卧床、兄長在京,自己就是家裡的主事人。


  卻未料母親當著外人的面,對自己不留任何顏面痛斥。


  等林百戶帶人走了,朱萬簡與朱嘉氏進到正堂,立即出言質問:「娘,那到底是何人?為何他一年來個兩三回,每次都要給他那麼多銀子?咱朱家又非開善堂的。」


  「此事與你無關。」


  朱嘉氏神色冷漠。


  「莫不是大哥他在京師也跟他那敗家兒子一樣花天酒地?咱朱家一年收成不過一兩千兩,老三家的鋪子,花那麼大力氣收回,賣出去能值個一千兩?不想娘一轉手就讓人帶給大哥娘,您的心不能偏成這樣吧?」


  朱萬簡情緒激動,覺得自己辛辛苦苦操持家業,卻被薄待。


  朱嘉氏怒不可遏:「你大哥這些年留滯京師,吃了多少苦?做弟弟的竟無絲毫同情憐憫?」


  「狗屁,他可是錦衣衛副千戶,在京城威風八面,我想當都沒得當呢,吃苦?哼,一年花一兩千兩銀子會吃苦?偏心就偏心吧,娘別胡亂找理由搪塞兒去了。」


  母子不歡而散。


  朱嘉氏立在門口,目送兒子背影消失在門廊後邊,沉著臉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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