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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慷他人之慨

  朱娘終於同意。


  有了計劃就要付諸實施,最重要的是招募人手,找到購買鹽滷的渠道,並在地勢隱蔽、陽光充足的地方開墾鹽田,開始大規模曬鹽。


  好在通過之前與客棧食肆做買賣,朱娘手上有了一定資金,如今距離欠債到期還有一個多月,這筆錢完全可以用來周轉。


  其實對朱娘來說,眼下要做的買賣成本極低,更是以中間商的身份參與其中,左手倒右手,花不了多少錢。


  仲叔為人謹慎,讓他負責聯繫車馬行即可。


  於三的人脈集中在漕運方面,甚至可以幫忙聯繫鹽幫中人,找人幫忙購買鹽窩子產的鹽滷很容易。


  只是找「代理人」就有些麻煩了。


  「小浩,咱現在做的可是殺頭的買賣,誰會替咱做事還不問具體緣由?」朱娘想了一遍周遭認識的人,沒找到朱浩需要的幫手。


  朱浩笑著寬慰:「娘,事情不急,暫時我們自己干就行,估計這兩天蘇東主的第一批貨就要到,我們得組織人手到漢水接船,到時候運一點鹽回城,擺在櫃檯上,有沒有人來買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讓別人知道咱鋪子還在做生意,門戶還撐著。」


  朱浩不著急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代理人是在賺取錢財後作為掩飾用的。


  現在錢未到手,那麼著急找人幫忙作何?

  這年頭的官府,應該不會追查銀子的來路吧?實在不行只能先窖藏,或者購買田宅之類的悄悄積累財富。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大明戶籍管理非常嚴格,不能隨便跨區域生活定居,唯有掌握權力才能打破桎梏。


  可權力何來?

  五月最後一天。


  如朱浩所料。


  朱嘉氏果然帶著朱萬簡和劉管家等人登門討例銀。


  朱娘攜家人出迎,表現得恭恭敬敬。


  朱嘉氏問道:「老三媳婦,幾天前,老身跟你約定好,每月繳納四十兩銀子滿足家中所需,眼下已是三十,例銀可備好?」


  朱娘表現得很為難:「娘,往常月份不都是月中交嗎?」


  「這不是你拖延到月尾了嗎?五月你可交過?」朱嘉氏聲音冷漠。


  朱萬簡冷笑:「以前都按時交,這個月卻一個子兒都沒影,如果天黑前看不到銀子,那就只能收鋪子了。」


  朱娘五月陷入債務危機,朱家本身是收鋪子利潤的九成,現在改成每月收四十兩定額,整個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兒媳馬上籌措,著人往這邊送」


  朱娘往外面看了看,「現在尚未天黑。」


  朱嘉氏面色一沉,向劉管家一擺手,「去請本地鄉老、坊老前來,老身要請他們喝茶。」


  朱嘉氏出手穩而狠。


  可惜不夠准。


  因為她的計劃早就被朱浩算中,如果朱娘一上來就把銀子拿出,朱嘉氏定會覺得這鋪子賺錢很容易,會再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所以便決定先賣個破綻,讓你覺得我們已經走投無路。


  現在叫公證人前來,看似幫你撐門面,但最後幫的卻是我們。


  「目前賬面有多少?先備妥,免得之後找補麻煩。」朱嘉氏盯著朱娘,又道,「聽說你在外面還欠有銀子,有一筆馬上到期,今日便提前歸還,這是之前老身答應過何掌柜的你不會有意見吧?」


  朱娘為難道:「可是娘,何掌柜的欠款尚有七日才到期」


  朱嘉氏搖頭:「我們朱家不喜歡欠外人的錢,所以此事為娘幫你決定了,銀子一併備好!」


  朱娘帶朱浩以及李姨娘母女,苦著臉回到後院,一副艱苦籌措銀錢的模樣。


  等來到門帘後邊,她神情才變得輕鬆。


  兒子預言成真,一切盡在掌握。


  今天不只是上繳家族例銀那麼簡單,朱嘉氏來勢洶洶,想一棍子把她這個兒媳給敲死,幾乎把路走絕了。


  「娘,一會兒出去,還是得擺出低姿態,讓朱家那幫人越咄咄逼人越好您表現得越窘迫,他們越是猖狂,最後咱才能把規矩定死,每月繳納四十兩不變!」朱浩再一次提醒朱娘。


  「嗯。」


  如果說朱娘之前對兒子的話還將信將疑,有幾分保留,到此時她是打定心思全聽兒子的。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朱娘在李姨娘陪伴下回到前面的鋪子,朱浩和朱婷躲在後堂不再露面。


  這是大人的事,跟小孩子沒多大關係。


  鄉老坊老一共請來四位,街坊四鄰以及四里八鄉許多無所事事的鄉親聞訊后趕來圍觀。


  同行是冤家的錢串子也很熱衷,一看這架勢對面的米鋪分明是支撐不下去了啊,趕緊拉了一幫人前來湊熱鬧。


  「娘,不就是普普通通上門收例銀嗎?為何叫這麼多人前來?」面對門口密不透風的人群,朱娘故意表現出極度抗拒。


  朱嘉氏冷冷一笑,「老三家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次請見證人來,是因為有些話攤開來說比較好之前跟你說過,每月上交家裡四十兩銀子,老身放手讓你經營鋪子,你沒有出言反對,對吧?」


  話音落下。


  圍觀群眾立即炸了鍋。


  錢串子從人堆里擠出來,大聲道:「一個月四十兩?朱娘朱當家的,你這是開米鋪還是開錢鋪啊?」


  朱娘以往生意極好,基本從早忙到晚,街坊鄰里都知道她賺了錢,具體多少卻不知,如今聽朱嘉氏說每月光上交家族就有四十兩,一個個滿臉的不可思議。


  「不要以為家裡故意刁難,其實按以往營收,每月都有上百兩」朱嘉氏一來就把自己擺在道德制高點。


  圍觀群眾一聽不幹了,馬上有人出言質疑:「一百兩?怎不說一千兩?這麼個小鋪子,就算賣出去十萬斤米面,能賺一百兩?糊弄鬼呢!」


  「典型就是找兒媳麻煩,這種惡婆婆為了錢財,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人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朱萬簡出列喝斥:「閉嘴,關你們這些刁民何事?說有一百兩就有一百兩!我朱家之事用得著你們操心?」


  朱嘉氏沒想到無意中居然聚攏一群人當「裁判」,心裡有氣卻忍著。


  「諸位善長,我朱家事,你們給評評理,內部商議好的,她也沒有抵賴,是否有問題?」說著,朱嘉氏請示四位德高望重的鄉老坊老。


  四位鄉老坊老都點頭。


  一名姓宋的鄉老道:「有規矩,那就按規矩來,每月四十兩交不上,家族收回田宅合情合理。這月還沒交吧?」


  朱嘉氏站在那兒環視一圈,目光與之接觸者無不低下頭,這才滿意地輕咳一聲,緩步踱到朱娘跟前,輕嘆:「老三家的,你聽到了,不是老身非要為難你,規矩既已定下,以後收了欠債,各自畫押,以防有人抵賴。對了何掌柜,要不你先去收欠債?」


  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從人堆里擠出來,笑著把欠條奉上,「之前朱家三夫人欠了鄙人十貫錢,特地上門來收。」


  朱娘按照朱浩的吩咐,一臉急切:「娘,你怎麼把什麼事情都攬到身上?鋪子欠何掌柜的錢,好像跟交家裡例銀不相干吧再者說了,兒媳正在想辦法,也不知能否及時籌到錢呢。」


  「你從哪裡籌錢?」


  朱嘉氏冷著臉問道。


  朱娘訥訥不知如何作答。


  朱嘉氏以為兒媳在找託詞,扁了扁嘴。


  「四十兩沒有,十兩總該有吧?先把何掌柜的錢還了。」


  「可是」


  「沒有可是,立即拿錢來!」


  朱嘉氏以命令的口吻道。


  朱娘苦著臉來到櫃檯后,打開抽屜,拿出十兩銀子。


  朱嘉氏一擺手:「秤。」


  準備果然充分,劉管家從下人手中接過戥子,當著所有人的面稱量,甚至朱嘉氏自作主張,給了九七折色,加上利息,何掌柜居然拿走十一兩銀子。


  「娘,這可都是上好的現銀,怎折色那麼多?」


  朱娘神色黯然,一副心疼的模樣。


  「做生意就要實誠,我朱家人從來都以誠信為本。何掌柜,回頭吃茶。」


  朱嘉氏慷他人之慨,還覺得理所應當,壓根兒就不想理會兒媳,直接跟何掌柜作別。


  待送走何掌柜,朱嘉氏望向兒媳:「老身打理朱府,有教化和規範子孫行為之責,如今替你做主讓何掌柜拿回本屬於他的欠款,莫非你有怨言?」


  朱娘面色拘謹。


  被欺負還得忍氣吞聲,作為節婦首先要做的便是恪守孝道。


  「兒媳不敢。」朱娘低頭。


  朱嘉氏道:「你應該說沒有,而不是不敢,心中就不該有此念想。好了,現在說說你每個月需要繳納家族的例銀時辰差不多了,拿來吧。」


  擅自做主讓兒媳把外債還了,現在到了討要自己那部分的環節。


  朱嘉氏鐵了心要收回田宅,不留任何後手。


  朱娘愁容滿面,貝齒咬了咬上唇,怯弱地道:「兒媳兒媳現在還沒有。」


  「那就是說,家裡可以收回宅子了?」


  朱嘉氏面色稍緩,感覺已無阻礙。


  朱娘低著頭:「娘,是這樣的,我們之前做生意,外面人欠下鋪子不少債,兒媳已差遣人去催討只要把欠債收回,應該夠了。」


  朱嘉氏皺眉,未再多言。


  她身後站著的朱萬簡冷笑不已:「四十兩欠債?有那麼多?」


  朱娘不慌不忙道:「眼下賬面尚有三十餘兩,外邊僅有十餘兩未收回。」


  聽到這裡,朱萬簡頓時緊張起來。


  如果今天真讓朱娘把外債收回,把家裡的四十兩月錢給繳清

  「母親,兒有事離開一下。」


  朱萬簡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準備帶人出去攔截。


  「稍安勿躁!」


  朱嘉氏喝止兒子,然後盯著兒媳,冷笑不已:「做生意外面有欠債,倒也合情合理,但規矩是月底前必須給」


  「娘,現在還沒天黑,不是嗎?」


  朱娘忽然硬氣起來。


  其實銀子她有,別說本月,就算下月也夠了,雖然是抵押田宅拆借的,但足以應付眼前的危機。


  兒子讓她拖時間,更多是一種人情歷練,讓她親身體會朱家人的險惡。


  朱嘉氏轉過頭,對朱萬簡道:「有事就去,記得跟那些與米鋪有生意往來的東家說,偶爾欠一點外債沒啥,不用著急還,若是非要趕著今天還,便是跟我朱家作對,以後休想在這城裡做安生生意哼哼!」


  如果說之前朱嘉氏還很克制,想保留自己的家長風範。


  眼下她說的這番話,等於是把最後的顏面也摒棄掉誰敢還我兒媳的錢,讓老娘不能收回田宅,就等著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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