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以仁制仁
甲子號考棚的考生,到現在都沒法平心靜氣認真答題。
一旦親眼見證如此高調的考生,那顆因比別人落後太多而懸起的心就很難再放下,這是要被刺激、打擊到體無完膚的地步啊!
要不是因為知道這是貢院不能造次,非出來跟這小子掐架不可!
「小秀才公,您先等等,小的這就給您彌封。」
關鍵是這些衙差還當陰陽人,在其他考生面前耀武揚威,在朱浩面前又是「秀才公」,又是「小的們」的叫著,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哪兒受得了?
朱浩神色澹然,等著衙差給他湖名卷子。
低調?
那是縣試時。
縣試可是他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要盡量低調一些,隨大流……為的是不讓同場考生非議,同時避免被考官有意針對,能夠順順利利通過童生考第一道關卡。
過了后……
管你們怎麼非議呢!
現在到了府試,從考官到考生都認識我了,一群人還點名要把我打壓下去,這時候再低調裝孫子?
你莫不是跟我開玩笑?
繼續保持低調對我還有何好處?
吭哧吭哧用一天時間才把文章寫完,別人背後指不定如何議論呢……瞧瞧這小子,縣試作弊,一到府試就露怯了吧?
既然低調沒意義,那就索性高調行事吧!
一個時辰把府試卷子答完交卷,朱浩率先走出考棚!
你們不是認為我沒能力嗎?
我就用活生生的現實告訴你們,我只用一個時辰答卷,答完后也不怕你們事後檢查我到底寫了什麼。
現在先讓你們自愧不如!
府試怕太過高調被考官針對?
會嗎?
這時候鄺洋名閑得沒事幹,來針對我一個縣試桉首,已照例可以進學、妥妥的儲備秀才?就算你真的要「撥亂反正」,糾正你縣試時的「錯誤」,給當地士子一個說法,可你也要顧忌興王府的態度,是吧?
朱浩本事在那兒擺著,你看到人家真才實學出手打壓,不給興王府面子,只是為了照顧本地士子感受?
說笑呢!
縣試時已經讓儒生們難受過一次了,這次再讓他們難受一次,符合儒家中庸思想中磕著一個人死揍的理論,這難道不就是所謂的「仁道」?
儒家的「仁」會照顧別人感受?
別開玩笑了!
儒家的「仁」講究的是因循守舊、循規蹈矩、不思改變甚至抨擊變革,已經發生過的事就讓它再發生一次,定下的天理循環,就要無限期的循環下去,那才是儒家崇尚的「仁」。
我朱浩被一群儒生攻擊,不就是因為我改變了科舉場上論資排輩、稚子輕易不能過科舉的「天理」嗎?
你們推崇的不是少年成材,而是傷仲永,想看到我在府試中折戟沉沙,認為傷仲永才符合儒家至理。
你們用科舉場上的「仁」攻擊我,那不好意思,我便用官場的「仁」進行反擊。
浸淫儒家學說幾十年,如果連這點門道都沒摸清,我朱浩白瞎了再世為人。
……
……
朱浩昂首擴步從考場離開。
所過考棚外,總有人探頭往外看,奇怪是什麼人這麼早就交卷,難道因為家裡有急事?還是說才學不足,回答不了兩篇考題?低頭再一看,這兩篇考題雖然有一道比較偏,但尚不到毀天滅地的難度吧?
誰在備考時沒聽說過截搭題這種偏門考題?
對一群連功名都沒有的士子來說那才叫難。
都說小考出妖孽,這題目已算非常厚道了。
那他為什麼早早交捲走了?
總不會真的答完了吧?
「小秀才公,這邊請。」
衙差頭目帶著人,親自護送朱浩到了貢院門口。
於三等人守在貢院對面的茶寮,本來還在對話,嘻嘻哈哈的,突然見到貢院的門打開,朱浩從裡邊走了出來,於三趕緊帶人迎上前。
「浩哥兒,這麼早就出來?好像沒到放排的時間吧?」於三很驚訝。
朱浩笑道:「沒事,考完就出來……那些衙差通情達理,總不能讓我在門口乾等吧?幫我拿考籃。」
朱浩說話間就要上馬車。
「那浩哥兒,我們現在去哪兒?去王府嗎?」
於三也不管朱浩在考場內的情況如何,他早聽說了,朱浩這次府試就是例行公事,只要寫的文章沒有太大問題,照例是可以保送晉級的,再說就算是朱浩跟他講考場內發生的事,以他的見識也聽不懂。
「不著急去王府,先回家看看……昨天我發現城裡杜娟花開了,到處紅艷艷一片,卻沒時間駐足欣賞,今天路上走慢點,讓我欣賞一下沿途美景……」
……
……
考場上提前出來。
朱浩心情很不錯。
好像應科舉對他來說反而是日常生活之餘,順手而為之事,並不那麼重要。
再世為人,很多事他看開了。
功名利祿是要爭取的,身居高位后可以改變一個時代,是一個穿越者責任心的體現。
如果他不追求改變,以他腦海中那些跨時代的東西,足以讓他在大明中葉當一個家財萬貫的大地主,娶上幾十房嬌妻美妾,過上醉生夢死的生活;亦或者製造出大船,揚帆海外,在美洲西部或者澳洲締造出一個國家……
但那不是他追求的東西。
既然來了,就要有一個穿越者的擔當,讓大明的百姓過上好日子,免收異族奴役。
所有的一切,包括他進王府、考科舉、做生意,都圍繞著這個目標服務。
既然不全是為了個人享受,加上他可選擇的道路有很多,不必非要走科舉,那他就一直可以保持相對豁達的心態,不是那些擠破頭想要通過科舉改變人生際遇的儒生能比擬。
考完府試,朱浩自然也就有閑暇的心情欣賞一下城裡的風景。
至於接待王守仁?
不著急。
接待時相互寒暄問候、客套攀交情才是最繁瑣無趣的事情。
跟唐寅商量好,說是中午出考場就行,約定在城裡某個官驛舉行一場簡單的宴席招待王守仁,到時他前去赴宴就好,那會兒最初的接待工作,以及後續的移交俘虜、戰報總結甚至戰場考察等公務已完成,見面后也就沒那麼多煩心事。
再說了,你唐寅也該練習一下如何跟官場中人來往,尤其還是跟你同年應會試、有點交情的老朋友,這對你唐寅將來步入官場大有裨益。
朱浩不知不覺間,開始充當起唐寅人生導師的角色。
把唐寅從泥潭中帶進正途,再通過潛移默化的教導和改造,讓其緩慢適應跟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讓其在曾經少年熱血時憧憬中的官場中遊刃有餘地周旋,這不正是朱浩改變時代所做一種嘗試?
……
……
此時。
朱浩家中。
老太太朱嘉氏再一次前來,跟以往每次到來都前呼後擁,表現得飛揚跋扈,具有很強的目的性不同,這次老太太顯得異常低調。
朱娘看到滿臉慈祥笑容的朱嘉氏就頭皮發麻,但她還是用心接待婆婆。
「老三家的,為娘知道,你兒今日應府試,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院試后,他就要成為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將來還可應鄉試,在科舉場上更進一步……」
朱嘉氏這次單獨跟兒媳說話,不但沒帶劉管家和宋太婆等人,更沒帶朱萬簡這個百分百壞事的二兒子。
就好像交心一般,跟兒媳隨意攀談。
朱娘道:「兒媳不敢太早奢求這些,只等他考取功名后再說。」
「難得啊。」
朱嘉氏語氣平和,「以你嬌弱的身板,能撐起這個家,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兒子培養成才,這是多少母親求之不得的事情。同是當娘的,為娘心中很感激你,為我朱家又培養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乖孩子。」
若是換作兩年前,婆婆到自己面前說出這番話,朱娘肯定感動到淚流滿面,婆婆說什麼她都會聽。
可現在不同了。
經歷的事多了,被兒子教育和洗腦隨時都在進行,朱娘早就認清現實,朱家以老太太為代表的一幫人明擺著就是要把他們三房當絕戶來吃,跟這種人講人情,根本就沒有意義,還是利益交換比較好。
「但是為娘也擔心,不知他未來是否能順利步入仕途。」
朱嘉氏饒有深意地補充了一句。
朱娘螓首低垂:「娘的話,兒媳不明白。」
朱嘉氏一臉自信:「朱浩到底是錦衣衛出身,軍戶的身份雖然不妨礙他參加科舉,但要是考取舉人,想在地方謀求官職的話,選官方面會有諸多制約,到時候朱家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朱娘一聽,好傢夥,又跑來要挾?
只是這次你說得很委婉啊。
「為娘不想在家人之間製造隔閡,此來是想問問,你是否可以帶兒子回歸宗籍?如果你願意回來的話,不但你住的田宅是你的,朱家所有生意也一併交給你打理……為娘老了,精力不濟,朱浩他大伯和二伯都沒法撐起家業,他四叔一心備考鄉試,除了你為娘真的找不到人可以幫我,幫助朱家。
「你不要以為娘是出言試探,我是真心想讓一家人重歸於好……要不這樣吧,事成時為娘找來官府和鄉紳作證,從此之後便由你來管家,就連賬房鑰匙都交給你,你還可以繼續跟兒子住在城裡……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