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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庸人、智者、老狐狸

  又是興王府,又是叫囂要讓人缺胳膊斷腿兒,就算是楊維聰這般朝中有強大背景的舉人,也不由心頭髮怵。


  要只是普通的舉人,事情鬧不大,怎麼都好說。


  但要是興王府牽扯進來,那事態就會被引向未知,結果很可能是他一個尚未考中進士的舉人無法承擔的。


  再想到自己已在這群同鄉舉人面前挑頭,一會兒真打起來,肯定一群壯漢朝自己身上招呼,缺胳膊斷腿兒的那個倒霉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所以這事還得從長計議,忍一時風平浪靜嘛。


  「楊公子,跟他們拼了!」


  旁邊總有好事者心生不忿,想跟對方火拚。


  楊維聰瞪了對方一眼,心想,難道你不懂得審時度勢?若面對的只是一群普通的安陸舉人,靠身為地頭蛇的便利,怎麼都能讓對方吃不了兜著走,但問題是現在對方搬出興王府,你還這麼沒腦子往前撞,想找死么?

  「把人帶出來!」


  楊維聰一聲令下,他的家僕急忙去柴房,將鼻青臉腫、精神萎頓的孫孺給揪了出來。


  孫孺這時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二月本就天寒地凍,天空不時飄雪,來教坊司想找個溫暖的小窩喝喝酒,摟摟女人,穿得自不會太多,可隨後就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丟到柴房在寒風刺骨中熬了一晚,這會兒雖然不至於傷及小命,對他的打擊也很大。


  孫孺雖然被帶出來,卻沒把人交給朱浩。


  楊維聰旁邊有人道:「打了我們的人,豈能這麼輕易放走?不能便宜他!」


  「拿二十兩銀子過來。」


  朱浩對一旁孫家家僕說道。


  孫家家僕急忙拿出兩個銀錠,都是十兩的官銀,交到朱浩手裡。


  對方有人喊道:「打了人,二十兩銀子就想解決?」


  朱浩道:「一個人二十兩銀子,自然夠了,但若是多人一起分的話……估計也就夠打個護板……」


  沒直說,但對方卻能聽明白。


  就二十兩銀子賠償,不滿意那就開戰,把你們全打了最後讓你們均攤這筆醫藥費,看誰怕誰。


  「去把銀子拿回來,給受傷的劉舉人送去!」


  楊維聰手一揮,從容不迫發號施令。


  作為帶頭者,他還是有一定話語權的,其實這群舉人也膽小怕事,本以為有楊維聰撐腰,能橫行無忌,不想這次連楊維聰都慫了,那雙方只能各退一步。


  ……


  ……


  賠了銀子,對方放了人,最後一場架終於沒打起來。


  事情就此了結。


  至於此事回頭會不會傳到御史言官耳中,被人添油加醋往上捅一捅……多半不會!

  朱浩很明白那些言官的心理,明知鬧事者中人多的一方是楊廷和派系的楊維聰,而楊維聰來日會試上榜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一個當朝首輔派系的新貴,誰會冒著開罪的風險上疏彈劾?莫非就為了逞口舌之能?洗洗睡吧!


  「你叫什麼名字?」


  臨行前,楊維聰惡狠狠瞪著朱浩。


  顯然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朱浩笑道:「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但以後我們必定會相見,說不定到時還會同殿為臣呢?」


  「哈哈哈……這麼自大,真以為會試跟你們窮鄉僻壤的鄉試一樣容易?稚子口氣倒很大。」


  楊維聰倒能保持一定的剋制,可他身邊那群人一看就沒什麼教養,出言譏諷。


  當然,要是對方有理性,在等待放榜這麼重要的時期,也不會在教坊司這種相對公開的場合大打出手。


  楊維聰冷聲道:「好,我記住你了,我希望你少年得志,躋身朝班,到時再與你好好論論今日之事。」


  楊維聰心中氣惱,卻並未發作。


  顯然他想到,自己身為首輔大學士兒子的朋友,進入朝堂后必定風光無限,到時用官場那一套來對付朱浩這樣一個在朝中沒有跟腳的進士,那還不易如反掌?


  ……


  ……


  雙方雖劍拔弩張,但最後還是和平解決問題。


  賠錢走人。


  孫孺出來后,隨即被孫家人抬上擔架……


  「先生……嗚嗚……」


  孫孺嚎啕大哭,顯然之前在強忍,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朱浩道:「回去好好養傷,過兩日再探討孰是孰非的問題……走吧。」


  孫家人急忙抬著孫孺去了。


  蔣輪過來道:「朱先生,我這邊也先走了,還有點事……」


  顯然蔣輪有點后怕,差點就被朱浩給利用了,要是把興王府牽扯進來,事情還真不好解決。


  等蔣輪帶人走後,陸松過來道:「朱先生,您先前之舉,雖在嚇唬對方,但著實有些冒險……你就不怕對方真與你拼個魚死網破,到時動了手……只怕不好收場啊。」


  陸松跟朱浩相對熟悉一些,說話也就無所顧慮。


  唐寅也道:「朱浩,你這麼做確實很冒險。」


  朱浩笑道:「既與興王府一起來救我那劣徒,小子這樣的庸人考慮問題就不會拐彎抹角,便直接了當嚇唬他們一下……像先生這樣的智者,舉棋前都要多考慮一步,認為如此可能會傷害到興王府的利益,完全可以理解。」


  「何意?」


  唐寅皺眉。


  你小子是庸人?


  鬧呢?


  隨即便聽朱浩娓娓道來:「若是那工於心計、機關算盡的老狐狸,自然會把問題再想深入一步,會考慮到第二層……這樣的老狐狸恰恰跟我這樣的庸人想到一塊兒去了,反而負負得正。


  「先生你說是不是?」


  唐寅眉頭皺得更深了:「所以說,先前你是故意把興王府的名頭亮出來,讓楊維聰知難而退?你就不怕他背後的楊閣老知曉?」


  朱浩笑道:「都說了,我這人做事直,就是肉體凡胎,想那麼深沉幹嘛?好些日子沒見世子了,正好今日去瞅瞅。」


  ……


  ……


  唐寅沒想明白朱浩這麼做的目的。


  因為朱浩要去見朱四,唐寅和陸松並未陪同,二人回去的路上依然在議論這件事。


  「……若是朱家少爺真考中進士,將來入朝後,難免受到楊閣老挾制,他不惜自曝跟興王府的關係,看來朱家少爺是把自己跟興王府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倒是勇氣可嘉。」


  陸松分析了一下。


  他最初也覺得朱浩行事太過魯莽,但又感覺朱浩亮明與興王府的關係,非常有勇氣和擔當。


  唐寅皺眉:「他上來就拿出興王府的名號準備跟舉人打架,這是幫興王府,還是想要添堵呢?」


  「嗯?」陸松皺眉。


  唐寅無奈道:「別聽這小子說什麼庸人、智者,事情具有多面性,考慮的方向不同,結果自然就不同,連我都想不出來他這樣做到底是在跟興王府拉近關係,還是有其他目的,恐怕咱們都被他隨手利用了。」


  陸松含笑望著唐寅:「唐先生多慮了,這不正如朱少爺所料,什麼事都沒發生?心安便可。」


  ……


  ……


  朱浩到了朱四暫居宅院。


  二人見過面后,朱四對朱浩分外熱情。


  「朱浩,我早就想見你了,聽唐先生說你最近在籌謀一件大事,是不是想……幫我當上皇帝?」


  朱四拉著朱浩的手,到一旁坐下,熱情洋溢地問道。


  朱浩道:「計劃太多,不知道唐先生說的是哪一件?」


  朱四見朱浩不直接回答,也不勉強,改而道:「我在京城都快悶出個鳥來了,你還是別想幫我當皇帝的事了,先安排我回安陸吧。」


  朱浩點點頭:「你繼承王位之事,已耽擱半年,如今連禮部都有人為你出頭,我也會想辦法幫你,讓你早點回安陸。稍安勿躁。」


  「太沒意思了,京城這麼大,可跟我沒關係,還是安陸好……就算地方小,玩起來親切、舒服。」


  朱四這是思鄉心切。


  朱浩道:「先不說這個了,我跟你說今天我遇到的一件事……聽完說說你的看法。」


  隨即朱浩將今天帶人去救孫孺之事,跟朱四講了。


  朱四聽完后義憤填膺:「一群人打一個,還賴我們把人推下樓?那群人仗著地頭蛇的身份,欺辱外地人!真是該死!」


  不但思鄉,還很注重鄉土情節。


  這也跟興王府一向給朱四塑造危機意識,讓其覺得自己跟朝廷有仇怨,別人會針對他有關。


  這種性格帶來的,是對身邊人極度信任,但說不好聽那就是對外人排斥,任人唯親,發展下去會有被害妄想症……最後朱四放棄朝政,也是因為遇到壬寅宮變后,對外人徹底不信任所致。


  朱浩道:「那我就要跟你提到一件事,就是你以後真有機會當上皇帝,所要面對的敵人是誰。


  「皇帝身邊佞臣,在你登基后,可以一道聖旨下去就將他們解決掉,但要先確保他們不利用手上的軍權作亂……


  「等一切安定后,你的敵人就只剩下文官集團,他們會認為一手將你扶上皇位,乃首功之臣,會以此要挾你俯首聽命……讓你以儒家那套理論維持朝堂平穩,那時就會恢復到孝宗朝的局面,文官自重而皇權旁落。」


  朱浩給朱四上課。


  朱四道:「我知道,登基以後就是跟那些閣老部堂什麼的爭,但就算把現在這批給換下去,以後還是要有新的閣老部堂。」


  朱浩點點頭:「沒錯,但文官集團內部也不是鐵管一塊,所以就要分化瓦解……你登基后要多任用新人,最好是弘治、正德初年的錚臣,讓人覺得你是想恢復孝宗朝清明的吏治,而非任人唯親,如此才能收攬更多的人心,讓天下文人皆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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