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誰贏誰輸還不一定
@@朱浩進入乾清宮時,朱四正趴在案桌上,雙手撐著腦袋,整個人鬱悶不已。
唐寅和黃錦站在一邊,也不知該怎麼勸,君臣間就這麼安靜對立著,相顧無言。
「朱浩,你來啦。」
朱四看到朱浩進門,心情也沒見好到哪兒去,甚至都沒有坐直身體。
朱浩拱手:「臣朱浩,參見陛下。」
「行了。」
朱四道:「朕聽唐先生說了,你早預料到可能會遇到今日境地,卻沒提前告訴朕……其實你不必隱瞞,朕早就知道這群大臣的尿性,他們做出什麼事朕都不覺得奇怪。」
言語間,朱四倒不像之前那麼憤怒和喪氣,好像「看開」了。
朱浩道:「恭喜陛下,大獲全勝。」
「嗯?」
在場幾人,全都以大惑不解的目光望向朱浩。
朱四也是蹭地坐直了身體,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看著朱浩,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莫名的期待。
張佐問道:「朱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浩道:「從結果來看,好像我們失敗了,之前推進的西山開礦,還有煤礦拍賣事宜,都沒了下文,等於是說被楊閣老全面阻止,但站在全局的高度,陛下卻贏得了人心,掌握了主動。」
朱四本來期待挺高的,聞言不由氣惱:「什麼人心啊,朕不稀罕。朕要銀子!」
朱浩攤攤手:「張公公,你路上不是跟我提及散朝後,有關楊閣老之事?你不如告訴陛下。」
「啊?」
張佐先是一怔,隨即想到什麼,恭敬對朱四道:「陛下,是這樣的,散朝後,楊閣老走出了大殿,搖搖晃晃人差點兒沒跌倒暈過去,但除了內閣幾人上前相扶,別人看到都冷眼旁觀,沒有一個過去敘話。」
朱四不解地問道:「這算什麼?」
唐寅聽出一些端倪,眼神中多了幾分光彩:「陛下,其實楊閣老自己也認為,他失敗了。」
朱四道:「他失敗了?明明把朕都限制住了,這還叫失敗?」
朱浩語重心長:「陛下,有關朝堂上的事情,張公公已對臣言明。楊閣老在朝會上表達的意思,是朝中大小事務,不能由陛下一人做主,需要君臣群策群力……但他所作所為,卻恰恰違背了這一點!」
「我……朕不懂。」
朱四繼續搖頭。
朱浩道:「楊閣老以極端的方式,阻止陛下在西山開礦和拍賣煤窯,他何曾想過,現在的西山有多少勛貴和官員在開礦?背後涉及多少利益?是他說封就能封的?各家勛貴以及利益受損的官員豈能容下他?」
「且之前是他自己主張開窯,連拍賣煤窯之事都是他提出,現在卻是他叫停,朝令夕改,並非是因為此舉令朝廷利益受損,相反卻是朝廷因此而獲利不菲,不過是讓他首輔大學士丟了面子罷了。這些事,升斗小民或許看不懂,但……朝中文武大臣難道看不明白?」
「身為首輔大學士,不以大明利益為先,卻優先想如何限制君權,想的是如何保證文官權威,不惜犧牲勛貴和大明府庫的利益,連背後支持他的晉商都給坑了!更不要說朝會上他還公然欺君……」
「此間種種,他楊閣老如何還能成為文臣表率?大臣對他的冷淡,足見大臣們心底是如何失望!」
本來朱四垂頭喪氣,就差來日在朝堂上把撂挑子的話再說一便。
但聽了朱浩這番分析,豁然開朗。
張佐先不管聽沒聽懂,急忙安慰:「陛下,朱先生說得對,今日……楊閣老人心盡失。輸的是他啊。」
朱四急到:「朱浩,就算他真的輸了人心,但咱也沒贏
啊,銀子又沒拿回來,西山煤礦不也沒了嗎?」
朱浩笑著安慰:「陛下,我們在西山一共經營多久?年前我去西山轉了一圈,後來唐先生又去了一趟,到現在也不過一個多月時間,對外宣稱花了幾萬兩銀子,但其實所有費用加起來一千兩銀子都沒有。」
「反觀朝中權貴,他們在西山經營幾十年,利益巨大……就以張家外戚為例,若煤礦無法繼續經營,那拍賣的銀子就得退回去,八萬多兩銀子的損失他們能承受?」
「這……」
朱四琢磨了一下,好像是這麼回事。
開始就是朱浩一個人奔走,對他來說,根本就沒什麼損失。
隨即朱四想到什麼:「可還有十幾萬兩賣煤礦所得呢,聽你的意思,我們是不是也要退回去?」
朱浩道:「那銀子本來就是南方商賈孝敬給陛下的,就算我們換個地方開礦,他們還是會把銀子獻出來,或是將來等朝中沒了反對聲音,我們再開礦,也一樣會拿到,甚至拿到的會更多。」
「我們要做的,是把徵收礦稅搞成定例,讓民間知道,朝廷有此舉措,以後等楊閣老致仕回鄉,或是他想開了不再反對,那我們就可以快速在全國推廣開來……」
聽到這裡,朱四臉色終於舒展很多。
連張佐、黃錦都佩服朱浩勸人的本事,果然有理有據,一番話下來,讓人心悅誠服。
朱浩笑道:「況且,就算西山的煤礦,楊閣老想封,也未必封得成。」
「砰!」
朱四聽到這裡,興奮得蹦起來,一拍桌子:「就說你還有後手,你快說,有什麼辦法治他?」
朱浩道:「很簡單,就說張家外戚吧,他們會容許自己蒙受巨大的損失?楊閣老提到讓太后評理和做主,但太后在開礦這件事上,是站在所謂的龍脈受損的大義上,還是站在娘家利益受損上?只要張氏兄弟入宮哭訴一番,太后絕對會站在陛下一邊。」
「另外,朝中那麼多在西山開礦的勛臣,他們又會支持誰?」
朱四頓時喜笑顏開:「那就是說,朕暫時看來是輸了,其實卻是贏了,因為滿朝都站在朕這邊?」
朱浩點頭:「此事發生后,君臣嫌隙已在,朝中勛貴會站出來打圓場,到時太后出面,必定會讓雙方講和。到那時,估計就要各退一步……」
「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退一步?」
朱四一聽要退步,頓時不爽。
朱浩道:「其實所謂的各退一步,是我們不再堅持拍賣煤礦,而楊閣老則同意在西山繼續開礦,如此我們在西山建立官窯的計劃仍能推進。民間資本看似無法進入,但我們可以暗中吸納商賈的銀子開礦,將部分利益分潤給他們……」
「只是明面上不再拍賣煤礦,並不代表私下裡我們不可以繼續跟商賈合作。只要表面上相安無事,那楊閣老就算知曉內情,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最後的結果就是,儘管楊閣老用了極端方式遏制陛下,最後卻什麼目標都沒達成,反倒是他眾叛親離……這才是臣說,我們大獲全勝的根本原因。」
朱四聽到這裡,從桌案後走了出來,大步來到朱浩面前,一把抓住朱浩的手臂,神色很是激動。
朱四眼巴巴望著朱浩:「朕就說不能沒有你,以後朝中什麼事,非要倚仗你不可!你就是上頭派來幫朕成就大業的……朱浩,等姓楊的退下來之後,朕讓你當首輔大學士!」
如此禮重,旁邊人看了都無比羨慕。
朱浩急忙恭敬道:「陛下,臣不過是盡職盡責做事,並未有貪戀權位的想法。」
朱四道:「別說這種話,你沒權位,怎麼做事?現在權位在別人
身上,你看朕這個皇帝當得都沒意思!這權位還是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裡才行!」
「朕也看出來了,你對於功名利祿什麼的沒太大的想法,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事,朕支持你!」
張佐在旁恭維笑道:「陛下得朱先生這般大才,看來大明中興有望。」
朱四罵道:「會不會說話?什麼叫中興有望?朕要當千古名君,如果只是當個中興之主,那才叫丟人呢!不過現在還是想想怎麼對付姓楊的,尤其像朱浩所說的……讓楊老頭在西山開礦這件事上,吃一回癟!」
朱浩道:「如此需要儘快把消息告知太后。以臣的估計,今日御史言官參劾楊閣老欺君擅權的奏疏,就快送到通政司了……」
……
……
仁壽宮內。
張太后聽了彙報,臉色很不好看。
「不就是開個礦嗎?好端端的,怎麼鬧到君臣不睦的地步?楊中堂也是,西山的煤礦一直都開著,並沒有影響大明的龍脈啊,怎麼皇帝說要開礦,他就不依不饒了?」
張太后雖然在大事上沒什麼見地,但有一點她貫徹始終。
那就是護短。
婦人之仁,朝廷利益受損與否她不在意,好像她也沒那能力,但這次的事情讓她兩個弟弟受損,卻是實打實的。
先前張氏兄弟已派人來跟張太后申訴,請求姐姐做主,她就很不高興,現在又聽到楊廷和再朝堂上公然欺君,她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難道你楊廷和要學那霍光,公然行那廢立之事?那置我這個皇太後於何地啊?
黃錦跪在地上,恭敬道:「太後娘娘,陛下的意思,是想讓朝中大臣出面,緩和君臣關係,以保大明社稷安穩。」
張太后道:「不用大臣,哀家便可以出面。不就是西山開礦嗎?哀家同意了!找人去楊閣老府上傳話,就說西山那地兒開礦已經存在幾十年了,何至於今日徒然廢止?如此豈不是要影響京城百姓安居樂業?」
「若是他又何想不開的,可以入宮一趟,哀家見見他,跟他好好絮叨絮叨。順帶哀家把皇帝叫過來,當面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