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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分化瓦解

  冬月十三,夜。


  居庸關城。


  這一天非常寒冷,氣溫差不多已到零下,關城內將士卻是摩拳擦掌,內心火熱。


  就在當天中午,唐寅做了上任內三關總督后第一次「犒賞三軍」,以兩萬兩白銀,直接分給城內五干守軍加三千京營士兵,算上軍將的開支,每個士兵拿到手的銀子,差不多有二兩。


  在當下入不敷出、府庫空虛的西北,很多將士有半年甚至一年都沒拿到過俸祿,現在不論軍功,單是開戰之前,就拿到二兩銀子,對他們而言這個冬天都能過得紅紅火火。


  畢竟很多中下層兵士,能從朝廷那領到的祿米和祿銀,一年摺合下來也不過才一二兩銀子的模樣。


  西北軍戶主要收入是靠屯田,也就是自給自足,朝廷調撥過來的錢糧多是用在城塞修築和加固上,當然上層官將的貪墨情況也很嚴重,能發到士兵手上的補貼很少。


  唐寅明確說了,若是能一戰得勝,朝廷發出的賞銀定不會少於五萬兩。


  換作以往……


  沒人會相信這種鬼話!


  西北一年開銷才多少?光居庸關,五萬兩銀子足以能支撐兩年運營,給士兵就發五萬兩?

  但承諾是唐寅做出的,又另當別論,所有官兵心裡都充滿了對戰功的渴望。
……

  入夜後,城內各處軍營,正在做最後的戰前動員。


  唐寅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擴大戰果,這是朱浩為他制定的戰略。


  要贏,就贏把大的!


  若只是小打小鬧,比如說「應州大捷」那樣,殺敵人不痛不癢,朝中文官有各種方法能把你的軍功給雪藏了,屆時唐寅你回到京城后非但沒有功勞,還會有擅自調兵的過錯,要承擔罵名。


  關鍵是百姓對你還不理解,史書上你也會被有輿論主導權的文官定義為女干臣。


  但若是你的功績讓文官想雪藏都藏不了,那才叫揚眉吐氣。


  想當英雄,還是當狗熊,自己選。


  朱四本來的意思,是讓唐寅視情況而定,但其實唐寅在戰前已經做好了準備,只要夜襲成功,就必然出擊擴大戰果,才不管京師的軍令是怎樣的,而當天下午,已有不下四份緊急兵部命令過來,責令唐寅必須嚴守關城,不得出擊。


  朝中那群人,當天沒見到朱四本人,沒法讓皇帝直接下旨,只好以兵部的名義下令。


  但這對在外行督撫之事的唐寅來說,就像是一種「建議」,我可以選擇接納或者不接納,休想讓我聽令於你們。


  我就這麼鳴金收兵不戰而守城,那我回去后就是罪人,等著被降罪處置就行了。


  但誘敵深入本來就是我制定的戰略意圖,現在達到了,讓我不出兵?你們兵部的人莫不是想屁吃?

  高層動員會結束時,已是上更時分。


  在十一月,上更時天色已黑得很透,走出指揮所,外面冷風很是刺骨。


  跟之前擔心的內部會出現紛爭不同,唐寅本以為張延齡會跳出來搗亂,誰知聽說要跟韃人血戰時,張延齡眼睛里居然光芒畢露,顯然他這樣的貨色也知道自己現在朝中混得不好,若是能趁機獲得軍功的話……


  張永其實很無奈。


  唐寅要出兵,他是最理智、最想反對的,但奈何這是唐寅受皇命而行的一步棋,張永想阻攔卻沒那膽量,最後只能選擇默認。


  要死大家一起死!


  反正這次的事,他張永逃脫不開干係,不成功便成仁。


  「張公,建昌侯都覺得好的策略,真的行嗎?」


  軍中還有個反對此事之人,自然是居庸關守備李鏜,在李鏜看來,張延齡屬於不懂兵的典型。


  往往這種不懂兵的人可以作為「明燈」。


  跟賭博相似,只要這種人押寶在哪邊,押他對面准贏,一個戰場門外漢都覺得好的事,指定是紙上談兵,沒有好結果……可現在張延齡居然跟這場戰事的最高指揮官唐寅是一路人?


  張永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可惜今天陰天,看不到月光……快滿月了吧?」


  李鏜一怔。


  張永這話是什麼意思?

  咱今晚要折戟沉沙,以後再也看不到滿月了?

  是不是連明天的太陽都看不到了?

  便在此時,一名小廝模樣的人跑了過來,湊到張永耳邊說了一番話,張永臉色立變。


  李問道:「張公,何事?」


  「呼…」


  張永呼出一口氣,氣息濃重,「怕什麼來什麼……京城來人了,正在南關門前……去,派個人把人接進來,不要讓唐大人看到,直接咱家來接見便可!「


  「是!」


  李鏜不知道是什麼人,但感覺到,很可能是皇帝對立陣營派來的人。
……

  李鏜沒有估計錯。


  來的正是楊廷和的兒子楊慎。


  一早得知消息后,楊慎得到父親的授意,拿著楊廷和的信函,馬不停蹄往居庸關而來,不到一天時間走了一百多里路,終於在入夜後抵達。


  對武將或者是傳驛的人來說,一天騎馬行一百里,那都不叫事。


  可對於楊慎這樣的文人,這一天下來,骨頭都快抖散架了。


  楊慎來居庸關的目的,自然不是為見唐寅,連楊廷和都知道,這件事想讓唐寅收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皇帝當天避朝,其實表現出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等戰事結束后,再來論功過。


  可楊廷和不能容許這種情況出現。


  一旦戰了,無論勝敗,都是楊廷和不想承擔的後果。


  唐寅輸了,大明居庸關很可能要有危險,即便能以此打擊小皇帝的盲目自信,但承擔的代價太大,是楊廷和不想看到的。


  若是唐寅贏了……


  楊廷和也不會覺得有多榮幸,這會讓他在朝堂的聲望嚴重降低……你反對的事,結果新皇跟唐寅聯手做成了,你楊廷和以後有什麼臉面發號施令?

  所以對楊廷和來說,勝敗都不可接受,最好結果是「不戰」。


  也就是說,到現在這一步,就宣告一切戰略都完結,楊廷和收益是最高的。


  唐寅先前所謂的「誘敵深入」,我們不承認,就說你是想染指宣府軍權,派了三幹人馬,結果路上被韃靶人襲擊,損兵折將,你貿然出兵折損大明將士,這是極大的過錯,直接給你法辦,小皇帝名譽不保……


  你不戰,韃人很難攻下居庸關城,居庸關守住,那京師就很安穩,這樣的結果對楊廷和來說很樂於接受。


  楊慎進城后,要找的人自然是張永。


  他的目標很明確,要以張永在軍中的聲望,阻止唐寅出兵。


  雖然名義上,唐寅才是主帥,但誰都知道這是個沒什麼帶兵經驗的老書生,你說出兵就出兵?若是沒有監軍太監和帶兵勛臣的支持,你出兵的命令就算是下了,下面的人也不會執行。


  其實楊廷和沒有選擇錯誤,張永進入居庸關城后,連總兵李鏜其實都只聽張永的而不聽唐寅的,這也說明張永的確有這個影響力。


  但張永肯不肯聽命行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張永在城內的臨時居所內,楊慎一身厚重的大氅,坐立難安,來回踱步。


  張永推門進來,笑著打招呼:「哎喲,這不是小閣老嗎?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裡來了?不是說從居庸關到京師的路都已經封閉了?您是……怎麼過來的?「


  楊慎道:「學生是為阻止居庸關出兵而來。「


  「呵……」


  張永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楊用修,說話還真直接。


  張永裝糊塗一般道:「出擊兵馬已回,現在韃人已陳兵於居庸關城下,沒說要出兵,不知楊翰林是從何處聽來的消息?實在荒唐。「


  楊慎道:「張公公不必隱瞞了,家父已從陛下口中得知,唐制台出兵,目的是為誘敵,既然誘敵的目的已經達到,那下一步必然是要出兵與之在關城下一戰……張公公應該是知兵之人,若是有此一戰的話,那大明的關城或就不保,京師危矣!」


  楊慎上來還在講道理。


  「哎呀,咱家不知道楊翰林在說什麼。」


  張永繼續裝糊塗。


  你來就找咱家,讓咱家阻止出兵?


  就沒想過咱家阻止出兵,對咱家有何好處?


  若是戰事就這麼中止了,咱家跟那唐伯虎一樣,都要承擔冒失出兵的責任,賭一把或還真有機會能成,但若是不賭的話……難道咱家回到京城之後,你爹還會再信任咱家不成?

  咱就不是一路人啊!

  楊慎見講道理沒用,便道:「這是家父給您的書信,請閱覽。」


  楊慎將楊廷和的一封信交給張永。


  張永看過後,臉色不太好看。


  在信函中,楊廷和雖然沒直接許諾好處或是恐嚇,卻已做了一些「暗示」,諸如讓他張永的兩個弟弟,曾經的泰安伯張富和安定伯張容,可以世襲錦衣衛指揮使,並安排實缺給二人,已請示過張太后。


  「張公公,這是家父的誠意,若是您不肯的話,只怕……出了事,誰都不好擔待不是?」


  楊慎見張永神色變幻不定,以為對方已動心,正感心安,不料張永將手上的書信當著楊慎的面撕毀,笑道:「咱家沒那封侯拜將的福分,就是個聽令行事的小人物,今日之事,咱家就當從未發生過……楊翰林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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